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抱住他,伏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别伤心,伯伯其实早就想走了你爹他们都走了,我也该走了该去见他们了好多年了终于可以相见了”手自肩头滑落,最后一丝气息也消散了。
“谢伯伯”拥得再紧,却终究还是留不住。
一只臂膀揽上肩头,熟悉的淡香逸过来,我无力倒下,失声痛哭。
生死无情,一个个相继离开,再不回来。
四下里跌落的灯笼已是残破不堪,只有光秃的架子还在苟延残喘着,火光黯淡下来,被寒凉的月光所湮没。
风莫醉在院子里放了一把火,掩去厮杀痕迹。料理完谢伯伯的后事,已是几天之后,期间我小病了一场,本没什么大碍,却还是没能逃过扎针的厄运。另一方面,谢府的局势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人并未追究这场大火的根源,都只顾争夺这份家业,而最终夺得大势赢了这一局的,自然是嚣张跋扈的谢家二夫人杜砚妍。至于二公子谢卓,那个唯一具有资格继承一切的人,却直到出事后的第五天才迟迟从外面赶回,而且回府之后,一心为母守灵,对所有的事情都不闻不问,似乎有意纵容杜砚妍的夺权之举,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由来风月惹祸多(一)
【你说,我身边的人,会不会都这样一个个离开?】
夏夜。
夜风习习,天上星河璀璨,闪闪烁烁,黯淡了那一勾残月;地上流萤点点,绕着草木,似飞舞的精灵,瑰丽迷人。
静坐青石阶,仰头对望,月不解人人亦不识月,湛湛冷光落入眸中,溢出来,散了一地。枝桠间酿出的寂寥,如风一般拂过来,洇入骨髓。
听到衣衫窸窣声,淡淡清香逸至鼻尖,我偏过头,只见风莫醉撩衣坐在旁边,眉目清朗,素净出尘。
“今天的药按时吃了没?”
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我别过脸,不愿理他。
他也没有发火,径直拖过我的手,搭了搭脉,半晌,轻声一叹:“傻女人,忧多伤身,你别再这个样子了。”
我任由他摆弄,依旧不语,望向远处的紫薇花树,已有凋零之态,花瓣随风飞舞,沾染流萤之光,点点似幻。
“谢老爷年少的时候,与你爹行走江湖,最爱的,便是那一份自由快意,却身不由己被这偌大的牢笼桎梏了这么多年,眼睁睁地看着知己妻儿一一离世,最终孑然一身。所以,死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也是他一直想求的自由之境,若不然,他也不会嘱托你将他葬在城外,只留一个没有尸骨的衣冠冢在谢家。如今,他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手刃仇人,放下一切,安安心心离开,也算是最好的结局。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找到了昔日故人,正仗剑扶酒、潇洒快意,或是重入轮回,有了新的开始。无论是哪一种,你都不应该再伤心了。”
轻浅的话语响在耳畔,我的视线随着青色瑰丽的点点流萤落到了已然谢尽繁华的海棠树上,怔怔看入那枝枝叶叶里,良久,偏头对上一双清眸,漠然开口:“那是不是,我死了,也可以找到流觞?”
几枚落花拂上鬓发脸颊,我清楚地看见那一双眸子里渐生起浓浓的哀伤,还夹杂着莫名的无力神色,忽然觉得有些不忍,胸口一阵窒息难受,刚微微侧了侧脸,手腕就被人捏得生疼,一股大力将我猛地扯过去,撞上身旁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撩拨在耳畔,恼怒冰冷的声音紧贴耳廓响起:“碧笺笺,在没还清欠我的东西之前,你最好安安分分地活着,别想逃,听清楚了没有?”
我怔了怔,还没缓过神来,又一个清脆惊诧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哀伤的氛围:“小醉哥哥”
微微侧首,一个鲜丽灵动的身影映入眼中,是莫姝语,她站在几步之外,乌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我们,满是惊愕伤痛,嘴唇微微颤抖:“小醉哥哥你你们”
我心下一惊,知她又误会了,急忙一把推开风莫醉,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她已红了眼,哽咽着捂嘴踉跄跑开。
“莫姑娘——”我叫她不住,急得不行,推了推风莫醉,“快去追啊!”
