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且问自斟一杯,莫名其妙又道:“内部中人,往往最难提防。”
我有些不能理解,他明明是邀我们来说爹和流觞的事情,怎么倒和挽幽姐越扯越远?萧遥却没理会这么多,单臂撑着船板,贼兮兮地靠过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阿萱,问君楼是不是很好玩?”
我随意点点头:“还好。”
谁知他剑眉一挑,意态张狂地小声道:“不行,本世子一定要偷偷进去看看,什么破规矩,本世子才不放在眼里!”
“世子好大的口气!”一个淡然的声音蓦然响起,不得不说,君且问的耳力真是相当不错,我和萧遥离他最远,他却还能在与挽幽姐相谈的同时听到我们低声的耳语。
萧遥索性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端起一杯酒饮尽,勾出一抹邪魅风流的笑容:“一般一般。”
出乎意料的,君且问没有生气,浅酌一口,抬眼道:“世子真想进问君楼?”
萧遥被他随和的态度弄得微微一愣,掩饰性地从腰间摸出玉扇,张开轻摇起来,“莫非君先生肯破例?”
挽幽姐则冷冷插了句:“春寒料峭,世子还嫌不够冷吗?”
萧遥稍稍直起身子,讪讪地收了玉扇,忽又凑近挽幽姐,调笑道:“挽幽,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挽幽姐冷冷瞥了他一眼,端起酒杯浅浅小酌,却没有特别生气的举动。
我不知道他们这大半年在七夕城里都经历了什么,但对挽幽姐居然能忍受住他这样的轻薄之举,着实感到十分惊讶。
小舟上,最淡定最安静的人,除了身披斗笠至始至终不曾回头的船夫就只剩下风莫醉了,他从上来之后,就几乎没有开过口,一个人兀自执杯轻酌,姿势潇洒,意态出尘。
这让我有些不习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疑惑地再次将视线悄悄挪过去,孰料他唇沾白玉杯沿,一对清眸恰巧轻轻抬起,撞到我的目光里,黑山白水间流动着狡黠的笑意。
我怔了怔,觉得莫名心慌,急急挪开视线,正襟危坐,拈起面前的酒杯装模作样地轻抿着。
“君先生想请世子帮忙?”清朗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君且问抬手替风莫醉斟了一杯酒,笑道:“君某真应与风公子多饮几杯。”
风莫醉也未推拒,云淡风轻地应了,“如此说来,先生已有下一步的对策了。”
萧遥轻挑桃花眼斜望向风莫醉,一脸戒备地道:“疯子醉,你又在想什么阴谋暗算本世子?”
风莫醉则一脸无辜地道:“帮你萧大世子讨个机会进问君楼游玩一番,难道也算阴谋?”
萧遥轻哼一声,明显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
君且问笑着开口道:“世子若真想进问君楼,也未尝不可。”
萧遥双目微眯,继续玩世不恭地道:“只不过有个条件是不是?”君且问微微一笑,算是默认,萧遥右臂撑着小几,身子稍稍前倾一些,半点正经样子都没有,懒懒道:“什么条件?”
君且问将目光转向我,淡淡道:“关于碧家旧案,最近我得到消息,竹林里追杀碧姑娘的人,来自洛阳,只是线索查到一半突然又断了,幕后之人做事狠决,确实是个对手。如今,最有嫌疑的几个地方,分别是靖边侯府、秋家、莫家和千颜阁。风公子对秋家和莫家应该不陌生,所以这两处的追查事宜,君某想交给风公子。”
风莫醉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略略迟疑才吐出一个字:“好。”
“至于靖边侯府和千颜阁,自然要请世子援手了。”君且问看向萧遥。
萧大世子刚刚还嬉笑无忌的脸立刻跨了下来,神色凄惨地道:“千颜阁还好应付,可是要本世子回侯府,那实在是要命啊!估计老头子现在一见到本世子,就恨不得挑断本世子的手筋脚筋,然后五花大绑关个十年八年!”
千颜阁是洛阳有名的风月烟花之地,看来君且问对这位萧遥世子的风流品性也是早有耳闻。
风莫醉似乎没看到萧遥的凄楚反应,突然悠悠开口:“挽幽,七夕城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挽幽姐神色安然地道:“已经差不多了。”
不顾萧遥疑惑的表情,风莫醉继续道:“既然如此,你肯不肯去一趟洛阳,帮忙打听?”
