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一趟远门,马上就走,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回来后如果桂花开了”
脸贴在石碑上,石碑也是有气味的,冰冷寒凉的气味。夜风水波一样拂过来,呼吸间再没有他身上的味道,温暖醉人的味道。
琢磨好说辞,还未踏上台阶,风莫醉却已悠悠然从院子里出来了,看见我,并未惊讶,径直问道:“萧遥说,你有话要跟我说?”
我“啊”了一声,有些反应迟钝,脑中闪过萧遥贼兮兮的笑脸。
淡淡药香笼过来,却是他靠近了些,在不到半步之外皱眉看我:“难道不是?”
“呃那个”刚刚才琢磨好的大段华丽说辞顷刻间消失无影,我一脸尴尬地支吾着,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了?”他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微湿的凉意自底下游入袖内,夜色还未消去,天际渐现出淡淡清光,像白绢上极浅的水墨缓缓洇开来,意韵古朴幽宁。我稍稍仰脸,视线越过雁齿屋檐,看向那熹微薄光,挤出一句:“你看,天快亮了。”
偏头见到他愈发茫然的神情,深吸一口气,尽力露出平常的笑脸,开口却仍没能十分顺畅:“好像你都好几天没有休息过了”
“嗯?”他微微一愕。
“其实,配药这事也也不能急于一时,”我极不自在地笑了笑,避开他的目光,捏紧衣袖向一旁走了两步,“万一你也累倒了,谁来给他们医治?”
伸手折下一段墨青色小枝,感觉身后人似乎没什么反应,不由疑惑着回了头,却猛地对上一张清朗俊逸的脸,惊得后退了一步,拽住身旁的不及人高的花木枝叶,差点没摔倒。
“怎么,傻女人,知道心疼我了?”暧昧的语调姿势,双眸微眯,唇边勾起极不正经的浓浓笑意,温热的气息撩过颊边。
意料之中的调戏场面,我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拉开一些距离,看清他容色间掩不住的憔悴,还有微红瞳眸中的深深倦意后,终是歉疚心软道:“你去睡会儿吧。”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困了,”他打了个哈欠,忽然满脸倦容地倒过来靠在我肩头,闭眼厚着脸皮道,“连路都走不动了,还要劳驾碧姑娘扶我回房。”
“你别太得寸进尺!”我推开他,没好气道。
“我为你都累成这样了,你就不能温柔点?”他死皮赖脸地又贴过来,一副轻薄模样。
我急着去秋家拿药,不想和他折腾,遂退开一些,妥协道:“你别再靠过来,我送你回房就是了。”
他总算识相,没有再胡来,拽着我的胳膊转身朝一旁吊儿郎当地走去,似乎心情很不错。
我心下却想着,此去秋家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能不能拿到“拈花一笑”大概也只能看天意了。一路心神恍惚,不知不觉竟被拉着穿过了水色帷幔,臂上的手松开,他行至一旁点燃了粗大的红烛,满室乍亮,昏黄的光线爬满了每个角落,衣衫上辉泽明灭。
一片阴影忽然投到身上,是他隔在了眼前,微微垂头,生出些许迫人的气息,“看你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莫名一慌,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急忙抬眼,故意露出极浓的倦意:“没什么,大概是累了,你先歇着,我也回去睡会儿。”言罢,欲转身离开。
胳膊再次被拉住,他凑过来,几乎要贴到我脸上,以十分怀疑的口吻道:“真的吗?”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眉毛、眼眸、鼻子还有嘴,下意识想退开,却似乎被什么黏住,动弹不了,讪讪道:“当当然是真的。”
意味深长的视线在我脸上游走了一圈,他主动拉开些距离,嘴角微微上弯,“走之前是不是该有点什么表示呢?”
“什什么表示?”刚松下的一口气又被憋回来,我有些紧张和茫然,着实猜不透他的心思,难道他已知晓我要去秋家的事,打算阻拦?