谁知这位爱惹桃花的始作俑者居然只是闲闲地理了理衣衫,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追什么?小孩子发发脾气,过会儿就好了。”
我不由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没看到她都哭了吗?”
风莫醉淡淡瞥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地道:“她要哭,关我什么事?”
这个人实在是太冷血了,我狠狠瞪着他:“不关你的事?你难道看不出她喜欢你吗?千里迢迢跑过来找你,你就这么伤人家的心?”
他抬眼看我,眸中尽是怒意,半晌,冰冰冷冷地道:“你难道又看不出来,我不喜欢她?”
“我——”一时有些语噎,没头没脑来了句:“为什么?”
气氛更加地冰冷,我忽然想到他曾说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不由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还在想着你那个心上人吧?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她现在已经不记得你了。”
盯着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风莫醉沉默了片刻,别过脸,道:“不记得了,就重新来过。”
我闻言稍稍有些动容,可转念一想,怒气又上来了:“那你还整日拈花惹草不知收敛?这也就算了,还老是对我动手动脚!早就告诉过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他闻言又偏过脸来,厚颜无耻地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拈花惹草了?”
我白了他一眼,鄙夷道:“你还敢否认?从刚开始对依柔姐姐产生非分之想,到勾引我的小筑丫头,还有谢府众位莺莺燕燕,再到现在的莫姝语,你拈的花惹的草还少了?”
“那是本公子玉树临风潇洒倜傥魅力无人能挡,她们自己要扑上来。”他挑挑眉毛,一脸得意嚣张。
“祸水!”我没好气地扔出两个字,侧过身子不再看他,心下有些同情莫姝语,这么明丽朝气的一个小姑娘,偏偏喜欢上这么个没心没肺处处风流的人。这样一闹,适才独坐的悲凄感淡去许多,心绪也平静许多,想了想,正声道:“你今天不是去问君楼了吗?都谈了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缓缓响起:“有个不好的消息,君先生说,这些事问君楼暂时不会插手了。”
我一惊,豁地回头:“为什么?”
风莫醉沉吟道:“问君楼最近得到消息,天子有意将当朝四公主嫁入靖边侯府,萧遥那个脾性你也清楚,自然是不肯,大闹了一番。朝堂之中,不少居心叵测的人以此大做文章,欲加罪于萧侯爷,现在整个侯府人心惶惶,情况十分不妙,所以侯爷才禁闭萧遥,还将挽幽拒之门外。”
我不由有些着急:“世子当真要娶公主吗?那挽幽姐怎么办?”
“不清楚,”风莫醉缓缓道,“只是这些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我们要动手查靖边侯府的时候发生,未免也太蹊跷了些。”
我疑惑道:“可是,这又跟问君楼插不插手有什么关系?”
风莫醉道:“问君楼的规矩,朝堂之人免进,也不会插手朝堂纷争。而现在,不仅靖边侯府遭到算计,朝堂中的局势也隐隐有了细微的动荡,所以问君楼暂时不便插手,只能置身事外。”他顿了顿,看我一眼:“不过,护你平安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闻言苦笑:“也就是说,接下来要靠我们自己了。”
“幕后这个人,不声不响就搅出这么大的动静,还真有些能耐,”风莫醉微微颔首,神色添了凝重,“过两天,我去一趟七夕阁,看看有没有挽幽和萧遥的消息。”
“但愿他们不要出事才好,”我撑着下颚,仰头望天,转了话题,“现在王芸死了,临死前也已承认是她给流觞下的毒,这么多年的恩怨算是有了个了结。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杜砚妍不会善罢甘休,她抓我抓小筑,似乎并不完全是因为王芸的命令。”
“你的猜测大概没错,王芸一死,她一个外人就掌握了谢府大权,速度之快,着实惊人,想必事先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风莫醉侧了侧脸,视线落到我身上,“不过,我们更应该提防的,其实是谢卓,这个人的心思太让人捉摸不透,比如说王芸出事之前他离奇失踪,现在又装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对谢府纷争不闻不问。”
“这些年,他变了很多,心机深沉难测,连我也猜不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野心极大,他要的,是整个谢家,甚至还不止。”我望着远处散开的点点流萤,沉吟道。
“对了,谢老爷手中余留的家业呢?有没有交给你?”风莫醉忽然问道。
我摇摇头。
他又道:“问过青泽没有?”
