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垂眸:“师父不许我冒犯九殿下,我只好请他老人家好好休息。”
白冠又惊又怒几乎跳起来:“好个欺师灭祖的混账小儿!”
青年抬眼,目中寒光闪过:“欺师灭祖也罢、混账也罢,九殿下今日,我是断然不能放过!”随即一笑,“老猴是我师父手下败将,师父却已不是我对手,老猴你说,你同我,谁能胜?”眼看白冠几乎要跳脚,他却仍旧不紧不慢再退了一步,这一步间,屋中气势顿时不同了,“院中我自然是做过手脚,你们那些同伴此刻都无力前来相助,院外还有禁军层层围困搜捕叛逆——我已吩咐过,叛贼狡猾,若是见到可疑,不必近身,只是弓弩击之。九殿下若是能逃出此屋,凡人武力自然看不在眼中,不过,这位公子俗体凡胎,也不会世人武术,恐怕走不出去——”
“哇呀呀——”白冠狂叫起来,“你这小子罗里啰嗦,比你那老不死师父差得远了,老夫替那老不死好好教训教训你”话音未落,淹没在屋梁坍塌、墙石崩裂的巨响中。
容萧捂住口鼻,却看见那些碎落的木石纷纷在头顶一尺弹开,等到尘埃落定,四周都是狼籍,自己做着的床榻却安然无恙。
白冠就站在前面,袍袖鼓成巨大布桶,弓着背,喘着粗气。
青年脚踏在不远处树枝上,随风上下起伏,语调仍旧轻松:“老猴,你这般作法,虽然来势汹汹,不过极为耗费本元,要教训我,恐怕是不行了。”随着他的话音,就连容萧也能看见,陆陆续续地,他四周或半空或地面,多了些人影,每一个都带着浓浓杀气。
白冠“呸”了一声:“这小贼倒舍得下本钱!”
青年抬头看看天:“月落时,有一个时辰,是你们一年中最弱之时,有这一个时辰,于我便已足够。”语毕,似乎挥手下达了命令,身周人影便开始纷纷向白冠和狐狸攻击过来。
☆、第六十七章 命悬一线 (2487字)
“轻敌了!轻敌了”白冠一路奔逃,一路不停地念叨。他的衣服几乎破成了布条,如同上次林中时与他遭遇的殷乙。或许更加狼狈,因为连同他身上的猴毛也秃了多处,头顶的白毛也只剩下指尖大小的一撮。容萧被他抗在肩上,虽然颠簸得难受,可是看着猴屁…股不时在眼前显露,至少因此冲淡了百分之八十的怨愤。
“哎呀!跑不动了!”白冠哀吼着,将容萧一把丢开,自己往地上一躺,大口喘着粗气。
容萧摔得头晕目眩,浑身疼痛,好不容易缓过劲,一手支撑地面,将脑袋从草丛里提起来,胡乱拨开粘在皮肤上的尘土碎草。举目四望,月光下,周围由远及近,都是参天大树。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能回家,她一定会万般想念这个世界未经人工开发的自然,但此刻,她只觉得累。密林,尤其是晚上,看哪个方向,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根本无法辨别东西。要是此刻白冠发疯自己跑了,那她便要被这林子生生吞了。
老猴子依然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嘴里兀自念叨不休,不过喘息却比刚才平定了些。
夜风有些凉。看白冠半人半猴的模样,似乎是那青年所说最弱的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的时间,不知能不能逃得开这个想法刚刚浮起,容萧就看见白冠电击一般地跳起来,朝着某个方向做出了攻击的姿势,只是看他龇牙咧嘴的,应该是受的伤实在不轻。
片刻之后,不远处响起几下火折子的声响,下一刻,火把亮起,那青年领头走出了阴影,来到两人面前。
“老猴为何不逃了?”青年带着微笑,负手看过来。
白冠“呸”了一口,也是嘻嘻笑出声:“那老不死怎地教出你这么个阴阳怪气的小白脸?”
青年并无所动,抬头看看天:“时候不早,我可不敢耽误。老猴若是歇够了,便动手罢。或者,你将那人交给我,你依旧回你的望梁山过自在日子,快快活活岂不好?”
白冠举手挠挠头顶白毛,点点头:“你说的,却也不错。”青年脸上浮起笑容,却又听白冠道,“可惜老猴子虽然贪心,却胆小,何人能惹,何人不能惹,心里头清清楚楚没有一刻糊涂。小贼,你如今看似风光,小心浪尖翻船,尸骨也不留!”
