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店铺渐渐多了,行人也多了,只是相对城市的规模,略显冷清。
“这几年,生意尤其不好做。”徐老板触景伤怀,连连叹息。
“流动人口少了,你们客栈的生意自然不好做。”出来许久,容萧第一次开口,说的话,客栈老板初时有些迷茫,很快反应过来,跟着点头称是。
“那家店生意就不错,是做什么的?”容萧指着不远处一家店面。
“那儿?”老板叹口气,“当铺。”说着示意店面飘扬在半空的旗帜。
容萧看着那旗帜上几乎占满整块布料的大字。原来那个字是当么?看来,今后要学习的不只是武技
“徐老板,当铺生意好,你做出这副模样,是眼红吧?”子车旬语气并不很认真地调侃。
“也是其一,”老板居然坦然承认,“也有其二,这人人日子若是顺当,谁又肯将家中值钱之物拿来典当?”
“是啊,”子车旬正色叹息,“这些年,百姓的确过得苦。”
“所幸,”老板一指城北,“如今的郡守大人,清明刚正,比之前任,是个廉正好官。他到任之后,着实替咱百姓做了些实事,总算有些盼头。只望老天开眼,让这位大人多留两年,也盼魏军罢战,让城中百姓安稳度日。”
子车旬挑了眼看他:“你这些话,应当说给老天去听。”
老板呵呵一笑,也不辩解,加快脚步跟上。
☆、第三十七章 微服私访 (2302字)
眼看已是正午,城还只转了小半,徐老板领着几人走进了一家馆子。
“别看这店面不大,东西可是好的。”徐老板献宝似的介绍。
“今天多谢徐老板当向导,”容萧在临窗桌边坐下,扶小穆康趴在窗边往外看,“还能吃到好吃的。”
“公子客气。”徐老板笑着,同来点菜的小二说了几个菜名。那小二答应着,还不忘与他闲话几句,这才离去。看得出来,徐老板是这家店的常客。
饭菜很快送上来,菜肴并不华丽,都是日常小菜,但是很可口,一问价钱,也不贵,难怪徐老板当宝推荐,的确不错。容萧先盛了半碗饭,泡了汤,放在小穆康面前,又不时撕了肉丝菜丝,放进他碗中。小穆康用小勺舀饭,虽然有些费力,但乖乖吃着。
“公子真是心细。”徐老板看着她照顾孩子,半天憋出一句。
心细是有些婆妈吧?容萧暗自叹气,可我本来就是女的,无法不婆妈。
徐老板却突然直起身,朝厅堂一头看了几眼,又看了一眼之后,急急站起走过去,朝着背对这边坐在厅堂角落的一人弯腰说了几乎话。不知那人回答了什么,徐老板很快回来坐下,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虽然没人问他,但憋了一会儿,他似乎还是忍不住。
“那位便是郡守大人。”他压低了声音,“许是又在便服走访,不让声张。”
听他口气,这位郡守大人似乎挺热衷于便服私访。容萧好奇抬眼望过去,那郡守大人没带随从,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前,头发花白,看不出来多高,但身形偏瘦,身上的衣服样式普通,且洗得发白,令人不由联想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有无补丁。他面前桌上摆着一个碗一个小碟,手中端着饭,始终埋头吃着东西,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可速度一点不慢,很快又跟小二要了第二碗饭。
子车旬咂舌:“你们这位大人,倒不是十分像大人。”
“是有些不像,”徐老板答应着,口气却是很满足,仿佛有个不像大人的大人,反而是件美事,“诸位住些日子便晓得了。”
“兴许我们明日便走了。”子车旬顺口接了一句。
徐老板一呆:“明日?”随即一笑,“那可惜了,我还盼着从几位这里多赚些银子,呵呵。”
“徐老板说笑吧?”子车旬拿眼睨他,“你那房价,再住些日子,我们恐怕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了。”
徐老板只是呵呵直笑:“没事没事,这顿我请便是。”
说话间,那位郡守大人吃完了饭,同小二要了些开水,涮碗喝完,给了饭钱便起身离开。他转过身时,一张瘦而黑的脸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额头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皱纹,眉峰斜插、目光坚毅,看上去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一手提着个布包,一手拿着雨伞,与店内认得他的,起身行礼的人点头回应,大步走了出去。
郡守大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徐老板才转回了头,开始不住叹气:“可恼,可惜,这样的好官,朝廷偏偏不放在眼里。若是多点这样的官,我们秦人,又怎么会落到如今地步——”
“哎哟,我的大爷!”小二急匆匆跑来,作势要捂徐老板的嘴,“你不要命,我还要!这样的话,要说回你自家店里头说去!”
