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舅晓得后,当下学贤者悬梁刺股,寒窗苦读,总算博了个中等水平,宽慰了少染姑姑一颗长姐如母的狐狸心。
玉袖张着嘴张了半天,觉得有些累,抬手合了合下巴,思虑着大约又是因大哥的缘故,二舅舅方能这样满腹经纶时,凤晞悄悄挨近她道:“他说的应该是指来无所来,去无所去,蓑笠单行,衣钵随缘的意思。”
凤晞这一番简化的释译,果然分外明了,也果然分外有禅意,更看得出凤晞实乃高人一枚,即便将他丢神仙里头,怕还有许多仙子连他学识里的一溜山脚也够不着。
于是,按凤晞这厢分析,竟是二舅舅将红尘名利看了个渗透,破罐子破摔便来华严,打着直截出家的算盘在里头了?
玉袖此番悟到二舅舅的弦外之音后,将他盯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二舅舅,你是没吃药,还是药吃多了?”
被她拿话刺了刺的狐狸负愣道:“这个”大约察觉到玉袖这句话不拘答哪个,都是将他耍的意思来,便益发梗愣了。
玉袖又忍不住拍了拍他道:“你果然有病。”
二舅舅摸着一颗狐狸心,颤悠悠抓着凤晞,颤抖道:“你瞧见没,这样一个巧舌如簧,颜之厚矣,不积口德的姑娘,还是将她放养了罢。”
凤晞笑了笑,眯着眼打量玉袖,点头道:“确然巧舌如簧。”
二舅舅跟着点头。
凤晞又道:“但是我喜欢。”
二舅舅猛地扑到了地上。
玉袖拍了拍在地上扑着的人道:“你的承受能力忒差。”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驳一驳。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倘或舅舅走不动,侄女将哥哥请来背一背舅舅?”
于是他又躺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游说(二)三更
在大哥饱含无奈的神眼中,目送两位离开,玉袖微有疲惫。朝屋里走了两步,挨到床边。凤晞却将一张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床,占得不留半溜儿空地与她,她更觉疲惫。
凤晞微微斜签着身子,笑道:“你说你大哥并着你那位舅舅,想方设法变着招儿要拆我们,是为了什么?”
玉袖撑着眼皮眄了眼窗外的优昙,因风头朝东面刮,便拂来阵阵清幽的昙花香。正闻得这股花香,略疲惫的精神头勉强被她撑起,将凤晞的一番话想了想,觉得他这番话显见得问错了人。
他们为甚要将她与凤晞拆开,乃是他们心里打的闷葫芦,既然是他俩心里的,她又如何能晓得呢。
想了想,预备随分捏出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一转眼却见凤晞拿忧郁的眼神将自己望着,她油然生出一种慈母护犊的心酸感。果然是因自己比他大了这么点儿,呃,是比这么点儿再多一点儿的岁数,便在感情这遭儿上分外成熟了些罢。
玉袖将他朝里挤了挤,挨在一旁道:“大约是因他们的感情路不大顺畅,便嫉妒朝夕相对的美满爱情,很是容不下我俩。他们觉得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能幸免地不能将感情路一帆风顺,便要变弄些说辞将我诓回家去。”
她自认为甚合情理的一番解释,听在凤晞耳里却有些苦涩,一双晦涩的眼眸较之方才益发黯了黯,弄得她心里无端又一酸。
想想虽说她的这把岁数,在凡世里头是比凤晞这个年岁的心智还要小上一轮的,但兴许因三万年不是个小活头,沧海已桑田了三番,日新又月异了三轮,诸事要比在凡世呆了二十来年的他看得清楚一些,诸些决断也大多英明一些的缘由。有些事他不如自己看得透,也是常理,她应该多加解拆箴劝。
幸而她近日将几句情话练就的不错,便在此拿出来宽宽他的心,顺道也能舒舒自己的心。
冬阳惓惓,玉袖攀住他的手,在冬惓中笑出□道:“你放心,除非你将我赶走,不然便是大哥拿捆仙绳来绑我,我也要趁他不注意寻个狭缝儿溜出来寻你的。”
他那双黯淡的眼眸子总算迸进两朵水亮亮的雪花,她心里甚是舒畅,见他有话要说,便竖直了耳朵,却被门kou一阵闹声占了先:“你们在做什么?”