青年眯眼:“你那九殿下此刻自身难保,枉费你还这般忠心耿耿。”
“老猴没啥忠义廉耻,却也不会叛了殿下。小贼,莫要多说,至多今日将命送给你,别的却是休想。”
“顽固不化。”青年冷冷摇头,“你当真以为凭你一力,能阻了我?”
白冠嘿嘿一笑:“你们魏国那位银甲将军同九殿下说过一句话,我却觉得有道理:可千万莫要轻视看似弱小的对手——小子,跑时用力些,可别眼看着老猴累到吐血!”
容萧一愣,醒神白冠后面的话竟是对自己说的,也不迟疑,双手在地面借力,跃起来,朝着后头就跑。
白冠冷哼一声:“叫他跑便跑,倒是干脆”说话时,手上结了诀,身周狂风大作,离得近的数人粗大树也被卷了起来,横砸向青年一众
容萧借着月光,拼尽全力狂奔,数次几乎崴脚摔倒,狼狈至极。身后依旧能听见不时轰然作响,夜风带着凌厉气息仿佛时时刻刻迫近,令她一秒也不敢松懈。
就这样持续奔逃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处断崖,树木绝迹,怪石林立,风自崖边过,呜咽凄厉。
她猛然刹住脚步,四周环顾,想找到出路,月光投射在身边各处怪石,石影诡异,时时吓得她倒退吸气,仓皇中,脚下踏空,一跤摔在了崖边。等到她回过神,忍着痛要爬起来,身后却有人伸手拉住她手臂,只一下,就让她离地站稳。
容萧僵立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青年,看他满身肃杀,却仍旧如一泓清泉,淡雅静幽。
“白白冠呢?”
青年挑眉,嘴角带了笑:“你明明自顾不暇,却还要管别人死活?说实话,你这样的人,我以前不曾见过。”
说着踏前一步,容萧立刻随着后退一步,“此前谍报传来时,我便在想,与龙魄相融之人,果然奇特,与这世间之人,大是不同,行为举止,往往出乎意料。若说不曾经过教养,偏又并非目不识丁,若说知书达理,可惜时常粗俗如乡野村民。”他的声音清朗圆润,听在耳里,极有说服力,就连容萧自己,也几乎要对关于自己的评价点头。
“我不想死!”沉默之后,容萧迎上他视线,“我身体里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想要!你如果有办法拿走,就动手!”
青年眼中一亮,半晌之后,笑着摇头:“原来谍报里,还有不尽不实的东西。”他抬手,虚指向容萧眉间,“有这样一双眼,又怎会说你胆小如鼠、怕死畏痛?对不住了,若是不杀你,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将龙魄取出。”
容萧再退了一步:“你们要抓我,原来又是为了什么龙魄。那东西有什么好?引得这么多人抢得头破血流?”
青年笑着叹息:“你若是以为拖延时间便有人来救,可就白白费心了。我迟迟不动手,只是因为其实你是无辜,”他摊开两手,皱眉看着,“我自小便立下宏愿以天下为己任,要我伤害你这般毫无反抗力的普通人,其实很是为难。可惜——”他抬头,“为大义,我再是心软,最终也要逼着自己动手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到折磨,你或许什么也不会觉察,便过去了”
容萧不再后退,脸色也平静下来,低头看着地面,无声吐了口气,抬头,看着青年:“既然这样,你快些。”
青年眼中闪过些许动摇,手中银光一掠,瞬间已经朝容萧头顶落下。
容萧看着那道光,思绪瞬息万变,最终平静。在青年明显犹豫的动作里,她身往后仰,任由自己倒在地上,那道白光就在头顶掠过。
青年一愣,似乎不曾想到她的反应,容萧却顺势滚到了崖边。
“虽然也许是多余,可是连反抗也不尝试一下,有人知道了会骂我。”容萧喘着气,手臂支撑着身体,迎上青年略带不解的眼光,苦笑,“我渐渐明白,人活着,单纯为了自己其实很难。”
青年木立,眼前遮盖起层层雾霭:“若抛开其他,我真的不愿杀你。”
“那些话不要再说,”容萧咬咬牙,“要动手就快些,趁我还没泄气。”
“你又如何躲得开第二次?”青年叹息,折身而上,快得,令容萧只能下意识闭上双眼。
☆、第六十八章 激战 (2288字)
就像锦帛撕裂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掩盖下去。容萧睁开眼,伸手抹去溅在脸上的温热,觉得是被血腥味逼的,所以眼眶刺痛起来——
“殷乙?”
