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留在后园里,望着天上圆满得让人觉得孤寂的明月,想了很久很久。我想要救子虚,就必须要牺牲另一个无辜的女子。仔细想想,龙红袖被家人和皇后当成了扩张势力的工具,被摆布着安排下自己的婚姻,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可是,子虚,子虚,他又要怎么办?想起子虚,我的目光转厉,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能力只够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别人我顾不上。纵然满手血污,我也要保住子虚,让他过他想过的生活。
直到传来太监远远喊着“婉仪主子,婉仪主子,”找我的声音。我才循声过去,在太监的陪同下若无其事地回到殿中。殿中早已酒过三巡,皇上似乎也有些醉了,一见我就顾不得大庭广众,一把拉住我的手,焦急地问道:“明儿,你上哪里去了?这么半天都不回来。”
我顾不得众女子仿佛要吃人的眼光,淡然地道:“殿中太闷,嫔妾到园中走走。”皇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释然地笑了,仍握着我的手,回头大声宣布道:“时候不早了,都各自散了吧。朕今晚歇在延禧宫。”
说完,不顾众女子各自幽怨的表情,拉着我扬长而去。
回到含章殿,见皇上醉意熏然,我忙叫噙香她们端了热水,拧了热毛巾过来。吟雪刚要给皇上覆上,被我挥手止住,亲自接了毛巾,细细地给皇上擦拭。看我头也不抬地只是照顾皇上,噙香她们都知趣地下去休息了,只剩下我们俩人在房中。
我边心不在焉地给皇上摇着蒲扇,边盘算着要不要把皇上弄醒,伺机说些什么。原本昏沉沉的皇上却突然睁开双眼,眼中雪亮的光芒在黑夜里煞是慑人。我被唬了一跳,不禁低低地惊呼出声。皇上忙捂住我的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我定定神,不由嗔怪地道:“皇上原来是装醉,吓了我一大跳。”皇上得意地伸伸懒腰,不以为然地道:“若不如此,怎能这般轻易脱身?”说着俯身看看窗外,道:“明儿,我们去院子里赏月吧。”
我诧异道:“赏月?”皇上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你在家里时一家人过中秋必定是要赏月的吧。如今进了宫倒没有赏月,这般好的月色,朕陪你出去坐坐。”
我心中一热,竟险些落泪。在家的时候,每年中秋,我们一家子就会早早地遣散下人,在后园摆下瓜果点心围坐赏月。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父亲母亲虽然执意要我们姐妹入宫,其实从小到大,他们都很疼我们姐妹。当年姐姐不肯入宫,爹娘虽然气恼,最后也还是依了姐姐。如今姐姐嫁了,哥哥驻守在外,我又进了宫,爹娘今年也只能孤零零地过这团圆之节了。而我,在这尔虞我诈的宫里,天天活在刀尖上,竟连中秋赏月都忘了。
皇上装作没看见我的感动,拉了我出去,在香樟树下坐了。今晚的月色很好,如水般倾泻在繁茂的枝叶上,稀稀疏疏的影子落在我们俩的上,眉间,脸上,显得朦胧飘逸。我们都有些醉了,良久,皇上从桌下伸手过来轻轻握着我的手,感受着从手上传过来的体温,我心中一阵温暖。渐渐地侧身过去,依偎在他肩头。皇上轻轻地揽住我,温柔地抚摸着我放下来了的漆黑长。
温存了一阵之后,我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硬了硬心,开口叫道:“皇上。。”不待我说话,皇上已打断了我,把我揽得更紧,柔声道:”以后没人的时候就不要叫皇上了,叫朕崇韬吧。你我本是夫妻,若处处都要讲礼制,还有什么趣儿?“
我的话头一哽,甚是意外。皇上偏过头来问我:“明儿,你刚才想说什么?”我怔了怔,笑道:“明儿是想说皇后娘娘的妹子是个大美人,皇上怎么不把她收入宫中,让明儿多个姐妹。反倒便宜了那个什么颜子虚?”
皇上一愣,啼笑皆非地夹一夹我的鼻子,恨恨地道:“你这丫头!真是让人气煞也爱煞。还有,怎么还叫皇上?”我揉揉被夹疼的鼻子,羞窘地笑了,小声地叫了声“崇韬”,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皇上,不,崇韬,欢喜地笑了,想了想,道:“明儿,你觉得这桩亲事怎么样?”
我故意偏头不屑地说道:“护国公的公子当然是不错。不过比这好的还有呢!皇后娘娘的妹子天姿国色又是皇亲国戚,别说是护国公家,就是王爷那也是配得起的。明儿听说有好多显贵都向龙家提亲呢。只不知怎么单单选了颜家?明儿还替龙三小姐可惜了呢!”