她朝门kou看了看,心里一抽。
真是不晓得近日空桑谷那帮云狐是抽了什么风,教本来就略有病的狐狸里溜出来两个顶顶有病的狐狸。傍今还一个挨一个来寻她,不知打的什么算盘。倘或说又想做大哥的说客,她已经将一位败回去了,他们也该识相地弃械投降。可现下却又遣来一员大将,他们却是什么想头。
再抬眼望着杵在门kou的三舅舅,眼里果然带着两分负隅顽抗垂死挣扎的火星子。虽然不好意思,但不教它们熄得彻底,她的麻烦便不能断得彻底。
玉袖回想按三舅舅一贯对她千依百顺的脾性,此番只要她说些服软的好话,定会教他向着自己的。于是乎,她正将这番好话组织成一段长桥时,三舅舅却说了一句她始料未及,且教她心惊肉跳七魄离体的话。
三舅舅说的是:“袖袖,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你不若识得他个把月,而我自小便与你在一处,样样顺你,件件应你,我有哪里比不得他?”
说完,便掐着一双水光亮泽的狐狸眼,瓦凉瓦凉地冷笑一声,走了。
玉袖挨在床边上,脑中迷茫了一阵,回头与凤晞道:“三舅舅这唱的是哪出戏?”
凤晞的那双教她努力废了大把口/水迸来的两朵雪花,顿时萎得圆满,反倒掺进了两朵火花,在里头滋滋滋焦灼着,忍得难受时,愣是将口吻冻成一座冰川,道:“我如何晓得。”但这条冰川底下却闪着明火。
玉袖懵着脑子,来回敁敠,觉得诚如凤晞这样聪颖的脑瓜子却也不能理解三舅舅话里的一番话,那如何教她理解。
但是,方才三舅舅的这个桥段,无端教她眼熟。
她努力想了想,心里猛地一抽搐,似遭了趸天雷狠狠一劈,劈得她外焦里嫩,很是憔悴。
这段她分外熟悉的桥段,正是凡间戏里头那类两男争一女的俗气段子。她分外不喜的段子。
虽说凭借三舅舅方才幽怨的神情,委屈又饱含怒意的酸话,与那出窠臼段子有七分相像,但是诚如三舅舅所言,她自小与他傍在一处,对他也分外了解。三舅舅为狐善雅,对所有的姑娘,当然也包括她,都分外温和照拂。其实在美人儿三仙子里头,大多姑娘仰慕倾心的人却是她的三舅舅。所以说,不拘是狐狸还是凡人,皆对温柔善雅的男子抱有好感和幻想。
有了这么一番彻悟,玉袖便将所谓的窠臼段子扔做一堆。三舅舅原本便是这样的人,方才那番言语大约是病发得有些厉害罢了,改日她这个做侄女寻些上乘的药与他治一治。
她端端将那段俗气段子抛脖颈后头,凤晞便突然靠上来,拿有些闷嗗咄的语气道:“倘若,你三舅舅喜欢你呢。”
玉袖歪了歪身子。
凤晞将她扶住,道:“你怎么说?”
她怎么说,自然当是万万不能的。
他却没待她回答,自行黯了神色,道:“你方才惊讶的形容,是存了高兴的意思?你三舅舅喜欢你,值得你这样高兴?”
字里行间皆是酸不溜丢的醋味,醋得玉袖抽了抽,恍然明白,凤晞此番是喝醋喝大发了,以至于她随分的一个举动,皆被他一双被醋泡肿了的眼瞧出浓酸来。嗯,即便冷静如凤晞,遇上这样的事,也没法静一静,也看得出他分外着紧自己,她心中稍稍愉悦。
她安慰他道:“你哪里瞧出三舅舅中意我,我不清楚,你又哪里瞧出我晓得三舅舅中意我而分外高兴,我也不清楚,我方才不若被你那番惊天动地的话惊心动魄了一回。所以,你说的惊讶诚然没有,却实打实的被惊吓到了。”
他坐起身,将她的腰搂住道:“对不住,我不是存心想气你,也不是有意说这样一番话。”
你是心里不舒爽,她自然晓得,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宽导。
玉袖想起从前曾听闻解释这一词很有讲究,有时,解释得不好,便会将原本不怎么糟的事,变得十分糟糕,是以有时候宁可不解释的好。但是,有时候不做一番诚恳的解释,又显得自己不够诚恳,不够真心诚意,便教对方生出一种不拿他放心上的错觉,使得双方都十分受罪。
玉袖略做斟酌后,对于凤晞生出三舅舅喜欢自己的错觉,还是解释道:“我与大哥牙牙学语不久,便被送去舅舅处的朝阳灵宗里学习理书,与几位舅舅的感情皆十分融洽。二舅舅虽以与我争吵为乐,但仙品却是不错的,时常能考虑我与大哥,也从未教我出过什么岔子。三舅舅比我小上百岁的年纪,却也和我不差甚许,在我尚未将心智打开时,他业已开得宽绰有余了,且三舅舅对空桑谷每个姑娘都分外怜爱。与大哥不同的是,三舅舅从未打过任何一个姑娘的主意,对每一位都周到得体,乃是谦谦君子的表率。我从未觉得他对我和其他的姑娘有什么不同。”
因她这个姿势乃是将头抵在凤晞下颌上的姿势,便不能看清他此番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略点了点头,而后柔柔的声音铺开:“你是说,你觉得三舅舅对每个姑娘都一般好,便是对你也是如此这般好,你认为三舅舅也将你一视同仁为那些一般的姑娘?”