“蠢女人!不会躲么?”殷乙扭过头来,眉上不见桃花,表情狰狞,“婆婆妈妈的!滚开一边去!”
“我哪里躲得开嘛!”容萧哭着嚷,一边攀着旁边怪石躲开,转过来才看见,青年身后还有个站都站不稳的白冠老猴。
“你们居然还能跟到这里?是我轻敌了。”青年垂手,身周渐渐杀意蒸腾,眼底也有了几分遇见强敌的兴奋,话音落时,手中一只银色短枪凌厉击向殷乙。殷乙面色凝重,光影长刀环绕银芒,撕天裂地一般地气势迎向短枪。几乎同时,白冠双臂一挥,狂风卷起漫天砂石,将青年围在其中。
容萧用手臂护住脸,只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刀割般的痛楚。她双腿蹬地,一退再退,直到背脊被大石挡住。周围的空气突然间变得稀薄,想要大口呼吸,偏偏尘灰汹涌,憋得胸口火辣辣地难受,她试图睁眼去看交战的情形,透过指缝掌隙,却只能依稀看见倏忽来去的影,满天满地的,依旧是飞腾四溅的沙石和树木。
突地,轰然一声响,狂风骤停,尘埃落地。容萧大口喘息,因为沙尘眯眼而流泪不止,费力地睁眼,看见青年银枪在侧,一双眼亮如晨星,恍若天神入世。他脚下土地几成沙砾,不见了此前的嶙峋怪石。身周树木也好似被利刃砍削,半数失了枝干,留下光秃秃树墩,月色下看来,更添诡异。
在他身前远处,一左一右两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身下是大力砸出的坑,看来有暗黑的阴影渐渐扩大。
容萧猛然跃起,扑向最近一个人。殷乙身体温热,还有呼吸,只是触手都是湿濡,不知流了多少血。因她碰触,殷乙乍然睁眼,眼神依旧犀利。容萧松口气,想要扶她站起,却被她一手甩开。另一处,白冠哼了一声,虫子般蠕动着,终于翻个身仰天躺着,哎哟哎哟地呻…吟。
青年这时踏前一步,容萧下意识地展臂护在殷乙身前,青年却没有再动,似乎并非要上前攻击。他垂了眼看向殷乙,神色庄肃,隔了一会儿,沉声道:“重卫,你本是上古神将斩杀万千神魔的宝刀,虽不知为何与这女人合身,但若去除些傲气,能与这女人真正合二为一,或者能回复原有战力,如若那般,今日我等皆非你对手。”
“嗤,”殷乙单膝跪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容萧,冷冷看着青年,“少废话!”
“他不领你情,你说说我呗。”白冠在一边喘着气说风凉话。
青年也不恼,垂首微微一笑:“你们既能在此拦截我,那边定是九殿下一人担着了。他如今的本事,可不比当初,你们若是及时赶回,或者还能襄助一二。”
“小子,我也有一事想不明白,”白冠道,“你在这里做国师,顺风顺水的,偏、偏要同殿下作对,搅得这国打那国的也便罢了,你可知与天家作对,若是犯了天怒,那便是生灵涂炭,谁也讨不得好?”
青年敛了笑,迈步走向容萧:“我便是要头上压着的这个所谓天家自九霄打下凡尘!凡人的事,还是由凡人自己说了算才好!”容萧眼看着青年伸手抓住自己手臂却无法反抗,身后殷乙和一边的白冠似乎被青年的话震住,竟然没有反应。
青年将容萧拉到了身前,这时,银光一闪,长刀迎头劈过来,青年稍一退步,轻松让开,随即回头看着殷乙:“重卫,你不是我对手,再试只是白费力气。”
殷乙手执长刀,却有些站立不稳,眼逼视青年,冷道:“是否白费力气,总要试过才知。”她身上有血留下来滴落地面,就连容萧也能听见嗒嗒响声。
青年叹气:“没想到,独来独往、桀骜一身的重卫,却也会为他人如此牺牲。”
殷乙嘿嘿一笑,好似根本不知身上鲜血涌流:“你那什么将天家打下凡尘的调调,我倒是挺中意。”青年眉峰一动,殷乙甩了甩头,又道,“若是两月之前,说不好,我也去造这个反。”
青年目中寒芒一闪:“不过?”
“不过,”殷乙身体晃了一晃,翻手将长刀支撑在地站稳了,“先将眼下的事了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