挽幽姐略一沉吟,抬眼道:“碧家一案我已经插手,自然不会中途作罢。”
刚刚还满面凄色的萧遥世子立刻变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起来,十分大义凛然地道:“好,挽幽,我陪你一起去!”
风莫醉嘴角轻勾,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世子不怕侯爷为难了?”
萧遥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厚着脸皮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怕什么,他还能吃了本世子不成?”
我瞅着风莫醉脸上渐深的笑意,不由感叹:这家伙的狡诈程度真是更甚从前,居然把美人计使得如此炉火纯青!
风莫醉又道:“什么时候启程?”
“事不宜迟,三日之后,还有——”君且问顿了顿,嘱咐我道:“碧姑娘,劳烦你转告谢老爷,他的形迹已暴露,请他稍安勿躁,暂时留在别苑,看好王芸和谢卓,尤其要提防谢卓。”
不知何处飘来一片落叶,在碧色的湖面点起层层涟漪。
回去的途中,风莫醉简单跟挽幽姐和萧遥说了一下这半年发生的变故,然后各自准备三日后赶赴洛阳。
☆、寒刃乍起深山行(一)
车外,春意渐浓,草木已染了浅浅的碧色。
车内,一张风流蕴藉的脸,带着极不正经的笑容:“本世子是应该继续叫你阿萱呢,还是和挽幽一样叫你小笺呢?”
以前出门在外,我曾用过阿萱这个名字,所以萧遥才有此一问。我笑了笑:“世子随意。”
“那就叫阿萱吧,习惯了!”萧遥桃花眼微眯,“阿萱,到了洛阳之后,你要不要先随本世子回侯府,好好玩几天?”
我刚要开口,风莫醉不善的语气就蓦然响起:“我正想拜访一下萧侯爷,不如也和世子一起吧!”
萧遥立马变了脸色,怒道:“我警告你,疯子醉,你要敢在老头子面前诋毁本世子,本世子一定把你剁成泥浆!”
我和挽幽姐弯了弯嘴角,保持沉默。
倏地,一股逼人的冷意渗入车内,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同时,马凄厉长嘶,车身不稳,剧烈摇晃起来。
风莫醉和萧遥对视一眼,收了玩笑之意。
“前,后,左,右,一方不少,这次的阵势比上次要强得多!”萧遥难得脸色凝重。
“想不到消息泄露得这么快!”风莫醉勾了勾嘴角,伸手拽紧我的胳膊,“萧大世子,小心了!”
剧烈颠簸中,数支利剑穿透木板,“铮铮”钉住,快而狠厉。我们及时伏下,惊出一身冷汗,风莫醉一把将我捞过去,皱眉冲萧遥丢出两个字:“弃车!”
马车彻底翻覆,我们慌乱滚出,十分狼狈,勉强站起,无数的飞镖暗器如雨一般迎面扑来,丝毫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此处已是长安城外,密林蔓草绵延不绝。
衣衫划破,幸而未伤皮肉,边挡边逃退进了旁边的林子里,不敢轻易松一口气。暗器过后,人影尽数闪现,出去四个戴青色面具的人外,还有几十个佩着黑白面具的人,杀意冰冷,几欲令人窒息。
没有任何的言语交流,只那一个虚虚的手势,数柄弯刀脱手而出,破风旋至。风莫醉护住我,抓起一把石子,迅疾打出,萧遥和挽幽姐也默契地配合抵挡着。
弯刀过后,是铁爪,近身相搏,阴风阵阵,招招致死,看来这一次对方已经决定彻底下狠手,不留半点余地。激烈打斗了半天,我们终是寡不敌众,渐渐力竭,眼看萧遥背身替挽幽姐挡了倏急而出的一刀,肩头一片殷红,风莫醉冷声道:“萧遥,退!”
挽幽姐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亦不再恋战,随我们急速向林深处退去。片刻之后,我们狼狈跌落到一处凹地,紧贴着藤蔓相缠的低矮山壁,各自喘息。我和风莫醉看着萧遥血色染透的左肩,不由有些担心,他却挑眉笑了笑,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疯子醉,你英雄救美的功夫比起本世子来,简直差了一大截!”
