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肺腑的情深义重,却惹得他猛然抬头,裹住她的手,幽怨地将她望着,望出她一身冷汗。
他摇头道:“且罢,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做的这些,总有一日,你能明白个剔透。”
玉袖望了回穹窿,这一趟下来恐怕是她造了孽罢。
行了一月,待清明时节,阴雨连绵,路上的行人却诗情画意地执着撑花伞迈上探魂的路。
因着陈国位于扬州江南,玉袖等人便沿长江而下。
虽途远遥远,但玉袖想游历一番,凤晞便雇了两辆马车。禾寻将扇一收,二话不说上了辆。绿颐红着脸跟上。方兰在凤晞的会意下,毫无选择余地的去打扰绿颐同禾寻的二人世界。
凤晞同玉袖顺带便稍了那头开明兽。
禾寻说这头开明兽受了人鼓弄,额上给下了黑伽印,才落得魔疯。开明兽算是比较和顺的神兽。玉袖曾经从昆仑山脚朝凤梧宫遥遥一望,白云缭绕,瑞气四溢,金碧辉煌间,开明兽持着红缨画戟严把宫门,八个脑袋皆收了起来,同白虎没甚大区处。
绿颐将它治好,交与玉袖。较之初初那会儿,现在块头小了一大圈儿,能缩到怀里,抱着也挺顺的。
它拧了拧眉头,颤悠悠地睁开眼皮,一双水润灵动的大眼儿骨碌碌转了两圈,缓缓从座上翻身爬起来,抖了抖毛,张开虎口打了个哈欠,粉红的长舌舔了舔鼻子,将黑黝黝的鼻舔得越发水润。
而后它爬到玉袖脚旁,怯怯地嗅了嗅,前爪突然抓住她的小腿,将脸往上面蹭了蹭,呜呜叫了一声。
感受到它的亲昵,玉袖将视线从凤晞眼里拉出来,落到脚边上,只听这个小东西又呜呜叫了声。
她立刻甩开凤晞的手,将它抱起:“唔,你是晓得本上仙仙气凌然纯正,便一爪一爪相中本上仙了?”再点点头:“嗯,你确然是头有仙根的开明兽。”
它似有感应,两只前爪在半空中抓了两下,湿漉漉的鼻子皱了皱,朝玉袖低低呜了声。
得恁样一番趣弄,玉袖的心情豁然拔高一个层次,她乐滋滋道:“本上仙便赐你个名儿,呃,便唤小明罢。”
小明皱着鼻子低呜了声。
嗯,看来她取得这个名字果真不错,它很受用嘛。
凤晞的长眉稍动,捉过小明的后颈,从玉袖怀里拉出:“它身子方好,你这样不小心动了它的伤口可怎么办。”
小明眼中似有委屈,哀叫了一声。被凤晞凉凉看了一眼,便乖乖地闭上嘴。
玉袖觉得凤晞这番话有些纰漏。绿颐能将他背后那三道血爪治得犹如新生,岂会叫小明落下病根。但考虑他方才心上不爽,暗觉还是覅驳了他的好,他生气必会累的自己难受,只得点头表示赞同。
小明哀怨地瞅了瞅凤晞,趴到一旁,蜷起身子呜呜呜了。
到了过江河时,便发现一个问题。
附近的船普遍容积小,正宗的一叶扁舟,一般容下四人,五人已算超载,甭说让船家冒着生命危险载一头开明兽。他们暂且在江边住了一宿,期间玉袖想了个法子。凡世有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除了她,他们各个有本事弄到许多钱,发散些黄金白壁,超个载不是问题。至于小明,因它体积小,玉袖便想将它塞到某个人肚子里,全全充个孕妇罢了。而这项艰巨的任务,她左看右看,前思后想,便只能交付绿颐完成。绿颐生性腼腆温柔,当玉袖说将禾寻借她充当相公时,她简直成了一只熟透了的番茄。
一切安排托当时,第二天却见到禾寻的留言,意思是他暗觉前方有异样,决定前去探查,但只身一人不大安全,便携了绿颐一道私奔。
玉袖抽了抽嘴角,手里揣着一把仙扇的家伙都觉得人身不安全,要她这样的废柴该如何是好
玉袖心里暗暗骂娘,他们这一私奔,计划便稍有改动,她只能将小明塞到凤晞或者是方兰肚子里。但这项浩大的工程显然难以完成,也难以掩人耳目。且令她大跌眼珠子的是,两人认为贞洁这物事实在重要,竟宁死不屈,没奈何下,便只能将它塞到自己肚子里。