他这句话有些拗口,但玉袖在心里琢磨了番,诚觉他这番话应做是个陈述句,不用在尾巴上加上没有意义的问号。
三舅舅既然对每个姑娘都一样,她也是个姑娘,自然莫会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因坐着的姿势有些累,她往凤晞怀里再靠了靠,寻了个略舒服的姿势道:“我是他唯一的侄女,他自当分外照拂些,但眼神里的感情却和看其他姑娘一样的。再说遑论他将不将我当作一般姑娘,既然他杵在我舅舅的身份上,而我架在侄女这个晚辈上,便要将两人的身份双双演到底,扮到位,如何能逸出旁的情分?是以你方才的几个问,便不能成立,也甚没有意义。”
头顶上的他微微笑了笑,能想象到那张绝美的容貌弯出璀璨烟霞,音色醇厚:“确实,但我方才也说,倘若你三舅舅喜欢你罢了,你却如何想?”
依然有些不饶她。
谁说姑娘需要哄得,男子也是需要哄得,也期冀对方给一个所谓的承诺,好教飘在嗓子里的那颗红心,稳稳当当落在左胸。
玉袖便依了他这个愿,想些比较沉重稳当的话,教他安一安心也好:“即便如你所言,三舅舅中意上侄女我了,我也无法应他的这份心意。我今日喜欢你,便是一辈子都喜欢你,再等你轮过几千凡世,也一直爱着你。”
她一说完,身上靠着的这幅骨架子猛然抖动一番,她微微抬起头觑了觑他,正巧对上他低下来的古潭水,汹涌澎湃地翻着浪潮。
总算败去了眼里的怒气和酸涩,他紧着喉咙道:“我总以为世间一些人说有一位贤妻,再多什么都不要了的,都是他们目光短浅,可到了如今,我却也是这样想的。”轻轻拿唇抵着她的高额道:“我如今也想与你说一说。袖袖,今生能同你在一起,别无所求。”
凤晞的这句话果然甚是生猛肉麻,教她一颗玉石之心大动干戈了一回,动得她脑儿有些发蒙,随即齁红一张脸,心口跳了数十下,令她心载不动许多情般艰难平稳下来。
此言就譬如一个皇帝有了美人,不要江山的话语,虽说要做到不大可能,但教他这么情深地说出来,即便她冷如一座冰山,淡漠如一潭死水,也要因这句要命的情话波澜大动几番。
她也是个有幻想的姑娘,从前在师父眼皮子底下,自以为红鸾心动了,成天抱着师父做一番不实际的幻想,直至过了许久方发觉,自个儿对师父除却一腔诚挚的仰慕之心外,绝没半点情爱在里头。而她自发现这一点后,黯然空虚了许久。
但今日能将这个对了的人遇到,她觉得不枉虚掷了这样多的年岁在慢慢仙途上。这辈子能遇到凤晞,她赔尽一身仙力,一生情爱,乃是老天他奶奶的开眼,佛祖他爷爷的鸿恩。
她趴在凤晞怀里,心里十分圆满。
凤晞在头顶送来一股柔意:“我方才说你三舅舅的那些,不若是我心里一番醋话罢了,你不用搁在心里。”
她本就没将三舅舅的话搁在心上,只恹恹点点头,因适才与他谈了许久的话,撑了大半炷香的时间,至此很有些不济了,昏昏然便倒头入睡。
凤晞接下去的话,便很是模糊,隐约只听他叹了叹气道:“我只难过自己不是神仙,好陪你千千万万年,好守你此生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游说(三)四更
玉袖的春秋好梦破灭时,晨光熠熠,已是隔日大早。
距上学堂还有一日,能让她到各处做回参观。
凤晞表示今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