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所有妃嫔宫女太监都齐齐跪下,行了大礼。口中呼道:“太后娘娘吉祥,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随众跪着,不敢抬头,只看见了一双明黄色绣满了金线菊花的软底绣鞋,鞋尖两颗龙眼大的浑圆红宝石颤巍巍地随着步子一晃一晃,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明黄的绣鞋停在了意妃与良妃的面前,半晌才响起了一道声音:“都起来了。”那声音虽然也清晰悦耳,却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我心中紧了一紧,随众人站起,却只看见了母子二人的背影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进宫去了。
随着众人去到了慈安宫的正殿天寿殿,直到依着位次在檀木椅上坐下,我也没敢抬起头偷看太后两眼。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太后只怕不好应付。
坐在左的意妃已经笑意盈盈地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亲手奉给太后,软声道:“母后,这是您最爱的极品“美人舌”,用去冬的雪水三沸三煮,才达到最好的味道。“
我这才悄然抬头,一袭金黄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玉绫缎罩衫,简单盘了个圆髻,中间正正穿过一支银凤镂花长簪,髻尾坠了云脚珍珠卷须簪,几点翡翠花钿,隐隐宝光流转。
太后只有五十来岁,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也让她看起来只如四十许人,皮肤白皙光滑并没有皱纹,细长的双目开合之间凛然有威,鼻梁笔直高挺,如玉管一般。唇却又细又薄,线条分明紧紧抿着。只是现在许是累了,也透出了几分疲惫。
第六十一章 疾风骤雨
坐在左的意妃笑意盈盈,接过宫女端上来的白玉五彩春草纹茶盏,亲手奉于太后。口中软声道:“母后,这是您最钟爱的极品‘美人舌’。我用去年元宵存下的雪水三沸三煮,这味儿啊,刚刚好,您尝尝。“
端坐的太后接过茶盏,微微一笑,抿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回味。半晌才缓缓咽下,将手中茶盏随手递给身侧的一个老嬷嬷,开口道:“果是好的。意丫头的心思从来都是最巧的,也最懂哀家的心。“
崇韬坐于太后身侧,也侧身凑趣道:“是啊,意妃向来最是孝顺母后。母后也偏心,只疼意妃,不疼朕这儿子了。“
太后转头看了看崇韬,却不说话,只是拍了拍崇韬的手以示安慰。刚才接过茶盏的老嬷嬷却笑着开口道:“皇上这是跟太后娘娘撒娇呢。太后娘娘哪有不疼皇上的,在离宫之时就日日都要念叨好几回,生怕身边人伺候地不周全,饿着冻着了。”
我这才留意起这老嬷嬷来,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对襟缎子宫裙,光滑的髻只用一根事事如意簪固定,竟是连一朵花儿钗环都没有,极其简朴。就是妃嫔身边的稍微得脸的宫女都比她衣着好些。
可看崇韬的样子却是半点都不敢怠慢轻忽她,温和笑道:“如此竟是朕失言了。木槿姑姑说的是,母后哪有不心疼儿臣的?”
太后却只是笑了笑,便拉了意妃的手问些近日身体如何啊胃口可还好啊之类的无关痛痒的问题。那被崇韬称为木槿姑姑的嬷嬷见太后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歉然笑笑便转到后面去了。
太后环视一周,诧异道:“皇帝,皇后怎么不见?”崇韬稍微迟疑了一下,才答道:“皇后病了,甚是不好,朕让她歇着,稍后再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细长的双眼眯了起来,冷冷地道:“这也难怪。自己的亲妹妹就这么说没了就没了,她这做皇后的连自己妹妹都保护不了,岂不惭愧?”
