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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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袖玉花开-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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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水之滨,海浪迭迭来势汹汹。乌云蔽日的下午,韩钰将慕恪请进府看视慕蝶一番。
  慕恪见到骨瘦形销的女儿以帕掩着咳嗽,无力地倚在榻上,曼妙的身姿如几乎分不清胸臀,它们默契地站在同一阵线上。
  垂于地的青丝被轻轻挽起,慕恪紧握她手,那张因莫须有的叛国罪而憔悴许多的壑纹皱在一处,目光沉痛道:“女儿。”对上她黯淡的眸光,慕恪隐忍不住,紧紧握着拳,愤恨道:“是阿爹对不住你。当初韩钰那小子,是那样信誓旦旦与我保证,我方予以这桩婚事!”
  玉袖相信,慕恪确然是疼慕蝶的。九州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便为泼出去的凉水,如慕恪恁般巴巴来看视的不多;晓得慕蝶过得不好,赏自己两个大嘴巴的,更是零星之点。只是破镜难圆,断藕难连,慕恪的这两下莫能力挽狂澜甚么,慕蝶心里亦是清澄明了。所以,她只得将心儿放宽,劝慰道:“既是当初,当初之事,提来无用,人心是会变的。”
  她的口吻过于冷漠,然为人其父,终能从一派冷漠中,品味到丝丝苦楚无奈:“到底是我累掯了你,倘若不因我被囚的缘由。我的女儿是有本事自力更生的,韩钰怕是莫能将你奈何,你们也不用到今日这个局面。”
  慕恪说恁番自责的话,是他不晓得韩钰的盘算。归根到底的缘由,本不是他的错,是她的眼光忒差,看上了原本便打算利用自己的人。但这桩事,慕蝶却不想教他晓得。因爱情烟火,从来莫能绚烂一生。顷刻的优昙绽现,需用钻心入骨的硝烟硫磺来引导和善后。而那些遂刹那烟火消逝的悲酸往事,像充斥全身的流动血液。金屋藏娇,是想用它时时刻刻为流年偷换,物是人非做则个醒示。除垢纳新,是想令自己明白:爱情,总是要将你伤得支离破碎,方能大彻大悟,然后,做一次倾城的转身,将它彻底抛于岁月的洪流中,不再回首。
  慕蝶默默回想,笑着将话题引开:“不过说到当初,那时韩钰每日总送些小玩意儿与我,有亲手刻的木雕,也有亲自冶的瓷器。平日的菜色也挑我喜欢的,他从来不腻,也不说烦,只是现在都变了而已,没甚么大不了的,只是现在他不爱我了而已,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她缩进慕恪的怀里,蹭着他的胡须,忍不住掉泪道:“只是,我想你了,阿爹。”
  慕恪悔然道:“是爹没查清楚,韩钰为人做事亦正亦邪。近月他从苗疆请回一位道士,擅制蛊药,特是以婴儿做引。蝶儿,你要小心。”
  怀里的人却似抖了抖:“你说甚么?”垂首的慕蝶作速抬眼,怀疑自己病得稀里糊涂,将方才慕恪的一番话给听错了。他便又说了一遍:“那道士邪门的紧,恐怕连带韩钰也不大正常。”
  慕蝶喉咙干涩,抖着嗓子问:“你说,方才你说那道士做的甚么?”
  他再道了声:“以婴儿作蛊。”
  她登时满目惨绿,佝起背猛咳起来。慕恪一时慌乱,扶着她不住地顺气:“怎么了?”
