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罗慈打开木箱,看见一件袄子。她拾起展开,“这衣服做工很细致,料子也很好。”
罗侯抬眼,那正是冬菇买给他的冬袄。
罗慈拿着袄子,走到罗侯身后,罗侯本想站起来,可被她轻轻按住了。她将冬袄解开,披在罗侯的身上。
“夜里凉,就算你之前身体好,也不能这样糟蹋身子。”
罗侯低着头,浑身僵硬。
罗慈的手覆在他的肩膀上,静静的,也不动。罗慈的长相偏阴柔,皮肤白皙,眼眉细长,总是半眯着,弯弯的带着笑意,让人摸不清想法。
罗侯伸手,将她的手缓缓挪开。
“你怎么回来了。”
罗慈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轻笑道:“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回来?”
“”听她这样说,罗侯低头不语。
罗慈将手拿开,站在屋中,环顾四周。
“罗侯知道他妹妹在吕丘年手下做事?”
廖文介道:“之前不知道,我猜想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冬菇道:“所以他没有将箱子送到安南府,因为怕他妹妹受到牵连。”
“对。”
冬菇思忖片刻,道:“罗慈并不知道箱子在罗侯处吧,要不她应该会来拿。”
廖文介道:“是,她之前是不知道。”
“哦?你的意思是,她现在知道了?”
廖文介叹气,“如果不知道我也不用如此烦心了。”
冬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详细同我讲讲。”
“这事说来有些蹊跷。”廖文介道,“我知道吕丘年一直都没有放弃找寻这个箱子,但是我与罗侯身份隐秘,她若没有头绪,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什么。”
“可是奇怪的是,最近几月,他们似乎是有了正确的方向。”
冬菇道:“怎么会,不是只有你和罗侯知道彼此么,难道是那个叫叶勉的人?”
廖文介摇头,“不,不可能是她,此人忠心耿耿,断不会出卖袁继业。而且她熟识我们,若真的想要箱子,大可以直接找到罗侯。”
冬菇道:“不是她,那会是谁?”
廖文介道:“我还没有查到最确切的结果,不过大致已经有了头绪。”
“谁?”
“是安南王府的人。”
冬菇皱眉,“安南王府?”
“是,这也是我来此探查的原因。”廖文介道,“照理说,知道箱子事情的人本就很少,更别说是查到军营。”
“可是就在前不久,我发现有一个人,在暗中调查罗侯。”
冬菇道:“调查罗侯是什么人?”
廖文介抬眼,“安南王府小王爷的贴身侍卫,成泉。”
“啊——”冬菇乍一听这名字,心里一惊,“成泉?此人我认识!”
“哦?你认识?”
“是。”冬菇将之前安勍与她吃饭的事情悉数讲给廖文介。
“原来如此。”廖文介思忖道,“她的探查同样也惊动了吕丘年一伙人,不过只要罗慈没有反应过来,想来查到罗侯也需些日子。”她看向冬菇,“小王爷是安南王下令接近你的?”
冬菇静默。
想到这些天,从第一次见到安勍起,他对自己莫名的关心与接触,现在好像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了。
说实话,冬菇心里很不好受。她一直当安勍是个知己,坦坦荡荡与他倾心相交,想不到到头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怪不得”
“恩?”廖文介听到冬菇呢喃,“怪不得什么?”
冬菇轻道:“小王爷要同我一起回家。”
“什么?!”廖文介大惊,“一起回家,回谁的家?”
“自然是我的。”
“怎会如此?”
冬菇按下心中难过,将整件事情同廖文介讲清。
“这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廖文介评价道,“平白无故,安南王府怎么可能让小王爷去你那学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哦不,已经是今日了。”
廖文介抱臂皱眉,思索道:“若是断然回绝,一定会让他们起疑,你就先当做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做就如何做,我先去探探吕丘年那处,过些日子再联络。”
冬菇点头,“好。”
“此事你也不要同罗侯说。”
冬菇想了想,道:“我自有分寸。”
廖文介慢慢凑到冬菇面前,眯起眼睛,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事情变得很简单。”
“什么叫很简单?”
