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旬对着小门嘴里念了几句什么,然后回头:“应当能抵挡一阵。”他那同伴皱眉道:“怎么来得这么快?”子车旬道:“我们快些罢。”边说,脚下不停,沿着之前离城的路返回。他们脚步不大,频率也不是很快,可是容萧拼尽全力也无法赶上,两人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外。
殷乙就走在容萧身后半步,时刻警惕着周围。很快,越过之前推倒的屋墙,穿过空空的院落,容萧重新站在了拥挤不堪的街道上。
南城门似乎已经开启,人群正源源不断朝着城门挤去。呼喊声、惊慌害怕的表情,潮水一般挡不住地往耳中眼里涌进来。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酸臭的难闻味道,令人作呕。
殷乙将容萧护着,逆行进城。等到四周终于空阔,容萧已经气喘吁吁,几乎软倒。殷乙看看她:“稍等。”说完闪身不见。不等容萧喘息平定,她又返回,手中牵了一匹有些惊惶的马儿。
“上马罢。”她让马儿停在容萧身前。
“哎?”容萧看着那匹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大马,一阵阵心跳,“我,我不会骑马。”
“无妨,”殷乙将她扶上马背,牵了缰绳就走。那马儿虽然惊惶,却不敢反抗,乖乖迈步。殷乙加快步伐,马儿也跟着跑起来。容萧一手搂着白狐,一手紧紧抓住马鞍前部,闭嘴咬牙,担心从马背上摔下,拼尽全力保持平衡。
“此刻要说服百姓,恐怕不可行。”殷乙边走边道,“先去找官府。”
容萧几乎没有余力回答,只觉得总是差着毫厘,自己便要从马背上被抛下来,摔在坚硬的地上。
北城门与南城门情形迥异,城门楼上下只剩了士兵和衙役来往,都是行色匆匆、如临大敌。也许是守卫们忙乱中无暇顾及,殷乙牵着马,竟一路无阻,径直到了城楼之下。
“城上的大人,小人有事禀报!”殷乙朝着城楼上高声喊。喊了几声,才有士兵注意到,将武器对住了两人:“什么人?”殷乙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士兵们将信将疑。这时,城上有人喊了声:“带上来。”就有士兵仍旧用武器指着,来将她们两人领上城楼。
才离开马背,容萧几乎控制不了双腿,眼看着不过两层楼高的城门阶梯,竟然上得无比艰难,还要殷乙时时伸手搀扶。
城楼上,几名身着官府制服的人站在一起,等士兵将容萧两人带过去,一齐回身来看。中间一人年纪比较大,须发斑白,身着文官袍服,另一人正值壮年,穿军服。容萧虽然看不懂服色,但看旁人态度,知道这两人应该是这里阶位最高的官员。
“见到大人,还不见礼?”旁边有人低喝。
殷乙手肘碰碰容萧,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跪下:“草民殷乙,见过大人。”
“草民容萧,见过大人。”容萧也学着开口。
“你二人为何来此?”说话的是那文官,声音低沉苍老,“怎么不随众人离城?”
“大人,我二人方才已出城,见到魏军斥候,所以回城禀告大人提防。”殷乙指指城南方向,“魏军先锋正攻打梁子口,出城的百姓,少时必与魏军遭遇,还请大人决断。”
那官员神色沉重,半晌点头:“本官已经知晓,此刻城南大门应已关闭。”他举头遥望远方,“与其困于城内等死,不如出城一搏,或能逃生可惜——”
“大人!”他身旁一人这时扑通跪在他面前,“如今敌众我寡,下官方才提议,还请大人三思!”
“你要本官出降?”官员顿足,“那是万万不能!本官奉皇命镇守平安,岂能负君失节?今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大人!”那人还要说。官员怒吼一声:“住口!把他给我拉下去。”立刻有士兵上前,将那人拖下楼去。
片刻情绪缓和,官员重又回头,视线在容萧怀里白狐身上停留片刻:“这是——?”
殷乙随他眼光看看,道:“我家少爷养来玩儿的,舍不得丢弃,所以带在身边。”
官员看看容萧,神色更是黯然,流露出悲哀痛惜,半晌,点点头:“你二人,还是快快逃命去罢。”
殷乙低头:“是,大人。”随后拉住还要问什么的容萧,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那官员突然又道。
☆、第三十一章 战城南 (2272字)
两人回身,却见官员脸色不对,抬手指着殷乙的背,厉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平安客栈血案,与你二人可有关联?”