“我怕什么!”徐老板挣脱了小二,挺身站起,吼完一句后突然泄了气,落回座位,狠狠叹一口气,骂了声娘。
吃完饭,几人继续沿着街道在城中闲逛。也许是之前的情绪影响,徐老板话少了许多,容萧开口询问的时候却反而多了。问到后面,子车旬似乎领悟了些什么,笑着问道:“公子这样子,是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容萧将睡熟的小穆康换到另一只手臂,“我们这几个人,总不能靠点碎银过日子。”
“公子,”殷乙低声道,“银子我有。”
“我知道你有,”容萧笑笑,“正想跟你借来当本钱。省吃俭用苦巴巴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我想做个有钱人。”
殷乙抿抿嘴,眼底有笑意,没再反驳。
子车旬似乎也来了兴致:“却不知公子想做什么生意?”
“还不知道。”容萧摇头,“现在才明白,身无长技,遇到需要的时候,就只有捉襟见肘。再看看罢,我累啦,今天就到这里,咱们回去。”
眼看天色也已不早,一行人又沿着来路往回走。子车旬将小穆康接了过去,小穆康睁开眼看看,看见容萧仍旧在旁边,安心重新闭眼睡去。
走了一段,容萧记得前面就是那个生意挺好的当铺,不由得抬眼去看,不想却看见那位郡守大人,正站在当铺旁边的一个杂粮店铺前,不住问着什么,时不时还抓起散粮,摊开在掌心仔细看。
这位大人,若是不说,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大人。
容萧暗忖着,正要转回视线,耳中听见远远一阵呼喝笑骂声传来。循声看去,街道尽头转角处,几个身着兵士衣装的汉子,勾肩搭背,嬉笑怒骂,旁顾无人地走了过来。沿途路人都是躲闪,在他们走过去之后,才目露鄙夷。
杂粮铺子前的郡守直起了身体,望向逐渐走近几人的眼光渐渐严厉森冷。
那几人却似乎并未看见郡守大人,依旧嚷闹着往前走。走得近了,随风而来一股浓烈的酒味。路上行人纷纷皱眉,或摇头,或远避。
经过这边时,徐老板拉了拉靠前方些的容萧,尽量留出足够宽的街道让那几人过去。那几人醉眼迷蒙,朝着殷乙和容萧指指点点,嘴里不干不净地调笑,笑声猥琐,脸上神色不堪。
子车旬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殷乙和容萧拦在身后。可他这个举动,在那几个醉鬼眼中也许反是挑衅,于是一人逼近过来,指着子车旬言语相辱。
子车旬只是苦笑:“各位军爷,我可是好心要救你们性命”他身后一步外的殷乙,微微侧头,眉际桃花不暗反艳,眼底的杀意却已泛滥,周围的空气因此而变得异常,异常得,令所有人都似乎下意识地控制了呼吸。
☆、第三十八章 郡守大人 (2418字)
子车旬转身,看着容萧:“公子,若是要在城中住下,这时便须忍耐。”
容萧微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而就在这时,那几人中一个,居然抬手,朝着容萧脸上摸来。容萧侧身,偏头躲过,同一刻,殷乙越前一步,慢慢抬起了头。
子车旬叹息一声,退开了。
那几人醉意醺醺,却没有全然失去判断力。殷乙的杀气,令他们拾回了些微清醒,纷纷退后,面对一步步上前的殷乙,拔出腰间的兵器。森冷的金属,在夕阳下,折射着危险的光芒。
殷乙停下脚步,眼底身周的杀意骤然消失,然而,四下里空气中反而像是多了些什么,愈发压迫紧张,仿佛暴雨之前的平静,仿佛大厦将倾之前的沉寂,就连天空的飞鸟,也突然间踪影全无、声息不闻。
子车旬又是一叹,抱着小穆康,拉了徐老板,退得更远。熟睡的小穆康不知何时惊醒,也不哭,睁着大眼惊恐望着四周。
殷乙再次朝前迈出一步,容萧却在这时将手放在了她肩头,低低道:“罪不至死。”殷乙垂眸,身周激荡的气流渐渐平息。
子车旬的退,容萧的进,殷乙的止,几个动作,转瞬之间,对面那几人仍旧不知自己已往鬼门关走了一遍,挥舞着兵器狂妄叫嚣,口中话语更加不堪入耳。只是也许之前殷乙的气势太过威慑,几人虽然处于亢奋状态,但至少还未真的动手。僵持间,一个人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
“当街行凶,按军法,乃是死罪。”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转移,看着衣着寻常、袍角靴底都是灰尘的男人大步走到对峙双方中间,面朝锐利的刀尖,亮出掌中物事,沉声道:“我是顺义郡守贺宣。依我大秦军律,你们几人,擅离军营,借酒行凶,败坏军威,死罪当斩。”
斩字一出,加之男人手中黝黑的令牌,那几人酒醒大半,面面相觑,好半天,拉扯着,收刀下跪,口称“大人”。
郡守贺宣收起令牌,负手冷冷俯视地上几人:“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偏偏有你们这等败类。军人天职,应当保家卫国,没想到敌军还不曾打来,你们倒将凶器对准同胞百姓。你等吃穿用度,皆是百姓所给,家中也有老娘姊妹,行事如此不堪,可还有天良?”