太后这句话说得极重,显是责怪皇后,殿中的气氛霎时冷凝起来。本来今日太后回宫,众妃就都是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成了这位太后娘娘的出气筒。
刚才一进殿,太后对崇韬的态度就颇为冷淡,人人都看在眼里,更是惶恐。现在太后此言一出,殿中顿时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
崇韬无法,只得离座单膝点地半跪于太后座前,满脸沉痛道:“母后,此事与皇后无关,都是儿臣照顾不周,任凭母后责罚。”
太后却并不搭腔,扭头看向良妃,冷声道:“良妃,你有协理六宫之权,宫中大小事务皆有你处理。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良妃此刻也实在坐不住了,只得上前跪在崇韬旁边,低头道:“太后责怪得是。臣妾无能。”太后却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众妃一见帝妃都跪下来了,也没人还敢坐着,都齐刷刷地跪下,齐声言道:“太后息怒。”只可怜了婉贵嫔,月份已足,跪得煞是艰难。
这一来,太监宫女更是不敢还站着,都乌鸦鸦跪倒了一片,山呼着“太后息怒”云云。场中却还有两个人是站着的,一个是太后身边那个木槿姑姑,另一个却是意妃。我暗自揣测,意妃的地位果然很是特别。
太后叹了口气,伸手扶了崇韬,无力地道:“算了,都起来吧。”众人这才敢站起来。
只有意妃在旁边扯了太后袖袍,娇声不依道:“母后,这是干什么呀?今日您老人家回宫,您看,不仅是我,您的乖孙女儿宁安和子涵,还有两位有孕的妹妹都来给您请安了,何等难得啊!不说咱们娘儿们说说笑笑,享享天伦之乐,却来生这等闲气,何苦来哉啊!”
太后掌不住笑了起来,嗔怪地拍拍意妃的手,假意怪道:“你这丫头,一心帮着皇帝欺负哀家这老婆子,真是女生外向。”
崇韬恭敬地立在太后座前,闻言苦笑道:“母后,儿臣不敢。”
太后拉拉自己的衣襟,凝神想了想,才道:“罢了。这些都是皇帝你朝政上的事,后宫不得干政。哀家年纪也大了,由你折腾吧。”
崇韬闻言浑身一松,很明显轻松了很多。我却分明看见他穿着明黄朝服的后背上浅浅地湿了好些。
我也松了口气,没想到太后竟毫不追究,这么轻易就揭过了此事,实在不可思议。
还没等我彻底放下心来,就听见太后惊讶的声音:“哟,这婉丫头这么瘦成这样?可怜见儿的。”我愣了愣,看向婉贵嫔。婉贵嫔一听太后动问,顿时红了眼眶,只不敢哽咽出声。
崇韬也愣了愣,嘴皮动了动,随即便缄默无语了。良妃有些意外,急忙禀道:‘太后,是这样的226226226;“还没等她说完,意妃就轻凑到太后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太后听罢,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哀家就说奇怪,这婉丫头平时多跳脱的一个人,这会怎么这般唬得可怜。“
说罢,又看向崇韬,皱皱眉,神色不善地道:”皇帝,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余芳吟再好,到底已经不在了,再没有为了她就整个宫里不得安宁的道理。况且婉丫头尚且年幼,不懂事也是有的。可为你辛苦孕育皇嗣,对朝廷对社稷那都是有功的。皇帝呀,你还得惜取眼前人啊。“
崇韬听得这番戳心之言,早就紫涨了面皮,却不好说什么,僵立在了那里。
太后说完,又看向良妃,甚是不喜道:“良妃呀,你统管后宫,本来哀家也不应为婉儿求情。不过既然经也抄了,足也禁了,也算是让她得到教训了。这永不晋封这言,是否有些不妥当啊!“
还不等良妃回答,就又说道:“婉贵嫔怀的是皇子,这是早就知道的。她永为贵嫔,以后皇长子脸面固然不好看,对皇长子的前途更是影响巨大,这一点良妃你可知晓?又是何居心?皇帝,你作为皇长子的父皇,可不得不虑啊!“
第六十二章 且行且忧
良妃砰地一声含泪跪下了,“太后明鉴。臣妾只为警惕婉贵嫔,思虑确有不及,太后教训得是。只是还请太后明鉴,臣妾并无暗害皇嗣之心,更无私心为己。万望太后宽恕。”
崇韬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只是紧紧抿着唇并不说话。
太后淡淡地斜视崇韬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哀家也无意责怪你。你毕竟年轻,处事有所不周倒也难免。这永不晋封之言,”说着故意顿了顿,重重地道:“就休要再提了。”
我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休要再提?休要再提!就凭太后一句话,就赦了婉贵嫔的过错!我不便去看如璧的脸色,只能隔着小几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那只细腻柔滑的手握在手中,却只觉冰凉刺骨,微微着抖。我心下一痛,可怜的如璧!
其实,婉贵嫔是不是仍要晋封,崇韬又岂会在乎。所以此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而是坐在了紫檀雕花盘龙椅上,微微闭上了眼,揉了揉眉心。
良妃震惊地抬起了头,平日飞扬光彩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泪光。太后转目望向她,用和蔼的语气说道:“良妃你认为如何?可有异议?”
