容萧挑了眉:“你这么想?”这样的眼界,怕不是寻常人都能有。
殷乙低头:“我做杀手时,常在各国行走,看过诸国明争暗斗。我的主人便曾这样说过。”
“你的主人——”容萧坐直身体,“说起来,我从未听你说过。”
殷乙涩涩一笑:“殷乙已不是那时的殷乙,俗物旧事,何必拿来烦拢姑娘。姑娘若想听,我挑些有趣的说与姑娘听就是”
正说着,门响,挟着一阵冷风,狐狸施然而入。殷乙起身稍事收拾后辞出了屋。
屋中地下有地龙,热烘烘将屋子暖得如春日。自从离开极乐岛,容萧便发现自己不再如同以前惧寒怕冷,屋里烤着地龙,也只是隆冬之际心理上的需求。不过屋门开关,漏进的冷风刺骨,乍然之间,还是令人不禁一颤。她拢紧衣领,微微缩了缩身体,便不再有别的动作 不知为何,地竟有些不敢抬头,仿佛狐狸并不曾进门、并不曾坐在一旁。
明明每日相见,明明近在咫尺,偏偏近情情怯。
“呆子,”不知过了多久,狐狸突然轻声唤。他微垂了头,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摇曳的烛火下,侧脸掩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你可要去见一见萧至和?”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容萧一开始竟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惊跳起身,直直看着他。
“你说什么?”她僵直着身体,下垂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指甲边缘刺得手心剧痛。
狐狸勾起嘴角,眼底却有迷雾不能看清:“你并未听错,我找到个法子能送你去见一见萧至和。不过——”他锁住她的眼,“若我告诉你,让你见到萧至和,却要大大折损我修为心力,稍有不慎,或者还有心竭力尽的危险,你——见是不见?”
容萧呆呆看着他,看似正在纠结,其实脑中尽是空白。半晌,狐狸轻轻一声笑,伸臂将她拉近,松松围在臂中,抬头望进她眼底:“呆子,我怎就偏偏——”偏偏怎样,他住口没说,眼波柔和如春潭,水光潋滟。容萧不经意就沉溺其中,忘了其余,慢慢向着那唇角勾起的弧度低下了头
第九十七章 “羲和”
萧至和的庄园掩在山色中,绿意昂扬,又透着一股静穆幽深气息,敛去了头顶艳阳的灼热。鼻间时时钻来一丝清香,悄然萦绕全身,更令得人心境宁谧。容萧站在主楼前,看着眼里仿佛刻意,又好似天然雕琢的庭院,一时呆住,风拂来,撩起旁人袍摆在眼角掠过,暗沉如夜,卷着凛冽寒意,才恍然中惊觉己身所处,乍然间时空转换带来的恍惚感立刻消散开去。她侧过头,看着一脸漠然的狐狸,看着他不同往日的苍白面色,不由皱眉。狐狸却迎上她目光,勾起唇角:“我耗损太过,快要站不住啦。那时我便问过你,此刻再要说什么,岂非多余。”
容萧窒住,还没出口的话通通咽下,心里却挂上一重一重隐忧,仿佛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该如何取舍,潜意识里,对把取舍决定丢给旁人的自己,充满唾弃。
“这便是千年之后?”不远处有人语声响起,儒雅的涂先生垂首站在草地上,看着前方自动洒水器转动着,将清水浇到四周草地。水色映着阳光,在他身周折出好看的影。更远些,白冠绕着停放在路边的轿车搔首蹦跳不已。
还有身后安静的殷乙。狐狸这次带了他们几个,人虽少,却是他身边最强的战力,又加上医术超绝的涂先生——究竟,只是让她见见萧至和那么简单吗?
“这山庄里头怎的一个人也不见?”白冠甩着袍袖折转身来。他说得无心,却惊了容萧。她猛抬眼,环顾整座山庄,的确不见有人活动的迹象。从那座密林突然之间就站在那时离开的地下室,到站在主楼前草地,她竟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异常,直到白冠提醒。记得那时她初次踏足这里,整个山庄灯火通明、戒备森严,仿佛集合了整支军队。
这里是萧至和的家,即便主人不在,也应该有留驻的管家保安之类,又如何会清静如斯?
