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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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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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抵,意不自安,以一身调停两间,始各拗怒为喜。巧娘言虽愤烈,然自是屈意

事三娘。但华姑昼夜闲防,两情不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

一日,华姑谓生曰:“吾儿姊妹皆已奉事君,念居此非计,君宜归告父母,

早订永约。”即治装促生行。二女相向,容颜悲恻。而巧娘尤不可堪,泪滚滚如

断贯珠,殊无已时。华姑排止之,便曳生出。至门外,则院宇无存,但见荒冢。

华姑送至舟上,曰:“君行后,老身携两女僦屋于贵邑。倘不忘夙好,李氏废园

中,可待亲迎。”生乃归。时傅父觅子不得,正切焦虑,见子归,喜出非望。生

略述崖末,兼至华氏之订。父曰:“妖言何足听信?汝尚能生还者,徒以阉废故。

不然,死矣!”生曰:“彼虽异物,情亦犹人,况又慧丽,娶之亦不为戚党笑。”

父不言,但嗤之。生乃退而技痒,不安其分,辄私婢,渐至白昼宣淫,意欲骇闻

翁媪。一日,为小婢所窥,奔告母,母不信,薄观之,始骇。呼婢研究,尽得其

状。喜极,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阉,将论婚于世族。生私白母:“非华氏不娶。”

母曰:“世不乏美妇人,何必鬼物?”生曰:“儿非华姑,无以知人道,背之不

祥。”傅父从之,遣一仆一妪往觇之。出东郭四五里,寻李氏园。见败垣竹树中,

缕缕有饮烟。妪下乘,直造其闼,则母子拭几濯溉,似有所伺。妪拜致主命。见

三娘,惊曰:“此即吾家小主妇耶?我见犹怜,何怪公子魂思而梦绕之。”便问

阿姊。华姑叹曰:“是我假女,三日前,忽殂谢去。”因以酒食饷妪及仆。妪归,

备道三娘容止,父母皆喜。末陈巧娘死耗,生恻恻欲涕。至亲迎之夜,见华姑亲

问之。答云:“已投生北地矣。”生欷殻Ь弥S锕椋詹荒芡榍赡铮�

凡有自琼来者,必召见问之。或言秦女墓夜闻鬼哭,生诧其异,入告三娘。三娘

沉吟良久,泣下曰:“妾负姊矣!”诘之,答云:“妾母子来时,实未使闻。兹

之怨啼,将无是姊?向欲相告,恐彰母过。”生闻之,悲已而喜。即命舆,宵昼

兼程,驰诣其墓,叩墓木而呼曰:“巧娘!巧娘!某在斯!”俄见女郎捧婴儿,

自穴中出,举首酸嘶,怨望无已;生亦涕下。探怀问谁氏子,巧娘曰:“是君之

遗孽也,诞三月矣。”生叹曰:“误听华姑言,使母子埋忧地下,罪将安辞!”