良妃飞快地垂下了头,低声却坚定地答道:‘太后娘娘英明,任凭太后做主。“
太后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立马笑逐颜开地道:”听说刚进宫的玉婕妤已经怀上了龙嗣,哪个是玉婕妤?“表情变化之迅速自然,实在令人蹚目结舌。
如璧飞快地抬起头,怎么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惊愕。我心中一紧,如璧?如璧很快镇定下来,整理整理衣衫,换上了一副恭谨柔顺的笑容,起身,上前,行礼如仪,柔声道:“嫔妾傅如璧见过太后,太后万福。“
崇韬也错愕地抬起了头,不知道太后要做什么。良妃默默地回了座,似乎并不关心此时殿中的变化。
太后打量注视了如璧好一会,那目光带着审视和探寻的意味。良久才开口道:“依哀家看,这倒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孩子。木槿,你说呢?“
那退至后面的木槿姑姑闻声上前两步,笑容满面地道:“太后您老人家的眼光哪会有错?奴婢看婕妤主子也是好的。“
一旁傍着太后而坐的意妃掩唇而笑,“姑姑只说好,可知婕妤妹妹哪里好?母后不知道,婕妤妹妹可不光是贤良淑德,还是文采出众,为我们胭脂队里的扫眉才子呢!“
太后微微皱了皱眉,驳道:“意丫头糊涂。身为后妃,贤良淑德是最为要紧的。那些琴棋书画不过是点缀,微末之学。哀家最不喜那些自恃才华,或书或画或歌舞,就妖媚惑主的东西。“
跪着的如璧闻言脸色一白,急忙说道:“太后,嫔妾不敢。并不敢做此大逆不道惑主的事情。”
太后脸色稍缓,嗯了一声,道:“那就好。哀家看你也不是那等妖妖媚媚的女子,到底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小姐。”说着回头道:“木槿,去拿哀家的送子观音来赏玉婕妤。”
木槿姑姑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通体洁白慈悲庄严的送子观音玉像出来,丝萝忙上前躬身接了。
木槿姑姑笑吟吟地递给丝萝,边道:“玉婕妤好福气。这个送子观音是南海的极品羊脂白玉经由天下第一玉器师傅费尽心血精雕细琢而成。太后喜欢得不得了,如今竟然赐给婕妤,可见太后对婕妤主子的这番心意。”
太后截口道:“这并不算什么。玉婕妤你如今怀有皇嗣,也就是对我大周有功,哀家这也是应当的。只是你以后可要小心行事,保护好肚中的龙种,为皇帝好好生个健康聪明的皇子啊。“
如璧忙叩谢道:“嫔妾谢太后恩典。“说完,眼中满是敬畏。也难怪,太后先是疾言厉色,再这般宽慰恩赐,换了是我,这样一惊一吓,我也得敬畏三分。
正想着,太后已经说道:“哪个是明婉仪啊?“我一愣,接着悚然一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太后万福,嫔妾蓝明月给太后请安,愿太后福寿绵长。“
偷眼望去,只见得崇韬紧锁着眉,担忧地看着我。良妃却像是还没从婉贵嫔的事中清醒过来,只是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意妃却笑吟吟地看着我,眼中间或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婉贵嫔刚才得了赦免的恩旨,神色却不见往日得意时的趾高气扬意气风,反而多了几丝黯然,现在见我被太后叫过去,竟也隐隐有些关切。
我却根本不敢去看如璧,因为我知道她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对我的关心远远高于任何人,不知道太后会怎么对待我,她又怎麽能不关心呢?
仿佛间,我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在太微宫,如璧跪在婉贵嫔面前,我那时急痛交加的感觉。心中更是急痛担忧,如璧有身孕在身,可不能。。。。。
我跪在地上,耳中只听见太后冷冰冰的声音:“起来吧。“我目不斜视地慢慢站起来,垂手侍立。太后望了我半晌,方道:”怨不得皇帝喜欢你,果然是个美人。“
我闻言暗自皱眉,想了想才膝盖微曲,矜持地福了一福,镇静地道:“太后谬赞。嫔妾不过是还算端正能见人而已,哪敢称什么美人?更何况女子四德,德容言工,品德才是女子之本。嫔妾虽不敢自言贤淑明理,却也牢记进宫之前母亲的教诲,不敢稍有怠慢。方才太后说得有理,才学外貌都是怡情,不是根本,舍本而逐末,嫔妾亦不为。”
太后听得这番话,脸色着实好看了些,笑道:“你年纪轻轻,能有这番见识倒也难得。但愿你心口一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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