亦或是——
容萧侧头去看向狐狸,心里不安已经无法抑制。狐狸看她一眼,目光挪开时,伸手握住了她手。
“萧至和早已一方霸主,又怎会只有一处家宅?”他声音平淡如常,迈步向前时,化作白狐跃进容萧怀里,“白冠,施法掩了诸人行踪,南行百里。”
白冠应着,拂袖化作一道白雾,将几人卷在其中,迎风飘然而去。
风起,卷动地上叶片,飒飒声里,引来阵阵秋意,遮掩去头顶艳阳炙热。女人静立在林中地,暗色的利刃收敛在身侧下垂的腕中,平平直视着前方的眼,敛去锋芒,静止如古潭无波无底。微微泌出的汗液,粘住几缕发丝,令她坚毅的面容之上,添了几分软弱。在她前方密林之中,正有暗影缓缓退去,余下一地狼籍和渐渐消散的腥臭。
片刻之后,有数道人影缓缓靠拢,集结在女人四周,以手语交流之后,退向林中深处。稍时,林木后渐渐现出楼影,百米开外便布以层层钢索电网为障森严戒备,鸟兽莫入。
转过灌木丛,最后一道高大的铁门开启,待女人一行进入又迅速合闭不见一丝缝隙,将里头的小楼防卫得固若金汤。
“小羲。”萧至和自小楼迎出,将女人拉在身前,细细打量,“没事吧?”
“没事。”容羲微微一笑,继而关切抬手抚向萧至和额间,“烧退了?”
萧至和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贴在胸口:“你不顾危险替我找来廖医生,要是烧还不退,怎么对得起你?”
容羲眉头一竖:“还有力气说笑,不如替我将女儿找回来!”说着甩开手,大步走进小楼。萧至和无奈笑笑,转身跟上。
虽是初秋,楼中书房却燃起壁炉,暖意融融。自进屋,萧至和便自觉缩进沙发,任由容羲用薄毯将他裹成肉粽。
“国王!”容羲叱声里,体型巨硕的大狗跃上沙发,挤在萧至和身旁,仿佛另加一床厚被。萧至和苦笑着,抬手抚抚大狗后颈,小声嘀咕一句:“叛徒。”
容羲冷冷瞥他一眼,面色不改,嘴角却泛起笑意。她站在书桌前,凝神操作电脑,整个人渐渐紧绷,再开口时,语气虽然冷硬,更多却是凄凉:“我救不了阿萧,现在又救不了你。”
“胡说。”萧至和淡淡笑开,“人力有限,只要尽力而为,如果事与愿违,也强求不来。何况若不是你,我数月前就见了阎王。”
容羲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成拳,骨节泛着青白:“你死了,我尽力为你报仇,但不会随你一起去。我要等着阿萧回来。”
“好。”萧至和看着容羲背影,目光温柔。
容羲低了头,泪水落在电脑触屏上,晕开,折射着彩光。
“小羲。”萧至和唤,“过来,让我抱一抱。”
容羲闭闭眼,掩饰着擦掉脸上泪痕,起身走向外头:“你先睡一下,我去弄点吃的。”
“小羲。”萧至和又唤。
容羲快要跨出门的脚步顿住,终究还是回转,行至沙发前,屈身靠进萧至和怀中,头埋于他衣被,下一刻,隐忍的呜咽仍是抑制不住地涌出。
“嘘——”萧至和在容羲耳际轻吻,“我们已抗争至斯,足够了。”
容羲紧紧抓住他衣服,一字一字艰难吞吐:“可我,我不甘心女儿,还没能叫过你一声”
“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别的,又有什么关系”
国王突然抬起头,专注盯着某个方向,紧接着,一声闷响,打破屋内的宁谧。容羲抹去脸上泪痕,起身奔到屋外。远处深林上空正有浓烟滚滚涌起,短短时间已经遮蔽半片天空。
有人冲过来,递上耳机,容羲接过戴着听了数秒,面上罩了严霜。
“小羲。”萧至和站在门边,手中同样拿着另一人递上的耳机,面色却是豁达,“待会儿如果情况不好,你带着人先撤走吧。”容羲不回头,仿佛不曾听见,脸上血色顷刻间荡然无存,眼底渐渐赤红。
“小羲。”萧至和将耳机递回给身旁的人,看着容羲绷直的背,“这些天大家也熬得差不多,强弩之末,何必再添损耗?总要为长远打算。何况,我的身体——本来就——”
“住口!”容羲低吼,抬头望一眼天空烟尘,唤了助手近前低声下达指令,才回身看向萧至和,“现在说这些太早,不到最后一刻,休想我放弃!”