  慕蝶摇头,几乎难以呼吸,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惊讶愤怒。她勉强打起精神头,送别了慕恪,又将薇央唤来,相逼实情。薇央不经慕蝶凄楚逼问,扑通跪地,眼圈瞬间绯红,断断续续地哭诉,“小姐,侯爷不准有人将此事在背后说三道四,况兼你身子不爽,如何听得这样的话呢。”乍一听,慕蝶体内的气血顿时翻江倒海。身为人母最痛的莫过于丧子之痛。她扶住门框,挣扎着起身,进了房抽出一把泠剑,双眼疼的发红,痛苦的腥甜直蹿到嗓子眼儿,嘴角溢出一行朱红,置若罔闻薇央的惊呼,提裙拔腿就跑。
  一路火急火燎,犹如一串被点燃的火线,迅速燎原。她捉了个惊恐的下人带到邪道房中,一脚将门踹开,左右一扫,没有邪道的影子,便开始大肆搜查。
  作者有话要说:  





☆、有情还似无情(二)

  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床榻底下,摸出一棕色陶罐。体内气血汹涌直逼七孔,抖着手摸到缠着麻布的盖头,大呼几口凉气,用力将它揭开来,一股腥臭味顿时融入空气,充斥了整间房,也充斥了她的世界。
  那一刻,天骤然下起暴雨,顷刻瓢盆,千里东海翻滚,百丈洛水奔腾。
  下人被慕蝶这么一吓,这么一捉,抖得跟筛糠一般,急急寻了韩钰汇报这桩事。是以他带着几人赶到门口,只见慕蝶趴着桌椅呕血个不住。地上碎了一片瓦罐,满是腥酸的腐尸味,依稀还能辨出相貌的婴孩全身裸躺着,只是左胸少了样东西,早无气息。
  韩钰惊住。
  慕蝶双眸猩红,嘴角淌血,全身无处不淋漓着从地狱踏开过来的血肉之花。她衔悲畜恨朝他看去:“韩钰,你这样诓我?”又将视线往后拉,但见葱段似的韩甄,水灵灵地怯怯地站在韩钰身后,韩钰将他掩了掩。
  她瞬间明白,他们的兄友弟恭,早过了头。
  韩钰青着脸道:“慕蝶,你出来。”可能觉得此声指令,会将她刺激,便突然放柔了声音,“一个孩子罢了,你将身子养好,我们往后可以再生。”
  “再生一个”慕蝶低笑,靠着桌椅勉强站稳,看着兄弟俩道:“韩钰,难为你肯说这样的话哄我,也难为你肯与女人生孩子。”
  韩钰冷了眼,咬牙斥喝道:“你也信外头的闲言疯语?慕蝶,你真是不可理喻!”
  她摇摇头,抓了一片碎瓷捏在手心里,碎瓷的滋滋声刺痛心房,从手里漫出殷红,流淌涌动,痛得悲伤而可笑,终究洗礼了一段刻骨,悲怜了一段铭心。
  珍珠从眼中猛砸下来,混着妖冶的血,慕蝶道:“她还那么小,来到世上未见一见温暖的太阳,好看的花草树木,便被豺狼虎豸逼去了鬼殿,逼上了轮回。我每晚都能听见她哭喊着喊娘,她被装在小小的一隅罐内,她说她很疼。我哭得死去活来,那时候,你在做甚么?”
  一双眼,染成了血红。她缓缓抬头道:“韩钰,没有真心的人,是你。”
  说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将寒剑一横,直朝韩钰身后招呼过去。韩钰将少年挡了挡,下意识抬脚踢出,将刺来的冷剑于空中打了个圈。试想因力道控制的不大好,寒剑擦过慕蝶的手腕,拉开一大口子,登时花白的云萝衫再次绽开了一朵妖娆之花。
  韩钰愣了愣,他不晓得她早病得弱不胜衣;他也不晓得,她一身自傲的武艺,一手凌厉的六合剑法,早因爱上了他,化作满满当当的柔情,换来一身累累伤痕葬送了。
  他毫无意识地上前两步,伸手欲将摇摇欲坠的她扶住,却被她闪开。手停在半空中,悲凉地姿态。
  慕蝶捂住奔腾的鲜红,这一刺,挑断了右手的经脉,从此再无用武之地。清风拂过,柔软温婉地将她推入沉渊,踉跄了几步。
  韩钰轻喊道:“蝶儿。”
  她仿若未听,身上的红花绽开一世沧桑,淡淡道:“我苦等半生,等来了你。我用了一生去爱你,而你至今都在利用我。世间有句话道‘人间处处有真情’,但是韩钰,你可有一丝一毫的真情与我?”
  他似遭了雷劈,僵直在原地。
  屋外的抖起狂风暴雨渐渐平息,各处河流海子如哭闹累的孩童,慢慢安静。慕蝶亦安静下来道:“我今时今日,虽不知明时明兮,可我尚算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呢?韩钰,较之我,你还算是个人?”走向他,强打的精神头,终究撑不住,渐渐滑倒:“韩钰,你要记住,你对不起我。”
  自此后,慕蝶油尽灯枯之象昭灼。
  韩钰疯了似地命人从城里将一干医者捉来,搞得大家以为这样大动干戈,定是从不出入风月场所的公子钰忍不住了。今日见了这仗势,他们泰然又疑惑。泰然的是,韩钰捉了这样多的男子,定是断袖之风,因先前有个开列,大家便不以为稀奇。疑惑的是,不拘年轻俊朗,还是耄耋老者,他一概捉去,难不成他禁欲得忒猛了,以至于不分优劣,要了再说?
