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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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志-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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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魏军鸣金收兵,马蹄踏起的阵阵烟尘中,大军潮水般退去。城楼上,有人欢呼雀跃,但更多的人,仍旧愁眉不展,望着城楼下烟尘喧嚣,绝望之色渐渐鲜明。此前积蓄的信心和勇气,显然已经在魏军强大的攻势面前,悄然退却。
    贺宣立在城楼,皱眉远眺,扶在石栏上的手青筋毕露,骨节处泛着青白。吴校尉一身狼狈,坐在贺宣身后不远处,出乎意料的安静,半垂的面容上,看不见表情。
    
    
    次日正午,阳光暴烈,护城河水反射着刺眼的光线。魏军列阵在城外,势如虹,旌旗之下,铁甲乌盔,长弓烈马,军容整肃,那丝丝毫毫的杀意,黑云一般笼罩在顺义军民的心头。倏然间,如若惊雷,战鼓震天,箭雨转眼遮蔽天日,城楼之上顿时惨叫呼喊不息,众人被无处不至的利箭压制得无法着手反击。
    弓弦不息,骤然又是一声巨响,什么东西撕裂了空气,呼啸而来。
    “攻城弩——!”有人大喊。
    轰隆声中,脚下的砖石似乎也在摇动。一阵烟尘暴起,即使视线被遮挡,也能揣测,巨弩击中的地方也许已经崩裂破碎。
    容萧站在城楼角落,身前有殷乙和子车旬为她阻挡不时袭来的羽箭,却不知为何仍是有种感觉,仿佛那石破天惊的铁弩,每一次呼啸,都将她撕裂成两半,痛到极点。
    “公子,走罢。”殷乙回头,额上桃花盛放。
    容萧闭闭眼,视线那头,徐顺与几名兵士死死拽着贺宣,将他拖下了城楼
    这一日的攻城战,魏军动用了攻城弩和投石机,不再渡河猛攻,只是慢慢消磨着顺义军民的意志,消耗着顺义城的战备物资。
    在强大的武力面前,顺义弱小不堪。
    下午,如洗的碧空突然彤云密布,天色暗得如同傍晚。雨水落下之前,魏军收兵退去,留下城墙内外满目狼藉和无数顺义军民的伤亡。
    走在城中,一路是混乱凄凉,初入顺义时所见宁和遍寻不见。容萧一步步前行,目光所至,家家关门闭户,许多紧闭的门后,早已人去屋空,房门却甚至不及上锁。路上偶尔匆匆来去的人,无一不仓惶失措,形容疲惫。容萧踏出的脚步,慢而沉重,一下一下,落在青石铺就的路面,每一次,都是冰凉。
    前方有个少年扶着一位老妇人匆匆而来,经过时,那老妇人脚步一乱,几乎栽倒,少年体弱,扯了一下没扯住,跟着歪了身体。容萧才要伸手,子车旬在她之前扶住了老少二人,而殷乙的身体早已隔在了她与二人之间。
    子车旬等老妇人站稳才缩手:“老人家小心些。”喘回气来的老妇人千恩万谢,与少年一同离去。
    容萧看着一老一少脚步不稳的身影,许久没有动。殷乙和子车旬也不劝,静静等在一旁。忽然,天际一声闷雷,凉风骤起,顷刻间空气里便有了湿气。容萧抬头望着天空,身旁子车旬一叹:“雨季将至。”
    “这座城,”容萧终于喃喃开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于战火,城里的人,也不该这样无奈等死,可惜我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出解救的办法这种感觉,真的就好像看着大厦在眼前垮塌,而无能为力”她慢慢垂头,看着摊开在身前的掌心,“没有能力,没有权力,就会如同蝼蚁,碌碌一生,却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握有人曾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能说出这样话来的人,这个时候,我真是羡慕他”
    “公子何必烦恼,”殷乙为她撑起了雨伞,““我去杀了魏军统帅。”
    容萧一愣,睁大眼:“咦?”
    “殷姑娘,”子车旬忙道,“杀了统帅,仍有将领能领兵作战。”
    殷乙神色不变:“那便杀了魏帝,魏国内乱,自然无暇与他国交战。”
    容萧依旧发愣,张张嘴,没敢说话。
    “杀魏帝,远水不解近火,顺义仍是守不住。”子车旬道,“要破魏军,其实并非没有法子,只是杀戮太重,公子必定不愿。”
    “总归都是要死,若要救顺义,便得魏人死。”殷乙语气淡淡。
    “你我异族,”子车旬又道,“不可擅自涉入俗世,否则——”
    殷乙冷冷撇他一眼,打断:“你涉的还少?”