萧至和回望着她,终究温尔一笑,点头:“好。”
眼前白雾渐散,视野随即开阔,原来白冠已将速度降下,缓缓在半空行进。脚下,一片无际密林,却在前方骤然中断,残枝焦土,冒着滚滚浓烟。再行得一段路,林中三两建筑,弥散的青烟中,只剩断壁残垣,四周零落摆放毁坏的车辆,还有些往常荧屏荧幕中见得眼熟的金属机械。
无意识地,容萧已紧紧抓住了怀里白狐的皮毛。
白狐微微睁了眼,轻吐一句:“白冠。”
白冠脸色一垮,眼角埋怨扫过容萧,瘪嘴挥动袍袖,仍旧留了浓雾罩住几人,自己影一晃,向着地面掠去。片刻之后,白雾缭乱,转眼白冠回返眼前,朝着白狐欠身:“西北边还有人。”许久不见回应,他一脸无奈转身,携着几人缓缓朝着西北边林中落去。
“至和!”容羲扶住萧至和,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一剂药水直接推进他上臂。片刻,萧至和缓缓睁眼,视线在一阵游移之后,落在容羲脸上。
“我在哪里?”
“直升机上。”容羲往机窗一指,“我送你离开。”
萧至和看一眼商外,蓝天如洗,除却偶尔晃动,恍若镌刻在墙壁上的一副静止画面。
“我已经是累赘。”他抬手,轻轻抚过容羲耳际,将一缕发丝揽到耳后,“你明明知道。”
容羲一把握住他手,紧紧不放:“我说过,该放手时我自然就放手。”
萧至和笑笑,还要说什么,忽然,机身剧烈晃动几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副驾驶从前头探出身急喊:“情况不——”巨响中,一枝仿佛有了意识的粗枝穿透机身,将机舱顶撕裂开,露出头顶蓝天,混乱的气流瞬间卷走机舱中较轻物件。
容羲紧紧将萧至和护在怀里,眼只盯着机身外不断交替的景象。“小羲!”萧至和反手抓住她的衣被,“现在就是放手的时候!不管我,你就能逃开!”在四周噪音和巨大的晃动中,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容羲咬紧牙,眼中泪水大颗滚落,手上却全然没有放松的意图。
“我做不到!”
“小羲!”
“我做不到——!”容羲嘶吼,脸上表情终于崩溃,“我不能再失去一个!”
一声清跪的异响,突地穿透四周的嘈杂钻进耳中,几乎同时,一道炫目的光影在撕裂开的机舱外闪过,机身随即猛然下坠,却又在几秒之后被什么托住,止去坠落的力量。片刻之后,机身被轻轻“放”到地面,四周的嘈杂和那些诡异的树枝已然消失。
第九十八章 换我守护
“出来罢,”有个声音在飞机外响起,继而又是嘀咕,“这是啥玩意儿,冷冰冰硬邦邦”
机上人们相互照应着走出去,容羲扶着萧至和走在最后。一离开飞机,闯入视线的,便是个身着道袍一般服饰的老头,正满脸古怪神色地在机身铁壳上屈指敲敲打打,对出了机舱后纷纷用手中武器对着他的人视作无物。
众人还在惊诧,一旁阴暗处乍然窜出荆棘,尖刺的枝头直直向着容羲后颈而去。刹那间,又是一道白光击来,光过之后,那荆棘藤条已不见了踪影,余下阵阵焦糊烟味。众人视线都被白光来处吸引,在不远处的树木之间,几个人影显露出来。当先一个也是着了长袍,头发却与衣袍极不符地在脑后束了个简单马尾,呆呆站在那里,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萧至和再也站不住,坐下地去。容羲不知何时松了手,只看着前方,嘴唇蠕动几次,终于唤出声:“阿萧?”
“妈,”容萧一步一步挪过去,好像用尽力气也难以拔动双腿,还隔着老远便伸出双手,“妈”
容羲上前几步,一把将容萧拽进了怀里:“臭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容萧嚎啕大哭,仿佛幼时在街上与母亲走散后重逢,只觉得心口有什么泄了闸,关也不能关地倾涌而出。没哭几声,被老妈一把推开一臂远,泪水迷蒙的眼朝她细细看:“长大了”一指在她额间隐约龙印上涂擦几次,皱眉;“怎么还纹身了?”
“谁纹身了!”容萧挡开老妈的手,胡乱抹着脸上泪水,“你就不看看别的地方,也不问问我吃了多少苦”
容羲噗嗤笑,泪水却恣意流淌:“没死就好。没事了吧?能回来,就是没事了吧?”
“妈”容萧抽泣着,连声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