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恁样乐颠乐颠地去了。
见山路崎岖,中有荆棘,道阻且跻。玉袖鼓舞自己,要成为非等闲的仙,光靠外界辅助怕是难以练就火候,必要经历一番锤炼。倘若上天不予她遍体鳞伤,她也要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哪怕再坎坷的路,她都咬牙挺过。
荆条丛中,连滚带爬好几日。集齐几味毒,雪白的衣裙染满了红花。玉袖带着一身伤回了翎雀园,将毒药递给大哥,骄傲地告与他,自己多么坚忍不拔,迎风冒雪将它们带回。她认为自己已经得到锤炼,离非等闲的仙只有一步之遥。
玉衡皱着眉反复思索,才道:“怪不得你去了甚久,我还想自己忘甚么,缘是没同你作则个提点,直接问太上老君拿便是了,嘿嘿嘿”
后来,玉袖没有吃玉衡的仙药,她身上很疼得紧,便去困了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时天色墨黑。园内的袖玉花散着香,九天之上的银河璀星,诗情画意地洒下来,玉衡也诗情画意地躺在花丛中。
玉袖皮性一起,跑去他身旁推了几下,却毫无反应。她有些气恼,狠狠踹了他一脚,没想令他吐出一口黑血。
她激动澎湃地又踢了几下。
他吐了一大口血。
唔,自己果然成了非等闲的仙,随分一脚便能令人吐血。
在大哥只剩一口气时,她才意识到,不是自己成了非等闲的仙,而是他饮的毒酒发作,呃,快要死了。
可爹娘临走时,替翎雀园施了罩。漫天飞舞的繁花于空聚拢,形成三花圈,铃铃转动,凝结七色光罩护住整园。好处是,但有妖魔闯上,便立即身消形散,化作白烟,滚滚红尘,再难入世。坏处是,她自己也出不去。
而就在那时,才展现了她前途无量的哭功。在外园当值的小仙,听得雷打般的哭声,才晓得内情,亟亟寻了缙文星君相助。
虽则此番能将大事化小,却化不了。玉衡睡了大半月后,挨了他爹的一顿鞭。
尔后,还有一桩事险些搭上玉箐夫妇。
玉衡少年时,下得凡世一多,便颇自诩风流少年。而风流少年的定义是,必须身边有许多姑娘围着自己打转不住。要让姑娘围着自己打转,便要先学会调戏姑娘。当时他意气风发,正挥斥方遒,听得大家说,下等人调戏别人的媳妇,多数会被浸猪笼。一般人调戏未出阁的姑娘,多数会被打死。只有高人调戏皇帝的媳妇,要么皇帝打死他,要么他成功将皇帝赶下台,自己做了皇帝。
玉衡沉思良久,觉得自己决不是平凡的仙,定要去调戏天帝的媳妇,但他既不想被天帝打死,又不想做天帝的位置。是以他便折了个中,他要不露痕迹地调戏人家的老婆。
他实施这个高明的计划时,替他望风的便是玉袖。
作者有话要说:
☆、
夜里,月高星稀。玉衡打了秋风,方得到天帝每夜寻小老婆暖被的名单,理出一条规律来后,特地南辕北辙地错开。他勒令玉袖把门,一旦有人,便用暗号提个醒,他还脱了件衣衫壮壮胆。
那之后悲剧便被酿成了。
天帝那夜估计脑子短路,转了方向,恰是玉衡选的这条路。玉袖见不远处灯火辉煌,晓得不好了,想用暗号通知大哥,但他没说那个暗号怎么个暗法,心下一急,敞开亮喉放话:“大哥,有人来啦,你快出来穿衣服!”言罢,她甚体贴地为那姑娘着想,万一她□怎好,莫要感冒了,便又一吼:“叫那姑娘也穿好啊,别着凉了!”
清脆的音色回荡未止,玉衡便风一样卷出来,拉着她就跑,气急败坏道:“你好歹让我牵个手再叫啊!”