玉袖觉得很委屈,认为此番纯属是敌众我寡,她被欺负了。大哥曾教导她要记住他们轩辕丘的一道明令。这道明令便是:人不犯我,我要犯人,人若犯我,我定杀人。她暗暗在心里揣摩了这道明令几番,各中奥秘委实难表,却得一记丘壑泾渭油然而生。
是以当船家问她:“夫人和小相公一同出游?呃,看夫人怕有三十多周的身子了,要着紧些,着紧些”时,她便抹了两把泪珠儿道:“他才不是我相公。”摸了摸圆滚滚的小明,它的毛弄得她有些痒,她强忍笑意道:“我相公不要我了”而后哭得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船家自不会顺着玉袖的话想,他们一致认为,是凤晞照顾不好她,两夫妻赌气来着,便时常朝他投以轻蔑的眼神。这腔眼神投得却没多大派场,凤晞倒笑得很欢愉。
起初,玉袖哭得很扎劲,但她发现凤晞恁样从容不迫地欣赏两岸风景后,便不怎么扎劲了。
她犹豫了两日后,欢喜地另劈招数,便特招了船家与他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方兰的。恍然大悟的人们倏尔便换成了同情的脸,看着被明晃晃戴绿帽子的凤晞,大感唏嘘。
但这件事被刻不容缓地揭发了,她果然看见方兰绿了脸,凤晞黑了脸,她心底暗暗偷乐了好几天。也正是这几天,凤晞没理她,导致她一颗心上似挂了一铛铁铸,怏怏的模样没能吃上黄汤食馔,饿得肚子小了一圈,小明估计着也小了一圈。大家见了屈了的自己,纷纷指摘凤晞没有肚量,不若是被扣了一顶锃亮锃亮的绿帽子罢了,没甚想头的。
玉袖却不晓得凡人又是个甚么想头,按理说这种事一旦被揭发了,必然要闹一闹方算合乎情理罢。但从此番劝解看来,凡人很是大度奔放的嘛。
但不拘如何,碍于舆论的压力,凤晞旗纛渐倒,妥协了。
在他妥协的这段日子里,玉袖被顾得很是好,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同他挤一挤睡觉。和他挤一挤没甚么问题,但多个小明便很有问题。凤晞沉思多时后,决定将它交于方兰,让他俩睡一起。虽能从方兰僵直的面皮上不难看出他的不情愿,但谁让凤晞是主子,必然是得鞍前马后,尽忠职守的。此后每晚夜深人静时,他便将小明偷偷抱走,天熹微再将它送回。
小明身为一头兽,嗅觉大多比较灵敏。方兰身为侍卫,洗澡大多不能尽如人意地准时。这便叫小明总能嗅到方兰身上的汗味,每晚捂着鼻子,用虎口吸气,导致多日后,它成功变为熊猫与开明兽的杂交体。
玉袖虽大惑不解它如何将自己在开明兽和熊猫之间进行转换,从而结合的,但这样看去,觉得还挺特别的,挺好看的。
小明又委屈地趴到一旁呜呜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情已动(二)
十日后,他们在岸上与禾寻、绿颐汇合。
玉袖与小明同仇敌忾,认为这件事应当由禾寻这个拐卖少女的花牙子全权负责。玉袖叉着腰道:“你竟将绿颐拐走,害得我们吃了不少苦头。”说着,指了指小明:“我怀胎十日诞下的儿子,都瘦成这样了。”
小明很有慧根,配合着玉袖打的手势,象征性地在地上滚了两滚,便趴地上奄奄一息了。
禾寻莫测一笑,不晓得从哪里整来两只香喷喷的烧鹅。小明灵敏地嗅到后,灵敏地跳起,撒欢儿地朝它们蹦去,还不忘蹭一蹭禾寻的腿。
玉袖张口结舌:“嗳,你这小混蛋,有了烧鹅忘了娘!亏我熬了十天才将你生下来!”顿了顿,一个激灵想起甚么,蹬蹬蹬跑过去,顺了顺它的毛,悲愤道:“难不成,连你也断袖了啊!”