风莫醉难得没有出口反讽,随手抛出一个白色小瓶,皱眉道:“人太多,我们恐怕没什么胜算,官道是不能走了,只能绕路翻山而行。”
萧遥面露苦色:“从这里到洛阳,翻山的话,何年何月才能到得了?”
杀意再次压过来,人息渐近,风莫醉敛容道:“没别的办法了,我们分开走,你和挽幽偏南绕,我和笺笺偏北绕,到洛阳之后再会合!”
话刚落音,冷冽的刀风就斩了下来,嫩叶纷飞,风莫醉将我捞到怀里,贴壁滚到几丈开外,脚下用力一蹬,朝更深处掠去。
一路跌跌撞撞,记不清摔了多少跤,避过了多少冷箭险招,我和风莫醉躲在一株枝叶繁茂却极矮的树下,都已伤得不轻,旁边是凌乱的蔓草,能稍作遮掩。天色已经暗下来,追杀的人却依旧锲而不舍地找寻着,实在是精力充沛。
许久,四周终于归于寂静,偶尔有两声渗人的鸟叫声孤零零地响起,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他们应该都走了吧?”
风莫醉闷哼一声,似乎有些痛苦,抓着我的手紧了紧,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出去吧,暂时应该安全了。”
我闻言如释重负,扶着他颤颤地走出去,踉踉跄跄行了一会儿,忍不住担心道:“小醉,你你还好吧?”
“放心,死不了!”他懒懒丢出一句,在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顿住脚,“今晚就先在这儿歇歇吧。”
“哦。”我十分听话地放开他,思索着要不要拾些枯枝过来点个火,以前为流觞寻药的时候,我们也曾被困在深山野林中过夜,在这种地方,他一向很有经验,所以我当然要乖乖听话,以免自讨苦吃。
寒冬刚过,枯枝败叶并不难找,稍时便已火燃起,风莫醉伤势较重,正偏头处理着肩胛骨处最深的一道裂口,我坐得远远的,拿着他给的药,却没有怎么往身上抹——似乎都是些皮外伤,出门在外,他带的药估计也不多,能省则省吧。
“不知道挽幽姐和世子怎么样了。”我抱着双膝,忽然开口道。
风莫醉头也未抬:“他们两个武功都不弱,何况那些杀手大部分追着我们来了,应该没什么危险,如今就看他们能不能早些赶到洛阳了,对方下手太快,拖久了只会死伤更多的人,对我们不利。”
我想起一事,又疑惑道:“问君楼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君先生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让我们赶赴洛阳查探?”
风莫醉抬眼看向我,淡淡道:“问君楼可能出了内鬼。”
问君楼也会出这种事?我闻言愈发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君先生不是说了一句‘内部中人,往往最难提防’?其实就是在暗示问君楼出了内鬼,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他现在不宜出面,只能静观其变。”
正说着,他的神色忽然大变:“人又追来了,快走!”他匆匆将火打散,顾不上许多,拉了我就闯入旁边的黑暗中。
又是一段不知前路的逃亡,深沉的夜色中,连晃动的树影都显得格外的可怖,追的人气息渐乱,被追的人更是惨淡不堪。
倏忽,落叶飘舞,一点寒光迅疾飞来,如划破夜空的闪电,我甚至能看清那仿若鬼魅一般的青色面具,下意识地将风莫醉推开,身子左倾,然后感觉肩头硬生生挤入一个冰冷的物什,那样猝不及防,剧痛骤生,蔓延至四肢百骸,咬牙止住呻吟,整个人却几乎压在了风莫醉身上。
“笺笺!”风莫醉急唤一声,举剑格开插入我肩头的刀,将我推到一旁的树下,旋身迎敌。
一时间,刀剑相击,寒光点点闪动,风声凌厉,四周不断传来树木折断的裂声。果然我一向比较受人关注,三个青面人就有两个来了这边,我无力地扶住树干,疼得直冒冷汗。约摸半柱香过后,风莫醉不知挥袖洒了什么东西,止住攻势,踉跄着拉我朝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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