容萧吃惊,顺着那官员视线,看到殷乙负着自己的背包。殷乙显然也已明白那官员的态度变化缘故,侧头看着容萧,目光中带着请示的意味。
这时,几名士兵充满敌意地围上来,殷乙目光一凛,戾气顿生。
“殷乙!”容萧脱口而出。殷乙看她一眼,没有动手,任由士兵们上前将她们围在中央。
那官员指着士兵从殷乙身上夺下仍在地面的背包喝道:“这包袱是平安客栈中搜出,本官亲自过目,暂存于县衙物证库房。你二人竟敢私闯官衙,偷盗命案物证——”
话未说完,突然,隐隐地,大地震动,明明天空晴朗,却有雷声仿佛自地底传来,官员一愣,变了脸色,几步冲到墙边,往城下看去。那名军官早已看过回身,眼眶几欲迸裂:“传令!弓箭手——!”
城楼上顿时乱起来,士兵们被军官驱使,扑到城楼边,扬起手中弓箭迎战。忙乱中,有人将容萧撞得失去平衡,怀里白狐几乎脱手。殷乙一把扶住她拉在一边。因为靠近墙边,可以看到,城下远方,地平线上烟尘漫天,且来得极快,片刻之间,明显看出近了很多。
那官员扶住墙,僵立不动,口中喃喃:“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公子快走。”殷乙拉住容萧就往城下疾奔。下楼时,听见身后有人嘶吼:“都尉大人,魏军骑兵先至,少则五千,敌众我寡”
容萧只觉得双腿好似不是自己的,只随着殷乙的拉力机械地运动;脑中闹哄哄,满涨得好像脑子都要被挤出来。
两人双脚刚刚离开石阶踩到地面,城楼上惨叫嘶喊已经不绝于耳。头顶黑影一晃,竟是个被羽箭穿透胸膛的士兵落下城来,鲜血飞溅。随之而至,是漫天如雨的箭弩,呼啸着,越过城楼,在暖暖的夕阳下,泛着美丽而无情的光芒。
容萧仰头呆呆望着,直到殷乙将她抛上马背,朝着城内飞驰而去。
才到城南,前方渐渐传来哭喊震天,无数的人被骁勇的军队追击着仓皇逃窜。每一眨眼,便有人倒在刀枪下,其中不乏老幼妇孺,境况惨烈。
殷乙勒马转头,后方却又传来轰然巨响,隔了那么远,仿佛也能看到城门摇摇欲坠——不过是短短一刻,竟已是前不可进,后不可退。
刚一迟疑,马儿后臀被羽箭刺中,马儿嘶叫着人立,将容萧狠狠抛下后狂奔而去。殷乙接住容萧,旋身将她放在墙边,起身时,手中截住一支横飞的羽箭,扬手将羽箭往来路扔回,随即有人应声落马。又有骑士纵马越过同伴尸体,手中长枪高举,卷着腥风朝殷乙刺来。殷乙足下一点,跃上半空,迎向刺目的枪尖。就在枪尖几乎碰到身体时,她单手握住长枪,足尖触点马头,手上一挥,那骑士便连人带枪飞了出去,身下战马则长嘶着轰然倒地。人在半空的殷乙转身之际,已飘然落向随后而来四处杀戮的魏国士兵。
容萧靠坐在墙边,双眼呆滞,视线里只剩下血红一片。残破的躯体、刺入人体又拔出的刀剑、濒死的面容慢镜头似的在这片血红中重复,再重复
一把血刀斩向容萧头顶,数米之外的殷乙转瞬间来到,掌落下时,掌中有光,幻化出长刀,挥动间将那人身体劈开,甚至连一声惨叫、一滴鲜血也无,被劈开的人体已经飞落开去。
殷乙稳稳站在那里,眉际桃花几不可见。她低头看着手中刀影,唇角上挑,眼中暴戾横生,只是瞬间的停顿,冷声一笑,笑声里,竟然混杂了男女两个声音。她跃起,箭一般激射而出,掠向离她最近的魏兵。
容萧的眼,不由自主地停在在殷乙砍下的,还握着刀柄的断臂上,无法离开。而就在那不远处,一个四五岁、混乱中被杀死的小孩,倒在血泊之中,没有闭合的双眼满是质问和不解
“别杀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别再杀了住手”微弱的声音从容萧苍白如纸的唇间响起,“住手住手”她慢慢抬手,捂住耳朵,捂住眼睛,却捂不住眼前的血红和耳边振聋发聩的声音。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身体深处,狞笑着,要将她竭力躲藏的灵魂揪出来,撕个粉碎
骤然响起的破空之声里,一支箭镞擦过容萧的耳际,深深扎入墙壁,下一刻,破空之声再起,别的羽箭已应声呼啸而来。