小明顿时将半只烧鹅咔在喉咙里,呜呜呜嗷了几下。
陈国帝都,锦绣城。如其名,确然是繁花锦秀,莺歌燕舞。群花中最著名的则数牡丹王,原因无他,便是五十年前陈主回国登基时,是由漫天牡丹迎来的。
陈主在位五十年,期间将国家打理的甚好。陈国的工业农业学业,甚至是青楼业,皆蒸蒸日上,羡煞邻国。但因陈国兵力雄厚,没人敢觊觎,这里的男子各个吃精肉长大,浑身的肌肉,敲一下能发出咚咚的亮梆子声,并又家底殷实,能养四五个小妾。如此直接导致邻国的姑娘往这里奔,令邻国的秀才难以寻到老婆,便只能傍贵妇。这又间接导致邻国的结婚率和出生率下降,令他们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但据闻五十年前的陈国却十分贫瘠,乃是由现在的明君一手一脚重新令它富足起来。世事便是这样,国家总是从繁荣昌盛,走向衰弱腐朽,再由农民起义,或者英明领袖开创新时代,回归繁华。如此周寰复始,是这个乱世的象征,也是这个世界的生命轨迹。
凤晞将以上的陈国国情同几人提个大略时,树梢上头的夏蝉已然听得很不耐,发出尖鸣声以示夏日的酷严难挡。
顶着日头毒辣,河莲娇嫩欲滴。玉袖却抹了把热汗,坐在茶馆里纳凉。锦绣颇大,晃个十天半个月亦晃不着边,要寻珠子,是要寻到哪年哪月。
凤晞将彼时在绣山中同玉袖经历的波折告与绿颐,虽说钰蝶之事占了大头,但玉袖却晓得他将忘了的两天记了回来。
绿颐听后,唏嘘不已,用袖子拂去眼中两滴摇摇欲坠的珠子,端这样看她,真是别有韵味。
玉袖一直将绿颐视为学习的榜样,因大哥曾说,笑不露齿,细语轻言,行姿婀娜,仪静体闲,温婉娴熟,这便是女人中的典范。虽则大哥带她做的事无一列外的偷鸡摸狗,照他说的全然没有,却孜孜不倦如斯教导,倒是叫她听进不少。
她认为身为当事人却挤不出眼泪,委实不大好,便顺着儿舔了舔手指,往两颊揩了揩。
凤晞不经意一瞥,顿时被茶烫了下,勉强抽嘴笑道:“你这是做甚么?”
一席话将绿颐、禾寻的视线统统引过来,也将她此刻的行迹曝光。她方才是面着凤晞,偷偷抹的水儿,本以为他还算厚道,将他列入能拜把子的名单,着实不承想他竟将自己卖了,教她觉得窝心。但又回头推一推,大约凡人的脑子普遍都不大灵光,身为英明亲厚的神仙不好同不灵光的凡人计较。她便也不作追究,斩钉截铁与几人道:“哦,我在洗脸。”
凤晞再抽着嘴角:“神仙是这么洗脸的?”
玉袖道:“嗯。”
凤晞:“”
绿颐:“”
小明打了个哈欠
禾寻取了茶壶斟了盏茶,嘴纹深凹进去,转了话题:“我听闻三百年前天庭出了桩事,凤梧宫的太子同轩辕丘的翎雀有了私情,被天帝一竿子打散了。”停了停,再笑道:“说的可是你么?”
玉袖听言,正朝他望去,身旁哐当一声响开,一盏茶杯摔得粉碎。她将视线转向肇事者,绿颐悻悻一笑道:“手滑。”
凤晞则盯着手里的茶杯,面上瞧不出喜怒。
玉袖转过神思,想到禾寻虽是无意提的这码事,到底是想晓得个究竟。她将普天之下的风月桃花债了解的不甚详多,然这码事她却意外地不愿刨根问底。她曾在心里琢磨过一回,不愿刨根问底的缘由是甚么,想来是因这码事,全是自己的风流大哥招来的情债,而大哥平生的历历情债,她从不愿干涉。唯一干涉过的,便是二舅舅同大哥之间的千丝万缕。她曾经替二舅舅搭了把手追自己的大哥,傍今成功与否,她却不晓得。
不过,禾寻今日将那一码事提了提,她虽不得详细,到底要给个答案。既然大哥的情债多得屈指难数,便是加一条也无妨的罢。
思此,她便讪讪同禾寻叹道:“这桩事是我听来的,呃,倒是没特意探听,是无意中晓得的。因我那时病得厉害,睡得一久,便生生错过。你说的当事人乃是我那不成气候的兄长,如今还惦念着人家。我晓得的有两个版本,一则说凤子当日灰飞烟灭,另一则说他得了大哥的护庇,留了一缕幽魂,需下凡补全魂魄。但我瞧大哥委实没有任何损伤的形迹,我料得他是灰飞烟灭了罢。”
“哦?”禾寻把玩着墨扇道:“这样啊。”再抬眸,看向玉袖笑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玉袖道:“嗯,本仙对此类花前月下之事不怎么热衷,左不过这事闹得四海八荒都晓得了,本仙自然不能不晓得,这样有损本仙的英明。”
小明的耳朵抖了抖,转了个身,分红的肚腹露在外头,伸爪子挠了两下,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在茶楼度过恶毒的午后,凉意一现,夜便被老天颐指来。
玉袖抬头,见西面的金阳余留一线,温柔中含着悲凉,婉约中藏着凄切,寒月不留情地压过来,也是时候寻个地方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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