崇韬听了,眼中霍地闪过一道厉芒,像是黑夜中划过天际的流星。我瞧在眼里,只装作不知,乖巧地伏在崇韬怀里。
崇韬缓缓地抚着我柔软的长,皱着眉,口中喃喃道:“是啊。不嫁颜子虚也可以嫁其他国之栋梁。终究要嫁一人。”
我听见他这话,知道他已经明白龙红袖才是动乱麻烦的根源,子虚的命算是保住了。心中一松,浮起对崇韬的一丝歉意,忙娇嗔地扯着崇韬,嚷着冷,拉着他回房去了。
只剩下满天地皎洁得有些诡异的月光在屋外。
第二十五章 西风起兮
撂下了心事,我这一夜竟睡得极好,崇韬在身边鼻息微微的声音也无端让我觉出些安心来。
一觉到天明,醒来身边已经是空空如也了。枕边却留着一枝带露的明月花。我抿嘴一笑,每次崇韬来了我这里,早上去早朝时都不会惊动我,只在我枕边放一朵刚摘下来的明月花。
虽说崇韬对翠杏和如璧那两件事让我心中起了芥蒂,但他对我却也实在是极好的,就算是我也不由不感动。
今天我精神极好,用过早膳就要急着去玉锦宫看如璧。含霜几步赶上来,抖开手上的真丝披风,细细地给我披上。
过了中秋,天气越凉了,早上颇有些寒气。
噙香在一旁笑道:“自从吟雪含霜来了之后,我和漱玉都轻松了好多。看看,这披风连我们都没想到。还是含霜细心。”
含霜在一旁羞涩一笑道:“噙香姐姐取笑我了。”我斜瞄噙香一眼,也不说话。
噙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微微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走在路上,我低声对噙香道:“吟雪含霜刚来,含霜性子羞涩,你别跟她开这种玩笑,她会多心的,以后就不敢再往我身边伺候了。”
噙香点点头,一脸惭愧地道:“我记住了。平时和漱玉玩笑惯了,并没有其它的意思。回去我会找她聊聊的。”我点点头,不再言语。
走到如荼林时,如荼林的枫叶已经渐渐转红了,红若涂丹,视野里满满地皆是瑰丽如流霞的红光,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置身其中,这火红绚烂的颜色连天地都为之失色。我呼吸一窘,震撼与此时的美景,心神为之一夺,难怪良妃独爱这漫天的枫叶,的确不同与一般花花草草的娇弱俗气。别有一种豪迈开阔的气势,令人胸中浊气一扫而光。
我留恋美景,久久不忍离去。迎面林中走出三个女子,为的却是一个珠翠满头,衣着华丽的女子。竟是显仁宫碧波殿的张嫔,领着两个宫女。为的宫女一见我,嘴里就喝道:“那边的人是谁?怎么见了张嫔小主还不过来行礼?”口气放肆至极。我皱皱眉,漱玉已经从我身后闪出来,怒道:“放肆!我家小主是婉仪,哪有向张嫔行礼之理?”
说着,张嫔已经眼神轻慢地瞥了我一眼,草草地行了个礼,连膝盖都没弯上一弯。我知道她是婉贵嫔的人,仗着也还有些恩宠,猖狂惯了。也不想跟她计较,点点头就想走。张嫔却在身后讽道:“婉仪妹妹怎么不在含章殿等着皇上宠幸,却跑到这如荼林来了。”
我纵不想惹事,却也忍不住怒气暗生。于是挑挑眉,淡淡道:“张嫔姐姐说的是,本小主也该回宫了。要不然待会皇上下早朝过来找不到妹妹,就该着急了。不像姐姐,这么空闲,整天要在外面闲逛。”说完,装作没看见她已铁青的脸色,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张嫔在身后气得不轻,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只得借故打骂宫女出气。开玩笑!我虽然低调不欲张扬,却也不是可以任人嘲讽辱骂的。她一个嫔,也敢跟我叫板!