一张脸慢慢放大,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唇边已贴上了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什。
只是轻轻贴住,在偏右的唇角。
对视的眸中,双双流溢过云雾般的惘然。
电光火石间,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从头到脚僵住,唯胸口那个地方仿佛有许多东西欲衍生开来,稍不留神就会枝繁叶茂藤蔓绵延。
人,终于清醒,我一把推开他,使劲擦着嘴角,气得浑身发抖:“风莫醉,你你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对面被推得踉跄退了好远的那个人,居然也是满脸震惊和愕然,半晌才讷讷开口:“你你怎么不躲开?”
我愈发怒火中烧,涨红了脸,大声嚷道:“我怎么知道你还真敢真敢这么无耻!”
“早知道你不躲,我就该”他垂眉不知嘀咕了句什么,神色有些怪异。
“哼!如果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一巴掌扇得你脸上开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敢再停留,怒气冲冲丢下一句,转身奔了出去。
透亮的晨曦终于铺展了整个天空,遥远的苍穹上一片氤氲苍茫,分辨不出云朵的轮廓。
急促的马蹄声像孤单无伴的鼓点,惊破了古道清晨的寂静,风掠得青丝直直向后飘摆,清新凉意铺满整个脸庞。道两旁间或有茂密的山林,乳白色的雾霭弥漫萦绕,迷离而幽远。
这一次孤身赶赴洛阳,途中倒是没遇到什么危险,第三日的午后,我终于到达目的地,在一家客栈落脚。
先泡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热水,洗去一身仆仆风尘,随后开始动手费心妆扮,既然要以美色迷惑秋兮涯,肯定不能蓬头垢面就闯过去,把人家吓得直倒胃口。
素色曳地宫装,如水裙裾上月白色花盏或点落如雨,或袅娜而开,碧色丝绦盈盈一系,应是恰到好处的添衬,不至于太素。犹豫了一下,褪下软烟紫轻纱,取了一条雨后天青的长绫搭在臂弯处,又用上好的石黛描出细眉,桃红胭脂轻轻涂抹,晕出饱满的色泽,发间只插了一支白玉簪,想挑两朵绢花缀上,却又觉得累赘,有妖艳之嫌。转念一想,万一那个秋兮涯刚好喜欢妖娆妩媚的女子呢?
苦恼地趴在桌案上,正头疼不已时,忽听到一阵敲门声。起身开了门,一张熟悉的俊脸闪入眼帘,带着风流不羁的笑意。
我微微一愕:“世子?”
萧遥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啧啧叹道:“阿萱,你这一打扮,还真是绝色倾城!”
我没有理会,只是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路跟着你来的,”他倚在门边,懒懒抱着双臂,挑眉笑道:“本世子是那么不够义气让你一个人孤身涉险的人吗?”
我探头左右看了看:“你没惊动别人吧?”
“放心,这事除了你我,暂时还没人知道,连挽幽我都没告诉。”他边说边晃荡进了房间。
我亦反身跟进去,“也好,侯府就在洛阳,万一待会出了什么意外,你还能帮忙照应一下。”
“世子,你说我这样真能成功吗?”再一次郑重理了理衣衫,担忧地询问道。
“绝对没问题!”青瓷杯盖顺着杯沿来回滑动,磨出丝丝脆音,萧遥悠然自在地品着清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开口时连眼皮都未掀,“本世子可以保证,秋兮涯见到你,一定会喜笑颜开心魂俱失,毫不犹疑地将‘拈花一笑’拱手送上!”
我咬唇道:“可是万一呢?万一他看不上我怎么办?我又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是温婉一点,可爱一点,还是妩媚一点的?”
“这个嘛”萧遥终于放下茶杯,前后左右重新打量了我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曳地宫装上,修长手指轻叩着下颚,沉吟道:“衣服似乎太成熟了些,按你平常那样,清爽一点,换件白色或是色泽较浅的罗裙就行。”
出门匆忙,根本来不及准备那么多衣衫,而白衣裳又是这些天为谢伯伯守丧时穿的,委实太不合时宜,只得去换了一袭水月色的罗裙出来,除云袖处有一点点碎花,几乎没有任何纹饰,倒是干净爽利。我挽了挽臂上的雨青色纱绫,忐忑道:“这样行不行?”