一只流萤掠过眼前,又渐渐远去,“问过了,他也不清楚,谢伯伯大概很少跟他说这些事。”
“这样看来,最有可能得到余留家业的,应该是杜砚妍或者夏芷。”
想起那日夏芷的种种行止,我并没有感到惊讶,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夏芷,那就意味着谢卓已经暗中安排好了,夏芷是他的人。”
“还有,他们似乎对我们的行踪十分清楚,几乎每次都能及时毁掉线索,扭转局势。”风莫醉若有所思,抬眼望着我。
“你怀疑我们身边藏有对方的人?”
他淡淡道:“既然问君楼都能出内鬼,我们身边有个通风报信的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挽幽姐也这么说过,”我侧过头看他,问道:“那你怀疑是谁?青泽一直跟着谢伯伯,而且性子冷淡,肯定不是。依柔姐姐待我如妹,绝不会伤害我,自然也不是,至于小筑和谙谙,一个单纯天真,一个还只是个孩子,能知道些什么?”
风莫醉别有深意地瞅了我一眼,侧过脸,良久,道:“你就这么笃定?表面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他又看向我,“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夏芷跟依柔说的那番话?分明弦外有音,而且依柔当时的神情也是极度的惶恐,绝不止是因为担心你那么简单。还有她失踪的那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好了,”我打断他的话,不自在地偏过身子,看向远处的海棠花树,手紧紧拽着裙袂,“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她,就算是就算是为了流觞,她也不会害我的。”
身畔一阵沉默,半晌,一张朗月清风般的脸倏地凑到眼前,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傻女人,怎么没有想过怀疑我?”
我惊了一跳,往后一倾,以手撑地,稳住身形,视线落入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中,里面清亮如星,纯净如水,却又似乎含了沉沉的莫名情愫,让人不由一怔。
“为什么至始至终这么信我,嗯?”淡淡清香萦绕鼻尖,仿佛月下汀上杜若渐生不息,嘴角轻勾,是好看的弧度,魅惑深浓,肩头青丝云水般滑落,随风轻拂。
流萤穿透月光,翩然而过,我蓦然惊醒,一把推开他,皱眉道:“废话!都说了当你是朋友,还怀疑你干什么?”不着痕迹又退后了些,“虽然你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可恶还不正经,但是习惯了也就勉强可以接受了。”瞪了他一眼,踉跄起身,“何况,我有那么傻吗,当着你的面说怀疑你?”
他随后亦起身,瞅着我轻轻笑了笑,也没有言语,一副临风对月、心情乍好的模样。幸好小筑没在,要不然又该脸红心跳仰慕半天了。
“都说了让你不要靠得这么近”我嘀咕一声,忽然有种想逃开的冲动,遂整了整衣衫,转身朝一旁走去,抬步前又顿了顿,“不跟你胡扯了,你还是去看看莫姑娘吧,深更半夜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你没法跟人家父母交待。”左腿忽然阵阵刺痛,想是伤还未彻底痊愈,我咬了咬唇,若无其事地离开。
☆、由来风月惹祸多(二)
次日,风莫醉便去了七夕阁,却没能带回什么好消息,挽幽姐与这边的联系似乎已经断了。莫姝语再次误会我抢了她的心上人,一见到我就冷脸相对,还不停射来希望我喝水呛死走路摔死的如刀眼神。我没什么心情去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性就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
朦胧的雾岚,云烟缥缈迷离,暗棕色的枝桠自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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