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梦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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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梦骈言-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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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为甚死了。”

孙寅又叹口气道:“我豢养了它多年,想是它不忍见我的死,因此先我而去。孙福你可拿它来我看。”孙福提那死鹦哥到床前,孙寅对它叹了一口气,心中却又想着:我若做了这鹦哥,此刻倒可飞到刘家去见那人了。

心里这般想,不觉那魂儿早附在鹦哥身上,竟翩翩的飞将起来,心中大喜。飞出庭心,一径向城中而去。看看来到刘家,望珠姐卧室前,慢慢的歇下去。

珠姐正在房中刺绣,见飞下这鹦哥来,心中欢喜,寻了一个罩子,亲自走去罩它。

那鹦哥叫道:“姐姐不要罩我,我是孙志唐,想慕姐姐而来,赶也赶不去的。”

珠姐听了,倒吃一惊。四顾无人,便双手捧那鹦哥来,放在怀里说道:“秀才多情,非不感激。但今已人禽异类,姻好如何再圆得来。”鹦哥应道:“小生但得近姐姐芳泽,于愿已足,也不想其他。”

说话之间,一众丫鬟走来看见了,都说:“这鹦哥那里飞来的?便服我家小姐,定定的住在小姐身上不动。”当下众人都伸手来捧它,这鹦哥却再也不肯过去,只粘定在身上。就是把食来喂,别人喂它,它都不吃,定要珠姐自喂,它才吃。看见四下无人,便和珠姐讲些爱慕的话儿。有人来,就不说了。珠姐也爱之如宝。

如此一连三日。珠姐正想设人去探听孙家消息,恰好张婆到来,走进珠姐房中。见了那鹦哥,说道:“这鹦哥倒活像是孙秀才家的。”珠姐笑问道:“孙秀才两天可见么?”张婆叹口气,低着声道:“他为小姐,害起病来,已经死了三日,只因心头尚有些暖,未曾入棺。”

珠姐闻言,不觉汪汪的要掉下泪来。又怕张婆见了,不好意思,只得故意把手内帕子跌在地下,低那头到桌儿下去拾帕子,就便拭干眼泪。

等张婆出去了,便对着鹦哥道:“秀才,你若能返魂,仍旧为人,我当誓死相从。”鹦哥道:“却不要又来骗我。”珠姐指天立誓道:“青天在上,孙秀才如此多情,若得返魂,我刘珠姐负他时,便死无葬身之地。”

只见鹦哥侧了头,好像想些什么,那时珠姐正坐在床上,解下三寸长的绣鞋来要换,它便扑将过去,衔了一只望外就飞。珠姐慌忙叫道:“不要衔去。”却已飞得远了。

且说孙寅死有三日,虽是心头未冷,争奈气已断绝。平日那些朋友来看他,都道:“是不济事的了,今晚收拾了罢。”

正说之间,只见那鹦哥衔了一只绣鞋,飞将回来。众人正要去夺它下来,却见那鹦哥到了孙寅床边,“扑”的一声,仍旧倒在地上死了。

孙福道:“好奇怪,这鹦哥本是死的了,相公死的时节,然然活了飞去,不知那里衔这东西来,怎如今又死了。”众人也都说诧异。

却听见孙寅的死尸,在床上喘一口气,说起话来,道:“好吃力。”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孙福道:“莫非相公还魂了?”便叫一声:“相公!”孙寅在床上说道:“拿茶我吃”。

当下众人大喜,道:“果然活了。”孙福便递过茶去,与他吃。连忙把他身上的白布卷起。原来孙寅下棺的衣服,也都穿好,帐子也已拆下。孙福便从新要替他脱衣张帐。

孙寅道:“原你们道是我死的了,如今些且慢,你且把那绣鞋拿来。”

孙福一心快活了主人的还魂,倒一时答应不出。孙寅便道:“是我附魂鹦哥衔来的。”

众人方晓得鹦哥的死了又活,活了又死,都是这呆子的变化。

当下众朋友对孙寅说:“老兄复生,小弟等不胜之喜。如今只宜静养,不可再添心事,弟辈去了,明日再来奉候。”

众人散后,孙福正要把备来送终的物件,收拾收拾起,孙寅却在床上叫道:“你不要干那些闲事,且与我去看张婆,城里可曾回来?叫他快来见我。”

孙福答应出门,心中想道:相公虽已还魂,却如何不清楚,叫我寻张婆便了,什么城里可曾回来。又想道:是了,必然做鹦哥,飞开去见了的。心里这般想,早已到了张家。

张婆果然才从城里回来。孙福便道:“婆婆,我家相公叫你去。”张婆见说,骇然道:“你相公已死,难道还魂了?”孙福道:“正是。”张婆道:“这又奇了。”

跟了孙福就来。来到孙寅床前道:“恭喜相公,又得重生。”孙寅道:“妈妈,我请你来,不为别的,要你替我再到刘家说亲。”

张婆道:“告禀相公,他家小姐虽有怜念之意,奈这老夫妻两个,是执性的,恐怕终于不肯。”

孙寅道:“不妨。”便把附魂鹦哥的事,细述了一遍。张婆哈哈地笑道:“方才老身在他家,见那鹦哥,不道就是相公。既有这一番情节时,老身自再走遭。”

当下别了孙寅,再往刘家。一径到珠姐房中。

却说珠姐见鹦哥衔他绣鞋飞去,心中正想:鹦哥去了,孙郎可能再活?