容萧像是不会动的人偶,呆滞看着近在咫尺的箭镞在阳光下闪耀,心里脑中,全然没有躲闪的欲望,反而隐约期盼地,等着那死神使者亲吻上自己的眼
突然,一只脚伸来,将容萧整个人狠狠踢开数米。她扑到在泥中,额头碰到地上硬物,火辣辣地疼痛,很快便有热流顺着眉骨淌下。而几乎在她摔倒的同时,那羽箭牢牢插在了她身后的门柱上。晕眩中,她眨眼,将流进眼的血挤出眼眶。视线满满,夜色袍角翻飞,如神似魔的男子无声而立,好似自九霄之上俯视着她,墨玉无底的眼里只有冰冷的漠然和蔑视。
“杀了我吧,”容萧看着他,“你不是要杀我吗?现在就杀了我吧”眼前阴影遮蔽了光亮,狐狸微微倾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利剑,直直朝着她心脏刺来。那一刻,自心底而来的恐惧顷刻占据了容萧全部心神。她看着锋利的剑刃,本能地躲,却躲不开,眼睁睁让利剑破开胸口的衣料。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刷地笼罩了利剑,片刻后,利剑寸寸粉碎,直到化作粉末随风飘走。
“你当我不想杀你么?”狐狸看着她,半晌,唇角轻挑,眼却似寒潭:“若不是被那老鬼算计,你怎可能活到今天?莫急,”他转开眼,“只怕到时你反而不想死了。”斜风来,拂动他耳际长发,在鬓边脸庞飘扬。他身后,手握着光影长刀的殷乙腾跃而起,将一人一马劈成两半,如若惊龙的身姿,被夕阳染得金红
☆、第三十二章 强者生存 (2392字)
城北突然擂鼓阵阵,地面越来越厉害的震动里,呼喊声震耳欲聋,而眼前这支魏军小队早已死伤殆尽。殷乙收刀驻足,遥望向北方,眼中嗜血意味分明,
“重卫,”狐狸忽然开口。
殷乙应声转头,眼光闪动,又偏头朝着隐隐有呼喊声传动的南方看一眼,立刻有几分兴奋地提起脚步,手中的刀影复现。
“重卫!”狐狸冷冷看她一眼,语气不变,更加漠然。
殷乙却立刻停步,虽然懊恼,仍是走回了狐狸身边,颔首,片刻之后抬头,眼中戾气淡去,眉际桃花渐渐浮现。
狐狸侧头看看安静下来,却如同人偶呆滞的容萧,冷冷一哼。
殷乙走上前,将容萧从地上扶起,看她额头伤痕,也不问缘由,撕下了里衣一角替她包覆。容萧愣愣由她摆弄,茫茫然地,看着她眉际的桃花由浅而深、由淡至浓,直到鲜明如常。
“公子?”殷乙轻轻唤,眼神柔和,声音恢复了属于之前殷乙的微微沙哑的女声。
容萧视线顿时模糊,心里的委屈洪水一样地倾泻,泪水大滴掉落,止也止不住。
看着容萧泪流满面却始终不肯哭出声来,殷乙神色越发柔和,踌躇许久,终于道:“公子,切莫轻言生死,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定论。”她侧头看看周围狼藉,眼底添了几分冷硬,“这世上,本就是强者生存,若要活下去,便要比任何人都强。”
厮杀声越来越近,同时自南北两个方向往城中推进。
狐狸已经不耐地转身迈步径直往南。
“公子,走吧。”殷乙示意容萧,跟了上去。
没走出多远,大股的魏军迎面而来,最前方是平安的少量残军狼狈且战且退,或死或降,豪无反抗之力。
狐狸一行,乍然出现在军前,且并无慌乱避让的意思,起初魏军似乎有些发懵,竟无人上前攻击,醒过神来时,三人已经走在魏军队伍中间。几名魏军怒火中烧,挥舞着长枪迎头朝狐狸刺来,却在距狐狸一米之外顿住,那几人脸上憋得通红,可是手中长枪连一寸也无法前进。别人见状,也纷纷挥动武器攻来,其中一些将攻击的对象换作了木然恍惚的容萧,然而同样无法穿越那层看不见的屏障。
狐狸始终目不斜视,就像是走在小桥流水的花园中,一步一步,意态悠闲,领着容萧和殷乙,漫步在刀枪剑努结成的网中,身体周围仿佛有个看不见的防护罩,将三人与魏军生生隔成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