    子车旬一窒,终于没有话说。
    容萧愣愣看着渐渐密集的雨幕,许久之后,低头看着仰头乖乖听他们说话的小穆康,随后握紧了掌中软软的小手。魏人秦人,于她而言,其实并无差别,亲近和不亲近,或者才是如今的她作出取舍的标准,既然能力有限,那么先去努力保护自己和身边亲近的人。
    “也许,”她弯腰抱起小穆康,看着孩子大大的小鹿一般的双眼,“我不该固执留下”
    郡府内,垮塌的正厅早已不再有人理会,众人都聚在偏厅,等着郡守大人能得出救城的法子。
    容萧走到门前时,正碰到吴校尉怒气冲冲闯进去,在贺宣面前跳脚。
    “老贺,你再不离城,可当真走不了了!”吴校尉气急败坏,臂上头上有伤草草包扎过,脸上衣上的残血和汗泥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慑人。可惜,大堂中,贺宣埋首桌上文书图册,对他的吼叫充耳不闻。吴校尉叫了几遍不见回应,便朝周围徐顺和官员们使眼色。徐顺低头,官员们也纷纷避开,无奈之下,他跺着脚,一路骂骂嚷嚷地又奔了出去。
    吴校尉的骂声远去之后,贺宣却慢慢起身,冷眼看着聚在一旁的官员,良久,缓缓说道:“援兵已至陈家坪,却要何时才动?”他的语气寻常,几名官员却变了脸色,只是在他目光下,佯作镇定,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贺宣仿佛不曾看见,微微眯眼:“顺义向来并非兵家必争之地,如今魏军却大举来攻,是魏帝昏庸,抑或另有他故?此城虽然没落,但若城破,我国北疆便尽数落入魏人手中,此后魏军南下更无后顾之忧,京中竟无人知晓?或者,明知如此,却另有他图?”贺宣冷冷一笑,语气渐渐严厉,“贺某一介书生,使几个刺客也就罢了,怎值得一城来换?去告诉老三,贺某的命,要便拿去,无需如此兴师动众。若是任由顺义城破,他的位子恐怕也难做得安稳!”
    “大人!”他身侧一位年老官员惊跳起来,忧虑难掩。其余众官员也齐齐变了脸色,或惊或惧或怒或幸灾乐祸,目光齐聚在贺宣身上。
    贺宣毫无所动,依旧森然道:“一己私欲怎能凌驾于国家之上?民贵君轻,为人君者,为人臣者,若不能以百姓为重,若不能护卫家国,必有舟倾船覆之日!话已至此,你等好自为之。”他摆手遣散众官员,坐回椅中,面上眉间,渐生苍凉。
    容萧站在角落,蹙起眉头。从周围官员的反应便能知道,方才贺宣一席话,在当下,是如何的大逆不道。自相识起,这位郡守大人始终内敛自制,进退有度,即使命悬一线,即便魏军压城危机临头,也未曾见他失态,更何况这样违逆犯上。
    容萧隐隐觉得,城楼之下与那老兵的相遇,似乎触发了什么东西,再不能抑止




☆、第五十三章 逃亡 (2212字)

众官员离开后,始终沉默的徐顺终于上前,还未开口,已被贺宣打断:“顺义的战祸本就与我脱不开关系,我不能护城保民便罢了,若我此时舍弃一城百姓,即便来日夙愿得偿,他也必定怪我。难道你不明白?”徐顺黯然低头,竟不再劝说,垂首站在一旁。
    林伯为贺宣加了茶水,折身上前,一撩衣摆,跪在了贺宣面前。
    “林伯?”
    “少爷,”林伯语音哽咽,“贺家如今人丁单薄,若是少爷再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夫人九泉之下”
    “林伯,”贺宣起身搀扶,“我是你自小看大,该知我的脾性,莫要再劝。”
    林伯叹息,抬袖抹抹眼角,不再说话,只是面容愁苦,苍老不堪。
    贺宣站直身体,抬眼朝容萧看来。容萧上前一步,低头行礼:“大人——”才开口,外面突然一阵嘈杂,一个形貌狼狈的兵士应声跌跌撞撞冲进祠堂,扑跪在贺宣面前,嘶声道:“报!西门破,魏、魏军入城了!”
    “什么!”贺宣全身一震,几乎站立不住,瞪了眼,一手抬起指着那兵士,“你再说一遍!”
    那士兵将话重复一遍,脸上尽是惶惑绝望。
    “不对!”徐顺又惊又怒,“魏军已退,怎会——”突然一掌击在桌面,无数木屑碎块飞起,“好贼子!”
    “顺哥莫要再说,”林伯急急拉他手臂,“快快护送少爷离开!”