“就是让罗侯抛却后顾之忧,将箱子交给安南王,皆大欢喜。”
冬菇抬眼,“你要如何做?”
廖文介轻轻笑了笑,她脸皮扯着,可眼睛却透着森森的寒光,冬菇感到背后一阵发麻。
“杀了罗慈。”
“哥哥,我前些日子,听说一件事。”
罗侯不语。
“你不问我是什么事?”罗慈语气缓慢,神色平静,似乎是早已习惯罗侯这个样子。
“相府,一直在找一样东西,哥哥知道是何物么。”
罗慈坐到罗侯的身边,一条长凳上坐了两个人,却没有显得很挤。罗慈没有看罗侯,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桌子上的油灯。
“哥哥,之前,我一直很疑惑。”
“为什么袁继业的人,拿了箱子却没有任何动作。既不送到安南王府为主报仇,又不送来相府邀功请赏。”
她微微转过身子,伸手抚摸罗侯的手臂。
“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为什么。”
罗侯抬头,夜一样深的双眼直视自己的妹妹。
“小慈”
罗慈看着他刚毅沉默的面颊,轻道:“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你不要再做了。”
罗慈一笑,“做什么?”
“总之,你不要再做了。”罗侯不知如何说,眼神中露出一丝焦急,“那里太危险了,你回来,大哥可以养活家。”
罗慈像听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呵呵地笑了出来。
“哥哥,不管从前做过些什么,你终究还是个男人。”
罗慈轻轻道:“你的肩再宽,也担不起我的一生。”
“小慈”
“哥哥没将东西递交安南王府,是不是怕我受到牵连。”
罗侯的头低了下去。罗慈看着这个山一样的男人,语气不明喜悲,“哥哥,你瞒得好深,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告诉我。”
男人没有说话。
罗慈起身,对着空荡的桌板,莫名笑出声。
“世间事便是这样奇怪,越是想抓住的东西,就越是流逝;越是想走远的地方,就越是要回来。”
“不行。”
廖文介话一出,冬菇断然反对,“罗侯天伦俱丧,唯一的血亲只有这个妹妹,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确实只有这一个妹妹,可是这个妹妹助纣为虐心肠歹毒。杀了她实属为民除害。”
冬菇无法反驳,她想了又想,同廖文介商量道:“你贸然杀了她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如果罗侯因此心生怨恨,更不愿意拿出箱子怎么办。我们还是稳着来,一切等我见到罗侯之后再说。”
廖文介哼哼一声,“有理有据。”
“多谢。”
“也有私心。”
“”
“算了。”廖文介一摆手,“你说的也有道理,到时再看,我先探明吕丘年处。你同那小王爷要保持距离,有必要时暗自帮帮罗侯。”她叹气道,“罗侯脑子不够用,被那小王爷套出东西可就麻烦了。”
冬菇面无表情:“多谢你关心,罗侯不傻。”
“哈。”廖文介一笑,“我走了,总之你万事小心。”
冬菇点点头。
“你也一样。”
天色已经快亮了,一夜未眠,冬菇却没有丝毫困意。
不过她觉得疲惫,不仅是身体,还有心里的疲惫。罗侯的事情她如愿以偿地知道了,之后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还有安勍
想到安勍,冬菇心里黯然。
罢了,她对自己说。想来他也是为了帮助母亲,才会接近我。罢了
世上有无数巧合之事,也有无数无奈之事。
就像冬菇,罗侯与安勍。
如果冬菇不喜欢上罗侯,她也不会为了他去参加献宝会。如果不参加献宝会,安勍也不会与她再遇而倾心。如果安勍不动心,他也不会让成泉去调查冬菇。不查冬菇便不会查到罗侯,而安南王府不查罗侯,便不会惊动吕丘年,便也没有现在的这些误会
世事无常,阴差阳错。
只可惜了一颗蕙质兰心,终难与君结缘。
☆、39第三十九章
另一边;罗慈没有再追问箱子的下落。
“哥哥,我听说你成亲了。”
罗侯浑身一震。
“呵,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罗慈拍拍他的肩膀,“放松些;我没有想怎样。我只是想问一下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
“怎么,这都不能说与妹妹听?”