乃与同舆,航海而归。抱子告母。母视之,体貌丰伟,不类鬼物,益喜。二女谐

和,事姑孝。后傅父病,延医来。巧娘曰:“疾不可为,魂已离舍。”督治冥具,

既竣而卒。儿长,绝肖父,尤慧,十四游泮。

高邮翁紫霞,客于广而闻之。地名遗脱,亦未知所终矣。

○吴令

吴令某公,忘其姓字,刚介有声。吴俗最重城隍之神,木肖之,被锦藏机如

生。值神寿节,则居民敛资为会,辇游通衢。建诸旗幢,杂卤簿,森森部列,鼓

吹行且作,阗阗咽咽然,一道相属也。习以为俗,岁无敢懈。公出,适相值,止

而问之,居民以告;又诘知所费颇奢。公怒,指神而责之曰:“城隍实主一邑。

如冥顽无灵,则淫昏之鬼,无足奉事。其有灵,则物力宜惜,何得以无益之费,

耗民脂膏?”言已,曳神于地,笞之二十。从此习俗顿革。

公清正无私,惟少年好戏。居年余,偶于廨中梯檐探雀鷇,失足而堕,折股,

寻卒。人闻城隍祠中,公大声喧怒,似与神争,数日不止。吴人不忘公德,群集

祝而解之,别建一祠祠公,声乃息。祠亦以城隍名,春秋祀之,较故神尤著。吴

至今有二城隍云。

○口技

村中来一女子,年二十有四五。携一药囊,售其医。有问病者,女不能自为

方,俟暮夜问诸神。晚洁斗室,闭置其中。众绕门窗,倾耳寂听,但窃窃语,莫

敢咳。内外动息俱冥。至夜许,忽闻帘声。女在内曰:“九姑来耶?”一女子答

云:“来矣。”又曰:“腊梅从九姑耶?”似一婢答云:“来矣。”三人絮语间

杂,刺刺不休。俄闻帘钩复动,女曰:“六姑至矣。”乱言曰:“春梅亦抱小郎

子来耶?”一女曰:“拗哥子!呜呜不睡,定要从娘子来。身如百钧重,负累煞

人!”旋闻女子殷勤声,九姑问讯声,六姑寒暄声,二婢慰劳声,小儿喜笑声,

一齐嘈杂。即闻女子笑曰:“小郎君亦大好耍,远迢迢抱猫儿来。”既而声渐疏,

帘又响,满室俱哗,曰:“四姑来何迟也?”有一小女子细声答曰:“路有千里

且溢,与阿姑走尔许时始至。阿姑行且缓。”遂各各道温凉声,并移坐声,唤添

坐声,参差并作,喧繁满室,食顷始定。即闻女子问病。九姑以为宜得参,六姑

以为宜得芪,四姑以为宜得术。参酌移时,即闻九姑唤笔砚。无何,折纸戢戢然,

拔笔掷帽丁丁然,磨墨隆隆然;既而投笔触几,震笔作响,便闻撮药包裹苏苏然。

顷之,女子推帘,呼病者授药并方。反身入室,即闻三姑作别,三婢作别,小儿

哑哑,猫儿唔唔,又一时并起。九姑之声清以越,六姑之声缓以苍,四姑之声娇

以婉,以及三婢之声,各有态响,听之了了可辨。群讶以为真神。而试其方,亦

不甚效。此即所谓口技,特借之以售其术耳。然亦奇矣!

昔王心逸尝言:“在都偶过市廛,闻弦歌声,观者如堵。近窥之,则见一少

年曼声度曲。并无乐器,惟以一指捺颊际,且捺且讴,听之铿铿,与弦索无异。”

亦口技之苗裔也。

○濰水狐

濰邑李氏有别第,忽一翁来税居,岁出直金五十,诺之。既去无耗,李嘱家

人别租。翌日,翁至,曰:“租宅已有关说,何欲更僦他人?”李白所疑。翁曰:

“我将久居是,所以迟迟者,以涓吉在十日之后耳。”因先纳一岁之直,曰:

“终岁空之,勿问也。”李送出,问期,翁告之。

过期数日,亦竟渺然。及往觇之,则双扉内闭,炊烟起而人声杂矣。讶之,

投刺往谒。翁趋出,逆而入,笑语可亲。既归,遣人馈遗其家;翁犒赐丰隆。又

数日,李设筵邀翁,款洽甚欢。问其居里,以秦中对。李讶其远,翁曰:“贵乡

福地也。秦中不可居,大难将作。”对方承平,置未深问。越日,翁折柬报居停

之礼,供帐饮食,备极侈丽。李益惊,疑为贵官。翁以交好,因自言为狐。李骇

绝,逢人辄道。邑缙绅闻其异,日结驷于门,愿纳交翁,翁无不伛偻接见。渐而

郡官亦时还往。独邑令求通,辄辞以故。令又托主人先容,翁辞。李诘其故。翁

离席近客而私语曰:“君自不知,彼前身为驴,今虽俨然民上,乃饮而亦醉

者也。仆固异类,羞与为伍。”李乃托词告令,谓狐畏其神明故不敢见。令信之

而止。此康熙十一年事,未几,秦罹兵燹,狐能前知,信矣。

异史氏曰:“驴之为物庞然也。一怒则踶趹嗥嘶,眼大于盎,气粗于牛,

不惟声难闻,状亦难见。倘执束刍而诱之,则帖耳辑首,喜受羁勒矣。以此居民

上,宜其饮而亦醉也。愿临民者,以驴为戒,而求齿于狐,则德日进矣。”

○红玉

广平冯翁有一子,字相如,父子俱诸生。翁年近六旬,性方鲠,而家屡空。

数年间,媪与子妇又相继逝,井臼自操之。一夜,相如坐月下,忽见东邻女自墙

上来窥。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固请之,乃梯而过,遂

共寝处。问其姓名,曰:“妾邻女红玉也。”生大爱悦,与订永好,女诺之。夜

夜往来,约半年许。翁夜起,闻女子含笑语,窥之,见女,怒,唤生出,骂曰:

