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向下坠落,不过几秒,身体又顿住,却是横空伸出的三条藤蔓将她紧紧裹住。巨大的惯性,让她身体在屏障上猛烈撞击,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忍着全身的剧痛,等晕眩退去,视线里的一幕却令她几乎魂飞魄散:狐狸身前月轮消失,四肢皆被蔓枝缠绕,仿佛献祭一般悬在空中。他双目紧闭,唇角有触目惊心的红色蜿蜒而下。
“混蛋”容萧趴跪着,竭力凝聚心神,胸口满满涌起汹涌的怒火,“混蛋!”她又骂一声,把狐狸恨得牙痒,只想抓他过来几口撕了吞下肚去。“我又不是你们这些怪物,”她紧闭双眼,额间一点灼热渐渐燎烧心脏,“每回都要扯我狗屁浑水!”她咬牙切齿地将几句话在嘴边反复吞吐,胸口的烈火越发炙热,焚烧的力量快要遏制不住
“呆子!”忽然有人高喊,“睁眼!”
仿佛有一股清流融入,容萧睁开双眼,看见狐狸浮在左侧半空,挥动手中光影,斩断迫近的蔓枝。她又朝刚才的地方看去,数条藤蔓仍旧牢牢束缚着没有意识的另一个狐狸。
“不过是幻象。”左侧的狐狸冷声道,“莫要被蒙蔽。”
可是,那样真实——容萧眨眼,另一个狐狸的身影似乎真的淡去许多。她喘口气,忽然觉得委屈之极,情绪大起大落之间,整个人几乎虚脱。
这时,左侧狐狸忽然仰首一声长啸,啸声清越绵长。声还未落,仿佛来自天际的回音,另一道啸吟滚滚而来,经久不息。四周骤然陷入诡异的平静,无数的蔓藤齐齐退了开去。狐狸静静看着空中某处,表面淡然,其实全神凝注,绷紧如满弓的弦。
像是一秒,又恍若经年,巨树顶上慢慢有阴影浮现,渐渐扩展,云蒸雾绕中,一个庞大的身躯一点点鲜明——珊瑚状角、细长的须、金鳞密布的身体、强健有力的爪、如蛇蜿蜒的尾
再一声清越冗长、穿透碧空的啸声中,容萧木木开阖双唇:“你不会是要把它的丹珠也装进我肚子里吧”
过往的任何记忆也好、认知也好,龙这种东西,凡是出现在眼前了,那必定是假的,所以容萧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人是有些呆,不过心里的恐惧倒不曾膨胀到无法承受的地步,甚至还很是阿Q地认定眼前的景象又是它大爷的幻觉,直到那庞然大物忽然就开了口——
“九殿下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来?莫非这岛上却还有宝贝入得了殿下的眼?”语声轰鸣如雷响彻天际。
容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是想说话,还是不想说话。旁边狐狸清洌洌一笑:“我要你肚子里的玄丹。”
巨龙爆发出不可遏制的狂笑,头颅上仰,嘴边的长须灵动飘逸如有生命。也不知过了多久,容萧几乎觉得身体要被那振聋发聩的声音涨得炸裂开来,笑声总算停歇。
“敢到极乐岛上问我要玄珠的,千万年来不过寥寥数人,殿下可知他们下场如何?”巨龙扭动身体,在半空盘旋,那样高傲的姿态、油然而生的威仪,每一丝每一息,都令人震撼到再提不起半点忤逆的勇气。
“下场么?”狐狸微微侧头,嘴角带着的一抹笑,恍似容萧与他初遇时那个如墨的夜里,那个织起漫天剑光的修罗,“至多魂飞魄散而已,那又如何?”
龙呵呵冷笑:“九殿下莫不是遇见什么烦心之事,只想一死了之,魂飞魄散也不放在眼中?”
狐狸也笑,竟似开心得很:“不错不错,老龙快些动手将我杀了罢。”月轮复现,渐渐扩延,庞大如前方巨树华盖。
巨龙从鼻孔里喷气,身体骤然后缩,继而头部前倾,大口一张,炽烈的火焰猛然喷涌而出,直直朝着狐狸席卷过去,所过之处,一片焦土。容萧隔了老远,都觉得烈焰炙烤得全身几乎要烧着,下意识地后仰,却有一股大力推来,令她身体整个跌撞在屏障之上,顿时一阵眩晕。此后左古牵扯的力量始终不见平息,就好像有人猛力摇晃着空盒,而她便是空盒中可怜的虫子
“小姑娘,你若再不睁眼,我便将你吃了。”
容萧猛地睁开双眼,触目便是一个硕大的头颅,顿时惊恐得连叫声也发不出,一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眼泪顷刻间湿了脸庞。
“你哭什么,这不是还没吃么?”随着语声,有什么轻轻撞击容萧的胸口,她吓地一下,叫出声来。
“你走开——!”她尖叫,几乎又晕过去。
“我若是走开,你便这么摔下去,跌成肉泥?那不如让我吃了的好。”
容萧听着这话,好歹脑子还能转,随即往四下里看看,就看见自己似乎仍旧装在那透明的球里,可是透明的球却被龙须卷住,随着龙飞腾上下晃动,而地面——大概是“三万英尺的距离”
“你要带我去哪里?”