“嗯——不错!”他边打量着边微微颔首,嘀咕了一句:“很有儿媳妇见公婆的样子。”
“你说什么?”我隐隐听到只字片语,觉得很不对劲,瞪着他追问道。
“噢!”他立马堆了一脸的笑,“本世子是说,这样才像个小姑娘。”边说边起身,急急催我出门:“事不宜迟,快走吧,疯子醉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两个离开谢家别苑的事了。”
高大的暗红色大门,寥寥几级石阶洁净无尘,两旁的石狮子栩栩如生,再简洁不过的几件物什,却将秋府的显赫恢宏在无形中展露无遗,这样震慑人心的气势,比起当年的谢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在石狮旁躲闪不前,不安地对萧遥小声道:“世子,我觉得像秋兮涯这种身份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接见无名之辈,只怕我要见他一面很难。”
萧遥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报上你碧笺笺的大名,秋兮涯就算百事缠身,也绝对会抽空见你一面的!”
我皱眉疑惑道:“为什么?”
“呃”他略一沉吟,摇开玉扇,笑道:“因为你姓碧!”
“姓碧?”
“当年江湖百晓生碧无书碧先生名满天下,有几人不知?如今碧先生的女儿亲自登门拜访,秋兮涯又怎么会拒之门外?”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咬着嘴担忧道:“万一万一秋兮涯想对我做什么禽兽龌龊的事情,你一定要及时来救我。”
“禽兽龌龊的事情?”萧遥愣了愣,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怪异扭曲,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他扭曲半天,道:“你想多了,秋兮涯虽然好色了点,但还算君子,不至于对你怎么样的。”
我被推着上前了两步,顿足偏头又道:“世子,你不是一向自诩容貌绝美、风采卓然、魅力非凡吗,要不这事交给你办好了?”
萧遥抽了抽嘴角,半天才合起玉扇,抬手搭上眉骨,叹道:“阿萱,虽然本世子的确风度翩翩潇洒倜傥,随便一抹笑一个眼神就能倾倒无数男女老少,但是——”桃花眼无可奈何地瞟了我一下,“秋兮涯不好男风——所以,本世子爱莫能助!”话未落音,我的人已被猛然推上了石阶,差点没扑地摔倒。
咬了咬唇,硬着头皮款款而上,十分娴雅地请求守门人帮忙通报一声而且还很识相地贿赂了些银钱。结果竟然真如萧遥所说,秋兮涯不仅答应见我,还吩咐秋府地位颇高的慕管家亲自来迎,礼数极为周全,这让我十分地受宠若惊。
☆、试问荒唐谁堪比(八)
七折八绕地行着,莲步轻稳,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沿途偷偷掠过不少古雅大气的雕梁画栋碧瓦飞檐,偶尔还能看见婢女小厮们走动的身影。走了很久,人声渐息,周遭越发清静,穿过一条药圃中的石砌小径,才转至一处幽雅庭院中。
“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老爷处理完一点事就会过来,”年近四十、面色温和而不失威严的慕管家引我到院中的石桌旁,微微躬身,恭恭敬敬道,“姑娘有事尽管吩咐,下人们若有冒犯之处也望姑娘海涵,奴才先告退了。”
我温婉垂眉,深闺媛女般微微一笑:“慕管家慢走。”
他走后,我松了口气,开始环顾四周。
院中植了许多花木,或高或低,春桃李冬寒梅,碧意盎然错落有致,甚是清幽古雅。
正对的几步之外,立着两株月桂树,花还未开,却仿佛已有极淡的香味从叶缝间隐隐逸过来,醉人心旌。石桌位于月桂树旁,颜色是微冷的青白,像未经打磨的古玉透出的氤氲颜色。
我靠着石桌坐下,心下生出不少疑惑——依照走的时间来推测,这处庭院应属秋府十分偏远的地方,却偏偏又布置得这么清雅,实在有些奇怪,而且秋兮涯居然弃大厅和前院,选择在这里见我,更加令人费解。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
难不成这里是秋兮涯幽会美人的特别之地?这样的高门大宅显贵之家,肯定要顾及名声颜面,有些事情自然得遮遮掩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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