“畜产所为何事!如此落寞,尚不刻苦,及学浮荡耶?人知之,丧汝德,人不知,

促汝寿!”生跪自投,泣言知悔。翁叱女曰:“女子不守闺戒,既自玷,而又以

玷人。倘事一发,当不仅贻寒舍羞!”骂已,愤然归寝。女流涕曰:“亲庭罪责,

良足愧辱!我二人缘分尽矣!”生曰:“父在不得自专。卿如有情,尚当含垢为

好。”女言辞决绝,生乃洒涕。女止之曰:“妾与君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逾

墙钻隙,何能白首?此处有一佳耦,可聘也。”告以贫。女曰:“来宵相俟,妾

为君谋之。”次夜,女果至,出白金四十两赠生。曰:“去此六十里,有吴村卫

氏,年十八矣,高其价,故未售也。君重啖之,必合谐允。”言已,别去。

生乘间语父,欲往相之,而隐馈金不敢告。翁自度无资,以是故,止之。生

又婉言:“试可乃已。”翁颔之。生遂假仆马,诣卫氏。卫故田舍翁,生呼出,

引与间语。卫知生望族,又见仪采轩豁,心许之,而虑其靳于资。生听其词意吞

吐,会其旨,倾囊陈几上。卫乃喜,浼邻生居间,书红笺而盟焉,生入拜媪。居

室逼侧,女依母自幛。微睨之,虽荆布之饰,而神情光艳,心窃喜。卫借舍款婿,

便言:“公子无须亲迎。待少作衣妆,即合舁送去。”生与期而归。诡告翁,言

卫爱,清门,不责资。翁亦喜。至日,卫果送女至。女勤俭,有顺德,琴瑟甚笃。

逾二年举一男,名福儿。会清明抱子登墓,遇邑绅宋氏。宋官御史,坐行赇免,

居林下,大煽威虐。是日亦上墓归,见女艳之,问村人,知为生配。料冯贫士,

诱以重赂,冀可摇,使家人风示之。生骤闻,怒形于色。既思势不敌,敛怒为笑,

归告翁。大怒,奔出,对其家人,指天画地,诟骂万端。家人鼠窜而去。宋氏亦

怒,竟遣数人入生家,殴翁及子,汹若沸鼎。女闻之,弃儿于床,披发号救。群

篡舁之,哄然便去。父子伤残,吟呻在地,儿呱呱啼室中。邻人共怜之,扶之榻

上。经日,生杖而能起;翁忿不食,呕血寻毙。生大哭,抱子兴词,上至督抚,

讼几遍,卒不得直。后闻妇不屈死,益悲。冤塞胸吭,无路可伸。每思要路刺杀

宋,而虑其扈从繁,儿又罔托。日夜哀思,双睫为不交。忽一丈夫吊诸其室,虬

髯阔颔,曾与无素。挽坐,欲问邦族。客遽曰:“君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而

忘报乎?”生疑为宋人之侦,姑伪应之。客怒眦欲裂,遽出曰:“仆以君人也,

今乃知不足齿之伧!”生察其异,跪而挽之,曰:“诚恐宋人餂我。今实布腹

心:仆之卧薪尝胆者,固有日矣。但怜此褓中物,恐坠宗祧。君义士,能为我杵

臼否?”客曰:“此妇人女子之事,非所能。君所欲托诸人者,请自任之;所欲

自任者,愿得而代庖焉。”生闻,崩角在地,客不顾而出。生追问姓字,曰:

“不济,不任受怨;济,亦不任受德。”遂去。生惧祸及,抱子亡去。至夜,宋

家一门俱寝,有人越重垣入,杀御史父子三人,及一媳一婢。宋家具状告官。官

大骇。宋执谓相如,于是遣役捕生,生遁不知所之,于是情益真。宋仆同官役诸

处冥搜,夜至南山,闻儿啼,踪得之,系缧而行。儿啼愈嗔,群夺儿抛弃之,生

冤愤欲绝。见邑令,问:“何杀人?”生曰:“冤哉!某以夜死,我以昼出,且

抱呱呱者,何能逾垣杀人?”令曰:“不杀人,何逃乎?”生词穷,不能置辩。

乃收诸狱。生泣曰:“我死无足惜,孤儿何罪?”令曰:“汝杀人子多矣,杀汝

子,何怨?”生既褫革,屡受梏惨,卒无词,令是夜方卧,闻有物击床,震震有

声,大惧而号。举家惊起,集而烛之;一短刀,銛利如霜,剁床入木者寸余,牢

不可拔。令睹之,魂魄丧失。荷戈遍索,竟无踪迹。心窃馁,又以宋人死,无可

畏俱,乃详诸宪,代生解免,竟释生。

生归,翁无升斗,孤影对四壁。幸邻人怜馈食饮,苟且自度。念大仇已报,

则冁然喜;思惨酷之祸,几于灭门,则泪潸潸堕;及思半生贫彻骨,宗支不续,

则于无人处大哭失声,不复能自禁。如此半年,捕禁益懈。乃哀邑令,求判还卫

氏之骨。及葬而归,悲怛欲死,辗转空床,竟无生路。忽有款门者,凝神寂听,

闻一人在门外,哝哝与小儿语。生急起窥觇,似一女子。扉初启,便问:“大冤

昭雪,可幸无恙!”其声稔熟,而仓卒不能追忆。烛之,则红玉也。挽一小儿,

嬉笑跨下。生不暇问,抱女呜哭,女亦惨然。既而推儿曰:“汝忘尔父耶?”儿

牵女衣,目灼灼视生。细审之,福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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