    “大人请随小人离开!”那士兵起身,“吴校尉正在西门阻击,命小人前来护送大人!”说着,不等贺宣回应,转身朝外头示意,立刻进来几个人,簇拥着贺宣便朝门外走。贺宣拒绝,那士兵也只是连连说吴校尉下了死命令,不敢不遵,请大人恕罪,强行架了贺宣,脚下不停很快出了门。徐顺也并不阻止随后扶了林伯匆忙跟上。
    “公子?”殷乙示意容萧。
    容萧点点头:“走吧。”
    子车旬早已闪身朝前而去,少时回返,负了容萧的背包。容萧将小穆康递给子车,接过背包背上,跟在殷乙身后,随着护送贺宣的士兵们往南城而去。
    
    
    大雨不断,很快湿了衣衫,雨雾中,视线也变得模糊,让人心底的压力更增添了几分。几名士兵护着一脸阴沉的贺宣赶到南城城墙边,早有士兵在墙头垂下长索接应。过了城墙,护城河上停着一艘小船,坐了贺宣林伯徐顺三人便再无空间。
    容萧他们赶到时,小船已行在河水中央。殷乙一声冷叱,托着容萧手臂,脚下轻点,如同鹞鹰一般掠向河水对岸。子车旬抱着小穆康随后跃过河道。容萧刚站直身体,眼角余光便看见涂先生负着药篓也已施然在子车之后落地,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释然。涂先生能与子车旬这样的鹿妖结交,自然也不会是常人。
    没多久,小船靠岸。船上,贺宣不再挣扎,但满面寒霜,将众人视作无物。
    贺宣等人下船后,有士兵抽出长刀,几下将船底砍坏,弃在一旁,仍旧拥着贺宣朝东南边一座矮丘奔去。绕过矮丘,拨开灌木,一条不起眼的羊肠小道显现眼前,路上偶见牲畜脚印粪便,前路常被树木枝叶掩盖。两名士兵握刀在前方开路,辨认不时消失的小路,泥泞的路面令众人行走困难,没几步脚底便黏上了厚厚的湿泥,走得愈发缓慢。
    贺宣伤病初愈,林伯年老,这样雨中山路急行,更是吃力,尤其贺宣,渐渐面无人色,看来令人忧心。涂先生却视若无睹,微侧身越过径直前行。徐顺将林伯交给一名士兵,自己上前扶住贺宣。贺宣冷哼一声,拂袖甩开。徐顺面上一白,垂手跟在后头,每回贺宣踉跄,他都随之抬手,可不敢再去搀扶。
    再走一段,小路再也找不到,四周皆是茫茫绿色,看不见尽头。
    报信的士兵停下脚步,转身拜倒在贺宣身前:“大人恕罪,我等只能护送大人到此。”他手往后指,“越过山头,百里外便是鲁州地界,鲁州指挥使是吴校尉表亲,吴校尉早已派人联络,定会妥善安置大人。”他抬头,“大人,小的替顺义百姓谢过大人数年扶持,顺义此次大难,是顺义的劫数,大人千万保重,莫让众人死而不甘。”说完,不顾贺宣反应,领着一同拜倒的同伴起身沿来路奔去。
    贺宣站在原地,身体晃了一晃,徐顺不再犹豫,上前扶住,随即拜倒在他身前:“大人,不可辜负众人一片良苦用心。”
    “少爷。”林伯颤巍巍跪在徐顺身侧,老泪纵横。
    贺宣垂头看一眼,良久之后,终于闭目叹息,整个人好似虚脱一般,往后倒去。徐顺大惊上前扶住,转首望着涂先生:“先生救命!”涂先生充耳不闻。徐顺警醒,立刻看向容萧。容萧有些吃惊,却见子车旬朝自己点头,于是犹豫之后,向着涂先生开口:“涂——”一字吐出,涂先生身形已动,施然来到贺宣身边,伸指在贺宣胸口运行如风,片刻,贺宣脸色回复过来,有了神气。
    “多谢先生。”徐顺躬身。
    涂先生挑眉看他一眼:“你若是担忧,运起内气替他助力便是。”
    徐顺一愣恍然,连连应承,弯腰将贺宣负在背上,又伸手去扶林伯。
    “我来罢。”子车旬上前将林伯背了起来,胸前抱着小穆康,看来丝毫不费力气,“若是要去鲁州,还需快些,后头有人追来了。”
    容萧惊讶转头,身侧殷乙眉际桃花渐渐暗淡,冷冷目光望着后方,轻道:“是敌非友。”说话时,手中光影幻化,“护着公子,我断后。”
    子车旬丝毫没有迟疑,示意容萧继续前行,涂先生早已迈步,走在众人之前。视线将要被绿色遮蔽时,容萧回头看了一看。殷乙背对众人,明明单薄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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