龙笑起来,声音如闷雷,滚滚向天际而去:“你胆子倒也不小,难怪能跟着那小子上蹿下跳。
容萧吸一口气,扶着透明的屏障盘膝坐好:“狐——那小子呢?”
龙又笑了一阵,喘着气说:“那小子还在底下跟我留下的分身苦斗,若他有命活得下来,再说后话。小姑娘别指望那小子能救你。”
留下的分身就能让狐狸脱不了身。容萧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明明一副男人样子,你为什么叫我姑娘?”
“你服食过异生才化作这般模样。那小子带你来索要我元神玄珠,难道并非是为解异生之毒?”
容萧猛然抬头,看着近在咫尺、巨大如宝石璀璨的龙眼:“能解么?”话才出口,失重感骤然而至,如同某年生日她硬拽了老妈陪她玩的蹦极,玩过之后站在实地许久,还觉得心跳过速、双腿发软。
第九十章 幻梦
等到那阵无法言表的憋闷过去,容萧睁眼,喘息着,胸口一阵翻搅直想吐,干呕了几下。许久回过神,发现自己双手撑着的,已是实实在在的地面,她一愣之后,伸袖抹去眼角的泪,抬头四顾,不可置信地又用手上下试探,终于确定身体周围那个看不见的屏障已经不见。
身下的地面,是坚硬光滑的玉面石砖,延伸到层层幔帐之后,四周和头顶的墙壁,或镶嵌、或篆刻,都是精美如天工的雕饰。有四根蟠龙驾云的圆柱,粗近四人环抱,稳稳立在四角。一种庄严厚重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填满周围空间,身处其中,仿佛连呼吸,也需得小心翼翼。容萧的注意力,被手掌下滑腻冰凉的触感吸引。她低头,手指在地面上划过,指尖竟然纤尘不染。鼻间淡淡清香萦绕,似有清风微拂,耳边且有鸟雀鸣啼——她一惊,猛然抬头,周围景致瞬间已变:芳草为毡、万花齐放。树枝梢头,鸟雀双双,那绚烂多彩的羽,冲击着人心。一条清澈溪流,绕过青苔密布的圆石,综综潺潺,隐入密林深处。阳光透过头顶繁密的枝叶缝隙,在各处留下斑驳摇晃的影几米之外的草丘上,忽而露出一对雪白尖尖的耳,下一刻,草丘上,多了只粉雕玉琢的小兔,滴溜溜一双红眼,成熟樱桃般惹人爱。对视了片剩,那小免一蹦一蹦,几下窜到跟前,仰头看着,全然不怕人。容萧禁不住伸手出去,那小兔看看她,又看看手,低头嗅了嗅,便抬腿借着她的手,开始往她膝盖攀爬。她索性双手将它捧起,轻轻在它身上抚摸。周围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陆陆续续地开始出现更多的动物,兔子、鹿、猴、鸟雀,还有许多容萧叫不出名字的一个个,毛绒绒,忽闪着无辜纯洁的眼,慢慢地凑到她的周围如果不过是幻境,那么手中实实在在的触感、软软暖暖的身体、一下一下轻击着她手掌皮肤的心跳,怎么会来得这样真实
视野里,一袭白袍撞进来,袍角随风翻飞,几许不惹尘埃的谪仙气息。待走近了,眼前的人,长袍广袖、童颜鹤发,三尺长髯在指间梳理,看过来的眼,温润有神,染着亲和的笑意。
容萧呆呆看着,任由一只小猴轻轻跃上肩头,理着她的头发研究:任由一只麋鹿慢慢靠近,伸出温湿的舌头舔她的脸
“你可知方才所见的大殿是何处?”老仙翁笑嘻嘻的模样,如同年画上的寿星公,“那是天宫崇极殿后堂。龙魄,先前便是供奉在那殿中”
容萧脑中咚的一声巨响。
“不错,”老翁点头,“如今那宝物,却供养在你这副躯壳之内。你可知那是怎样一件宝贝?上古诸神开天辟地,我也不过初生之时,恍惚记得上古神为求天地平衡,将法力尽数施展,积聚天地灵气造出数件宝物。等到万物初萌,这些宝物便散于四海,镇守护佑,岁月轮转,渐渐不知所踪。这龙魄,却是天家费尽心力寻获其一,谁知千算万算,最后倒是被你这丫头捡了个便宜。”
便宜?容萧皱眉。这样的便宜,也不是人人承受得起的。
“你既有龙魄寄体,诸如异生之类奇巧之物,又何必忧挂于心?”