  后有人多番窥探,因王府保密工作忒好,他们实在难以入手,便将此事添油加醋更加戏剧化。譬如:“公子钰今日看上西苑那家的男伶,锦衣玉食地侍待”。又譬如:“今日西苑那位同东城的新人争风吃醋,公子钰一个头两个大”总之分成十二段每日轮流讲给王城内的平民百姓,令他们闲来无事时能聊以遣怀。
  但人生终究不是浅薄的爱情戏剧,事实总教人心生悲悯。慕蝶一蹶不振,愈发的没有人样。韩钰带来的郎中太夫、好生嘱咐厨房做她喜爱的菜色,一概被她挡在门外。
  她整日将自己拘在屋里,足不出户,只好教韩钰亲自去寻她。但回应他的,是她无言的背影。如今,她宁可躺在榻上假寐,也不愿多分一星半点眼白,去映一映他。
  韩钰也不强求,只坐在床沿,说些自己都觉得无力挽回地话:“蝶儿,薇央说你一日没进食了,吃点好么。”
  她背着他,纳纳躺着。玉袖不晓得心如死灰,究竟如何的死灰法。可从慕蝶已能将心上人,视作床沿的同化物时,她大约能明白,无话可说便是一种死灰,别无所求,更是一种死灰。
  被漠视的韩钰却继续道:“甄弟同孩子的事,便算作过去了。城里的口无遮拦亦是捕风捉影,你恁样聪明,怎么会不信我呢。嫁给我的时候,我便说过,我会照顾你的。”他看着那抹坚冷的背影,眸光惨寰。沉默的白刀,割着谁的心房。他声线低沉,似压抑着甚么道:“蝶儿,别恨我。”
  冷漠却似寄生虫,顺着她的背脊爬上,扎根。
  他轻轻叹息:“过几日我与阿甄踏青,你要不要去?”仿佛感受到她的拒绝,他黯然自答道:“也罢,你好好休息。”
  待他离开,慕蝶便着薇央去将慕恪请来。有些事,不拘早晚,总该有个撕罗。
  暮冬悄别,春风潜入,即将花开。慕恪踩着新发的嫩芽,来看病入膏肓的慕蝶。他先是一愣,又疼痛万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爹娘是不疼孩子的,不拘她是甚么身份,也不拘她曾经的过错。他抚着慕蝶的额头,沉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你娘和你大哥,都惦念你,但爹告诉他们,你过得很好。爹想,换了你,你也会很懂事的这样与他们说的对不对?”
  都说女儿亲父,父亲果然是天下最爱最理解自己的男人。她勾了笑,难得能在她脸上再见海棠花开的芳香,似梅开二度的悦色,“阿爹,我听说你有一种药,能令人假死三日?”
  她想过,如今没有甚么值得留恋,从前,从前,就当欠债还钱,她已经不欠了。
  但,她日后才晓得,她欠的太多,多到只能以命相抵。
  至此,玉袖呼出一口紧张的气,以为慕蝶总算醒悟了,常言道:宁愿孤独的活着,也勿要同禽兽一道活着,何况那只禽兽时时想着加害自己。凤晞望着被阳光撕碎的黑,饶有深度道:“换若是我,大约不会走。”
  玉袖迷茫地朝爬上山坡的金砾看了眼,再问道:“难道你宁愿被那样的禽兽再禽兽般的对待?”随后又不可思议道:“你竟是好这口。”
  他默默笑了,支着下颌,深深地将她望着:“倘若是你,我很乐意被禽兽。”
  玉袖正扯着被她坐褶了的裙摆,且听他这样真心真意的一番剖白后,斟酌来斟酌去,都觉凤晞是在拐着弯儿骂自己禽兽!
  她甫将眉毛一横,他又正经道:“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左右都被禽兽了,再禽兽下去也是无妨的。继续住下去,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慕蝶身子不好,离了韩钰怕命不久矣。”
  凤晞这番中肯的分析,确实有理有据。按理性的角度来说,堪称华丽的转身,完美的报复。但玉袖想想,这不若是他旁观者十分有逻辑的分析。倘若是局中人,当事时,只能完全凭自己的感情处事。那样痛不欲生的境况,是个人都会无法以正常的逻辑去思考。心理承受能力差些的,大约直赴黄泉了。
  玉袖侧眼觑了觑他,她觉得凤晞的心智已到达了超人的境界。
  结束这一番讨论与沉思,回头正是春暖花开,但这个春来得太早,晚雪还没化尽,升华在空气中,那样冷,将这个世界冰住,也将韩钰的心冰住。
  韩府的哭声沸反盈天,奴仆们跪了一排,嘤嘤泣泣,泪珠弹地不住。
  韩钰带韩甄离去的第三日,甫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从东海赶来。途中,累死了两匹马。那时,慕蝶已经死了三日,需要尽快下葬。
  檐廊下,一袭白色的锻衣,衣襟有柳叶云纹,方靴边沿还粘着春泥,和着一些暮雪。
  虬树上打了花骨苞儿的嫩蕊,擦过他凌乱的发,空洞的眼神,沉静的步伐,在漫天雪白的纸絮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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