他们窃以为这件事,天知地知,他俩知,可天帝岂是好糊弄的,还是被他晓得了。天帝将玉衡的爹娘请来时,一家人惶惶然,直到他笑着说:“既然,阿衡看上那婢子,本君便做主赐与他了。”那夜,天帝的小老婆缘回了娘家,玉衡在外间榻子上见着的是人家的婢女。爹娘是略松口气,但玉衡吓得双腿一直,休克过去。
尔后,他又挨了一顿鞭子。且那婢子也追上门来了。
玉衡没想到调戏姑娘不难,难得是将那个被调戏的姑娘甩掉。他大受打击,不理解道:“当时,我看那姑娘羞答答的,怎么如今恁般旷达奔放。”玉袖同他道了个正经:“女子普遍都是如此罢,在发展前,以含蓄羞涩的表面掩盖发展后,她们求欲若渴的内心。”
接着她便被送去空桑谷。
玉箐夫妇认为少染修养甚好,且与玉袖颇亲近,叫她教导玉袖再合适不过,是以她在日复一日学习贤良淑德的过程中,变得无比缺德。
少染秉持名师出高徒的准则,指望玉袖有朝一日能成大家闺秀,便教她琴棋书画,针黹女工。时间一久,才发现她真是样样精通,但不是往好的方面精通。她能将小篆写成蚯蚓,将天鹅绘成烧鹅;还能将黄鹂绣成乌鸦,将围棋当跳棋走。她缝制的衣服,大小不合适,无袖口更无领口,被她缝得严严实实,她认为这样保暖,连风都钻不进去,自然人也套不进去。
这些都是不要人命的,最要人命的的是奏琴。
少染将学琴的课业放在一周期的第五日。自从第一周期的第五日开始,空桑谷的子民便将这一日非常贴切地誉为“黑色周期五”。据说那天到临时,必须将房门堵上,连细缝儿都得堵严实,不然难逃厄运。
这个厄运就拿不明就里,大摇大摆在那天逛街的狐狸来示范讲解。他不晓得玉袖的琴技已出神入化到让鬼哭狼嚎的地步,便大胆地出门,做了个散步的打算。而那厢,玉袖甫奏了一个音,远在空桑谷脚下的他甫一出门,大地微颤,立时口吐白沫,呜呼哀哉。
在内力以及忍耐力极强的几位弟弟发了几次烧,吐了几次沫后,少染明智地将这一门课业罢黜。
但不通晓其他技艺尚过得去,不通晓乐理,会致使一个人死板,失去活力,甚至失去对生命的渴望。少染对此有深刻认识,定不能让玉袖堕入歧途。她苦苦观察多日后,研究表明,玉袖的嗓子还是不错的,脆若莺啼,甜似燕嘤,便致力于将她培养成一代歌星。
当时少染调查过,凡世最流行的便是一首《水调歌头》,特特学了回来,教玉袖婉转凄美地吟唱。可后来她才晓得,宁可让玉袖奏琴,也不要让她唱曲儿。他人唱曲那是余音缭绕宛如天籁之音,玉袖唱曲便是魔音穿耳堪比杀猪之嚎。
少染的教导彻底失败后,暗淡销魂,独自哀伤甚久。
而玉袖经她姑姑一番劳心培养与挖掘后,发现了自己具有最强杀伤力的武器,这点在玉衡欺了她后,被逼无奈听她唱了一日曲后的万儿八千年里,深有体会。
此后万年,袖玉花一甲子一甲子地绽放,百花谢了一回又一回,夕阳染红几度春秋,雨露被泽了几岁四季,这些玉袖都不晓得。她睡去的二百五十年里,一切都没有变化,即便身子变了,记忆依然停留在欢乐的往岁。
她不晓得有多少哀伤,被无情而又无尽的岁月洪流,洗刷得一干二净,就如她醒后的五十年里,每夜听到的哀歌:
俯饮相思水,独候鹊桥期。不知明月孤影,何时两相依?怎奈山河瞬变,又顾时光流转,鬓发为霜欺。千里孤坟泪,化作护花泥!
掩愁绪,忘尘忆,恨别离。人间崎路、难免几度遇荆棘。需念亲情礼教,更想佳人容貌,此义两难齐。世有多情者,寥寥几情痴!
人间三月桃花灼华,九重天阙上很是热闹。
玉袖正前往玉虚宫参北冥帝的宴席。因爹娘先脚寻了北冥帝贺喜去,大哥大约也寻了谁贺喜去,是以她便携了夙青腾在后头。
“阿姐,这样是去做甚么?”夙青一手扛着两云袋,俏丽的红唇撅着,额上的汗珠丰盈欲滴。
玉袖将云内的仙露挤干,挤到半途中发觉正因自己这个动作致使凡届阴雨连绵于是她挤得愈发起劲。她一面制造阴恻恻的雨,一面与夙青阴恻恻道:“我听闻北冥帝掖着许多西天梵境的稀奇玩意儿,今日得以进去,便借几样来玩一玩。”
夙青疑惑地将手里的特大号云袋望着,再复愁容。
她这是要借几样?