“咦?”容萧抬手拨开挂在脸上的猴尾,“那我明明——”
“明明怎样?”老翁呵呵笑,目光似有所指。容萧低头看看,自己胸前果然又有眼熟的隆起,不由默然。“再过些时日,异生毒性自然渐渐要被龙魄吞噬,只需耐心等着便是。”
难道这样忽男忽女的,就是因为异生在她体内打着一场屡败屡战的战争吗?那涂神医那些痛苦死人的药物,岂不是白吃白受苦了?
“九殿下身为天之子,这其中奥妙如何不知?”老翁仰头捻须,目中有幽光闪动,“诓你上岛,不过是要借我之手将你杀了。”
容萧浑身一震,霎时间如坠冰窟。
一片枯叶缓缓自枝头落下,盘旋着,终于着地,仿佛能听见叶片与地面轻触的声响。容萧慢慢抬眼,凝视光影交错的密林深处,许久之后,目光回转,停在老翁身上。
“你不用骗我。”
“哦?怎么说?”老翁饶有兴味。
容萧渐趋平静:“他如果要杀我,不会假手于人。”
“当真?九殿下自来狠心绝情,桀骜不羁,天上地下谁人不知。你不过一介凡俗,品貌也并非绝顶,哪里来的这般笃定?”
容萧听得心脏紧缩,咬紧了牙才缓过一阵憋闷:“我笃定的,正是他不屑为了我绕这么多圈子,要杀只管就杀了,用不着骗什么找解药。”
老翁脸上笑意敛去,眼神带了几许不明意味注视着她。容萧也不躲,静静迎向他目光。半晌,老翁幽然一叹,没头没脑道了一声:“冤孽。”忽而影一晃消失无踪。
没等容萧回过神来,头顶阳光被遮挡,眼前多了个风神俊秀的年轻男子,一双桃花眼含春带笑望过来。
“你瞧这岛上景致如何?”语声清朗润耳,好似直直透进肺腑,令人如沐暖阳。
“很好。”容萧呆滞。
那双桃花眼中,恍若含了一池春水,轻易揽人沉醉:“俗世扰人,何苦痴缠?不如便在这岛上安居,每日与美景相对,与稚兽为伴,无需计较得失,不必挣扎生存,没有怨恨愁苦,岂不快乐?
“我会一心一意对你,一生不变,只是你我。”男子凑近过来,粉色的唇,伴着隐约清新麝香,挑得人心骚动,“你可愿留下陪我一世?”
“我”容萧木木张嘴,莫名地,就想要点头。脑海中,仿佛已随着那男子温润的语调,勾勒出今后数十年岁月,两人朝夕相伴,携手晨昏,直至红颜老去众生碌碌,能得一心人,华发苍颜不相离,便是幸福。一边是苦痛挣扎,一边是生之极乐,眼前俊逸男子眼中如海深情何必徘徊,只需静待美梦成真
猝然一声清啸,明明遥远,又似近在耳边,划破空气中淡淡迷雾。容萧好似大梦初醒,骤然看清面前俊颜,不由吓得后仰,手掌撑地时仿佛压到毛绒绒的什么,又惊叫着猛然收力撒手,顿时失去平衡重重栽倒在地,即便地面绿草肥厚,也撞得手肘生痛。正狼狈之时,眼角余光里,那男子负手而立,望着她笑而不语,令她更为局促,手忙脚乱拨开正往她身上攀爬的动物坐起身来,咧嘴揉着手肘。
“不错,只凭妖狐之力,还能以声示警。”男子轻轻一笑,衬着温润俊颜,仿佛幽谷碧潭,徐徐春风,卷去红尘纷扰,只余清净天地。容萧一闪神,又看得呆了,耳中听着男子和声轻语:“醒了么?”他微侧头,光影摇曳,遮去他眼中幽深。
容萧一个激灵,点头:“是。”
“若我这时再问你可愿留下,你必是答不了?”男子踏前一步,“回去做什么?留在岛上,能保一世平安,无需再管谁的计谁的谋,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有我倾心相伴,难道不好?”
“好是好”容萧抿嘴嚅嗫,“那也得是真的才行啊。”
“你不信?或者——”男子一笑,“你放不下那九殿下?”
容萧脑中咯噔一声,有些不自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