罗侯僵硬着身子,缓缓张口,“她她很好。”
罗慈咯吱咯吱地笑,她本就是笑眼,这样一乐起来,眼睛更是弯弯的如同银月。但再仔细一看;又觉得那眼像是一双弯刀,笑得意味深长。
“哥哥喜欢就好;妹妹这就告辞了。”
“小慈”
“不必多说,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罗慈缓缓踱步到门口,头也没有回,“哥哥,那东西留着是祸,你自己想清楚吧。”
罗侯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眼中带着担心。
冬菇睡也睡不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
她在屋里整理了一下包裹,门外传来泰还的声音,“齐姑娘,你醒了么?”
“啊,醒了。”冬菇去开门,泰还端着饭菜,刚刚做好还冒着热气,“我给齐姑娘送早膳来了,小王爷让我告知姑娘他已准备妥当,等下就可以出发了。”
“哦好的。”
冬菇坐在桌子边,看着满满一桌饭菜。她拿起筷子夹起小碟中的青菜,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安勍的马车已在门口等候,冬菇走出王府门口,看见站在晨雾里的安勍。
他仍旧静得如同一幅画,一身纯白,站在雪地中,似乎与天地融在一起。听见动静,他转头,冲着冬菇轻轻一笑。
“你来了,我们启程吧。”
距离上一次他们分别只有短短一夜的时间,可再见,竟惘若隔世。
冬菇冲他笑笑。
“好,走吧。”
冬菇是骑马而来,可安勍毕竟身份尊贵,不能同她一样路上颠簸。冬菇将马托付给随行的一个仆从,同安勍坐了两辆马车回析城。
冬菇注意到,那个叫成泉的侍卫,也一并来了。
想起廖文介所说,她暗中调查罗侯的事。也许是心理作用,再看这成泉的时候,冬菇总觉得背脊发麻。
因为有安勍的缘故,他们行程很慢,不起早,不贪黑,走了整整四天才回到析城。冬菇步入熟悉的街道,离家越来越近,居然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罗侯,还是罗侯,又不是那个她一直认识的罗侯了。
到析城的时候已经傍晚。
身份有别,安勍不能住在冬菇家中,他包下东乾楼后身的客栈,供他学画期间居住。
他与冬菇在一个路口分别。
“我认得你家,明天早膳过后,我就来找你。”安勍语气轻松,冬菇听来确实心情沉重。
“好。”
本来安勍想让冬菇乘坐马车回家,可冬菇拒绝了。她取回自己的马匹,“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晏珺一路奔波,先回去休息吧。”
安勍点点头,目送着冬菇离开。
回到小巷,冬菇在巷口下马。
巷径深深,弯转曲折,冬菇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去。来到家门口。
熟悉的木门,熟悉的石阶。
只是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熟悉的人。
“叩叩————”
这样的夜晚,似乎连敲门声都显得沉闷许多。
吱嘎一声,木门开启,冬菇蓦然抬首。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门边。他神色同从前一样,安静沉默,什么变化都没有。
可冬菇却无法再用从前的目光看待他。
身世坎坷,刀法绝然,义无反顾,却又为情所累。
事到如今,冬菇已经说不清对他的感情。
爱,有。
可怜,也有。
“你回来了。”
“恩。”我回来了。
罗侯身子让了让,冬菇却没有动。罗侯似是有些奇怪,他挪了挪拐杖,冬菇还是没有进来。
罗侯手里紧了紧,“你你吃过晚饭了么。”
冬菇摇头。
“我去准备饭,你先进屋。”
冬菇道:“你吃过了么。”
“吃过了。”
冬菇道:“那便不做了,我也不是很饿。”她伸出手,扶住罗侯。“你怎么又穿这么少出来,要入夜了,你不冷——”
话说一半,冬菇想到什么,顿时停住了。
罗侯等不到下文,疑惑地抬眼。
“冬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