放眼玉虚宫浮在神霄上,云雾缭绕,似乎鎏碧飞金,辉煌富丽,仔细着瞧却不同翎雀园那么美,板正得紧。祠庙式的两层建筑,整体呈灰蒙蒙的一片,倒是红墙翠茵添了点色彩。玉虚宫有一方凌玉寒池,建于扶疏繁花树木之间,寒气常年氤氲缭绕。
远看就像着了火。
玉袖同夙青在玉虚宫内寻着梵天古玩,却因没找着,便歇于凌玉寒池前一尊雕龙水口处,恰巧听得寒池后有两位小仙娥揭秘往事。
一仙娥道:“适闻天帝气得不轻。”
另一仙娥道:“诚然,心宿神君的造访本就大大添了北冥帝的面子,可灵山的十巫来了俩不是折了天帝的老脸吗,当初天帝下了两道帖子都没请来。”
嗯,确然是要折玉帝的脸,北冥帝挺厉害的嘛!
玉袖一面在心里啧了声,一面转了话锋同夙青道:“她们这种八卦长舌妇咱们万万学不得,翎雀园的人需矜持。”夙青天真灿烂地点头。
两仙娥继续揭秘往事,本欲离去的玉袖顿了顿脚,将耳朵贴过去。
一仙娥问道:“姐姐你仙龄长我一万年,凌霄殿也侍供了一百天了,我听说天帝历来都要娶凤族为天后的?”
另一仙娥恳然道:“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中,有一条便是遑论天帝纳多少仙妾,天后总是凤族的囊中职位。但这十万年来凤族的凤君乃是颗痴情种,娶了西海的女君后便不再纳了,女君身子不好,只得了一位凤子。”
一仙娥笑道:“眼下男风兴得紧,这并不妨事。”
另一仙娥道:“天帝也思觉没大碍,届时让天子纳几位貌美的仙妾算补偿。但三百年日前出了岔,那凤子拜学于明泽帝君座下,看上了他的同门,聘礼也下了。天帝晓得后,大怒一番,要将他的同门打入凡世,因太子在一旁讲情,才败了天帝的火气。后来也不知恁的,两人散了,凤子亦没了去向。”
一仙娥继续问:“那凤子的同门是哪家仙子?”
另一仙娥模糊道:“这倒不清楚,似乎是轩辕丘上的一家。玉箐水君也住在那儿,他倒是有一双儿女。”
听此夙青开始颤抖,雪额沁了汗,一滴滴滑落挺快,快得玉袖有些无名,弄不懂一番真假不明的老婆舌头话,却将好耽耽一个姑娘亟成这样。虽不晓得缘由,却也端出一句关心话问道:“怎么了?”
夙青赔笑了两下:“这寒池忒寒了,寒得冒汗。”
玉袖祭出袖口,拭了拭两行汗渍道:“我晓得热得会冒汗,你寒得也会冒汗,这病得治治。”
夙青干笑了两下,就着她的袖子,哼了一鼻涕。而后一面打着喷嚏,一面对两位仙娥的老婆舌做着评价。大抵上的意思是说凤凰一族不济,凤凰一族很很很不济,皆中看不中用,全是王八风流种。
玉袖却似未闻,只安抚着道:“慢些打。”并掐指算着开席时辰将到,不便再听下去,拉着夙青恍若无人地走出水口,来到两仙娥跟前,看着她们脸色发青,诚惶诚恐叩首拜伊。
这双仙娥一番毕恭毕敬的姿态令得她心里很是受恳,面上却得端出一副稳重的宝相,略抬了抬手道:“先起来。”
黄衣裳的仙娥起身问道:“上仙在此要作甚,婢子可助得上?”
玉袖眸子发亮,问道:“哦,那就将你们方才嗑的事儿再仔细同本上仙谈谈,那凤子真下聘与我大哥?”
仙娥:“”
夙青:“”
北冥帝的宴摆在玉虚宫的元君殿前,元君殿的仙貌颇足。上首的北冥帝身后乃是一方雕着白莲的白玉神壁,壁前万窜水珠飞流直下形成一幕水帘。它的由来也颇为寻味。当初北冥帝游历八荒时曾有幸窥得上古神器昆仑镜,从昆仑镜的三亿凡尘中对一猴精颇为得趣,回来便循那猴精的窝依葫芦画瓢弄了个水帘,泠泠水声清脆伶仃,教人心情欢愉。
下首众仙友们侃侃而谈。玉袖携着夙青来至就座,云案前的珍馐叫为了这趟宴而饿了足足一宿的玉袖卯足劲儿地吃。
前来添酒的仙娥颇惊讶。
玉袖镇定地取出绢帛,不着痕迹地拭了拭嘴角,顺道替身旁的夙青也擦了擦,慈蔼道:“瞧你吃得跟小花猫似得,别急,吃完姐姐的,还有你的。”夙青再次天真地点头。
一旁的玉衡抽着嘴角。
玉袖想起了方才听得的趣闻,便想着大哥打小照拂自己,虽没干过甚么好事,倒也没做甚么大逆不道的事,这也算是一件功德。大哥必定是伤心才将情爱之事藏在心里。其实家中绵延香火这等重任本就不倚重他,跟男风这类便由得他去也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