几人虽然下跪,可显然并不是真正敬畏面前的郡守大人,在贺宣说话时,神情冥顽不灵,其中两人甚至低声嬉笑,隐约在说:“今日倒霉,遇上这头犟驴,回头往庙里烧柱高香,去去晦气”
这边的徐老板看得咬牙切齿,不住低骂:“畜生!猪狗!杂碎——”子车旬拐了他一下:“徐老板这话不对,畜生猪狗可要比这些干净百倍。”语气很是不善。徐老板一愣之后,满面疑惑,不解为何一直和气的子车旬会对自己变脸。
早已知道子车旬是个鹿妖的容萧听在耳中,看着徐老板一脸无辜疑惑,忍不住有了几分笑意。
不多时,街头跑过来一队人,制服、佩刀、板着脸孔,来到贺宣面前,一人行礼:“大人。”其余众人佩刀出鞘,将跪着的几人围住。
贺宣衣袖一挥:“卸了兵器,收入牢中。”
众人领命,将几人缴械绑了。那几人这时才有几分惧意,口中却仍是叫骂不休:“贺驴子!你敢绑人?老子是军籍,犯律也不该你管!”“我家将军你也惹得起?熊包!你不过是个被贬的牲口,装什么官腔,摆什么架子”
贺宣充耳不闻。领队的那人一摆下巴,众府兵手上用力,勒紧绳索,那几人顿时猛喘粗气,哼叫连连,再也骂不出来,被拖曳着,沿街往北而去。
清静许多的街道上,贺宣回过身,目光扫过一圈,在容萧身上驻留时间长过他人。
“几位可是从平安来?如今是住在徐老板店中?”
唯一跪着的徐老板早就因为旁边几个人杆子一般直立不动而急得额头见汗,这时听见郡守大人问话,连忙道:“回大人,他们几人是外乡商客,不懂礼数,求大人恕罪。”
贺宣竟是一笑:“见官不跪之人,往往都有所恃。所恃之物,或者贺谋不敢加罪,或者罪不能恕,若是后者,徐老板,单凭你一求,恐怕无用。”
徐老板闻言只是惊恐,不能回话。容萧倒是终于醒神,记起入乡随俗的老话,虽然有些别扭,还是屈膝给贺宣行礼。她一跪,殷乙和子车旬也跟着要跪。贺宣双手一抬:“免了。”容萧膝盖还没落地,听到“免了”两个字,立刻起身,学旁边站起的徐老板微微前倾了上身,垂着头,姿态恭敬。
“敢问公子姓名?”贺宣看着容萧。
“容萧。”
“哦,容公子,”贺宣点点头,“方才容公子若是不加阻拦,这位女侠是否便要在我顺义城中大开杀戒了?”
容萧一愣,之前察觉殷乙突起的杀机后,心里那种并非厌恶的奇异感觉重又涌上心头。一个多月以来的经历,直到平安城见证了一场杀戮,她的心里,就像是有一扇门慢慢打开,放出了一只野兽。这只野兽,吞噬着她身体里的软弱和退缩,将原属于容萧的某些东西,从黑暗的深渊里拖曳出来,摊开在了阳光之下,然后像蔓藤一般,茁壮生长。
“有规矩,才成方圆。”贺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