走出了很远,噙香才低声道:“这个张嫔胆子真大,小姐你现在正得宠,她也敢公然得罪。”我微微一哂,道:“她是婉贵嫔的人,自然瞧不起我。但居然敢这么嚣张,也不过是个蠢人。不用理她。”
到了玉锦宫,如璧刚刚起身,宫女们正在伺候如璧早膳。如璧的脸色很不好,懒懒得斜倚在窗角的贵妃榻上。见我进来,才高兴了些,拉着我坐下。我瞟了一眼,见乌漆梅花小几上的饭菜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动也未动。我皱了皱眉,柔声道:“怎么一点也没动呢?你如今有了孩子,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如璧轻轻按着肚子,道:“实在是吃不下。全是些大补油腻的东西。”我闻言笑了,“御膳房的东西对付大宴倒是擅长。要我们家常吃的,还是自己小厨房的精致清淡。”
如璧苦笑道:“我不想兴师动众,又让婉贵嫔说我拿腔作势。”我按住她的手,正色道:“这不比其它事,忍忍就过了。再说,也不是没有先例。不会有什么闲话的。你现在正受宠,又有了身孕,这也是应该的。”说完,我转身吩咐如璧的宫女彩云:“把这些都撤了吧。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开胃的送过来。”彩云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把冷菜撤了下去。
不多时就重新端了一小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碧梗粥上来,还配上了一小碟鸡汁木耳,一碟酸辣春笋,一碟玫瑰腐乳,一碟糖醋小黄鱼,还有一碟清炒的小油菜。红绿相间,鲜明可爱。春笋鲜嫩,木耳爽口,腐乳醇香,黄鱼酥脆。连我在一旁看了也不禁食指大动。
如璧也被勾起了食欲,盛了碗粥,拣了些木耳春笋吃了起来。我见她吃得香甜,也放心地笑了。吃过饭,我们聊了没一会,彩云就进来禀道:“主子,郦美人来拜访主子。”我和如璧飞快地对视一眼,均想起这个人在太微宫落井下石的事,如璧的脸色就有些不愉,道:“去回了她。就说我身子不适。”
彩云领了命就要出去,被我在一旁连忙唤住:“等等。”如璧疑惑地看着我,我低头想了想,道:“何必呢?看看她想来干什么也好,不必撕破脸。”如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彩云,去请她进来吧。”
看彩云出去了,我才道:“姐姐,我们如今受宠,已经有不少人对我们不满了,还是不要随意树敌的好。”如璧有些惭愧地道:“妹妹说的是。我一时大意,竟也有些心浮气躁了。”说着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来。端庄娴雅地笑着,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小小波动。我眼含赞赏地笑道:“姐姐越进益沉着了。”如璧只是笑笑,却多了些黯然辛酸的意味。
不一会,彩云就带了郦美人进来。郦美人进门就笑容满面地高声嚷道:“哎呀。婕妤姐姐这几天可好?妹妹来看姐姐了。”见我也在,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真诚道:“原来婉仪姐姐也在。妹妹我真是来得太是时候了。要不然怎么能同时见到两位姐姐呢?”
第二十六章 午夜兰花
如璧端坐着一动未动,只浅笑道:“郦美人怎么有空来我玉锦宫?坐吧。”我在一旁更是头也未抬,只专心地掐着小几上的一盆花儿。
郦美人对我的冷淡恍若未见,在侧面坐下后笑吟吟地道:“其实,妹妹早就想来看望婕妤姐姐的。又怕打扰了姐姐静养,所以一直拖到了今时今日。至于婉仪姐姐,妹妹就更不敢去打扰了,唯恐惊了圣驾姐姐不高兴。”说着,又连忙补上一句,“但妹妹心里时刻都记挂着两位姐姐的。”
我听她这句惊了圣驾说得莽撞愚蠢,更是有些厌恶,又不好不理她,只得笑了笑,算是应了。
如璧却似笑非笑地道:“原来郦美人如此厚待我们姐妹,早知如此,凤仪殿上,就该好好跟郦妹妹亲近亲近。”
郦美人脸色转白,还犹自强笑道:“两位姐姐都是宽厚仁慈的人,妹妹以前不懂事,冒犯了两位姐姐,事后已经深深痛恨自己的行为。还请两位姐姐大人大量,原谅妹妹这一次。给妹妹一个机会补偿。”
说完,竟扯出绢帕,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如璧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哭什么?还不快收起来!别人见了还说是我们欺负你了。”我在一旁懒懒地道:“你说补偿我们?想怎么补偿啊?”
郦美人一听,蓦地停了声,放下绢帕,满脸堆笑地道:“我准备了一支千年人参给婕妤姐姐补身以做安胎之用。还有两盆异种兰花,普天之下只有三盆,据说这种兰花只在午夜开放,天明即收,又名午夜兰花。妹妹有幸见过花开,当真是姿容绝世,清雅脱俗。再则又知道婕妤姐姐素喜兰花,这样的花也只有两位姐姐方配得上。”说着,连声叫小太监把花搬进来。
我和如璧见她如此推崇,也来了兴趣,对视一眼,并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