忽见张婆入来,只道他还是先前来了未去。欲要托他去探个消息来回覆,却又害羞。

张婆先说道:“小姐,今日早上那只鹦哥,原来是孙秀才附魂来的。小姐怎不对老身说。方才老身归家,恰好鹦哥也飞回去,孙秀才便又活了转来。他说和小姐面定亲事,有绣鞋做信物,可是真么?”

珠姐闻说,脸涨通红道:“妈妈如今也瞒不得你。我实感他多情,因此与他相约,不道它就衔了我绣鞋去了。妈妈此来,却为如何?”

张婆道:“他又央我来说亲。我想员外、安人是执性的,倘仍不允,却怎么处?因此先来和小姐商量,据老身愚见,若员外、安人肯时,不必说了;万一不肯,老身想那割指、离魂、化鹦哥等事,都是孙秀才的多情,并非小姐勾引;就是和那附魂的鹦哥立誓,事到其间,真个铁石人也耐不住的。不知索性直道其详,或者成功,也未可知。”

珠姐颠头不语。张婆便走向安人房中去。

那刘员外也正在房中,问道:“你怎么还未去?”张婆笑道:“我去了,又来的。”便把孙寅又来求亲的话开说。

刘翁忙摇手道:“他这般贫苦,我家小姐如何去过活,断然难的。”安人也道:“叫他不要只管妄想了。”

张婆道:“员外、安人,有所不知。据老身看起来,倒成了姻眷也罢。”

当下把珠姐偶然戏言,他认真割指头,几次晕去,后来虎丘相遇,竟离了魂,并近日附魂鹦哥,衔那绣鞋的事,细述一遍道:“这人的多情,真个世上少的。虽只穷些,不见得便穷一世哩。”

员外对安人道:“原来有这话多般,怎么我和你一些也不知。他既两番魂游我家,不与联姻,确是传闻不雅。但我择婿多年,今招个穷秀才,也要被人笑话。却怎么好?”踌躇了一回道:“罢了,张妈你去回覆孙家,道我已允。但要对他说:‘他家虽穷,一应礼文也须盖盖我家脸面便好。’”

张婆听了,快活道:“这个孙秀才自然懂得的。”便别了刘老夫妇出城回报孙寅。

孙寅大喜,那病登时好了一半,不上几天,就走了起来。先打点要行聘,算来必得好些银两,毫无生发。

幸喜他平日这班朋友,虽是个个愚弄他,却都怜他志诚,肯来照顾。当下魏用情走出来道:“这头亲事,以贫仰富,不免多费。志唐兄却那里有钱。据我意思,我们众朋友,该各量自家手底,帮他些方好。”众人齐应道:“当得。”

魏用情笑道:“只有我是撺掇他去图这头亲的,不但不必帮他费用,他还该谢我哩。”

钱琢成道:“据我意思,都是你害他,指头尽割去了,还该你独一个帮的。”

众人听了,一齐大笑起来。

闲话休烦。行聘过后,就择吉毕姻。刘翁意思,因孙家贫窘,怕女儿住不惯,欲赘孙寅到自己家里。

珠姐却对母亲道:“大凡女婿在岳家,久住不得,况孙家贫苦,越要被人轻贱。儿不愿孙郎来入赘,就是草衣藿食,也是娶去的好。”

安人把女儿的话,对刘翁说了,刘翁便息了念头。

孙寅央人择吉期在十月中。到得临时,自来刘宅亲迎。合卺之夕,说不尽那万种欢娱,千般恩爱。

这班朋友,轮流作东,备些酒肴,来与孙寅暖房。孙寅又开筵相答,一连欢呼畅饮了几日。

一日,孙寅吃得酣然,送了客人出门,回到房中,口渴了讨茶吃。

珠姐便斟下一杯,递与他。孙寅双手来接。珠姐见了那割去指头的疤,想起旧事,忍笑不住把香茗都泼出了半盏。

孙寅问道:“姐姐缘何这般好笑?”

珠姐笑道:“可惜当日,不叫你把这十个指头都割下了,还好看哩。”说罢又笑。

孙寅不觉也笑起来道:“亏你狠心说得出。我为这指头,痛得几乎死去,你家还不允亲事,今日倒又这般取笑。”

珠姐道:“你怎么还道我狠心,我若狠心,你今日还是只鹦哥,不得复人身哩。”说罢,两人又笑。

光阴茬苒,不觉过了月余。孙寅是赤贫的人,亏了刘家奁赠,珠姐又会作家,整顿得家中像些模样,大非昔比了。

珠姐一日对丈夫说道:“我因感你多情,立志相从。今所愿已遂,只是还有件事,也该上紧去干了好。”孙寅道:“姐姐你说来,却有甚的?”

珠姐道:“我和你做夫妻,合门都道错嫁了的,你若贫贱到底岂不自羞。何不今日为始,应等家务,都是我管,你却只顾读书,也好争一口气,就是那割指头、化鹦哥的事,也传作佳话,不把做笑谈了。”

孙寅不住点头道:“姐姐说的是。但贫家妇难做,怎好把米盐琐屑,推在你一个身上?”珠姐道:“不妨,我都会料理。你只奔你前程便了。”

从此孙寅一切不管,自去苦志攻书。过了一冬,明年正是大比之年,同了几位朋友去乡试,高中了第一名解元。那些朋友都来道喜,坐满了一厅。

有的道:“说也奇怪,志唐兄不但六个指头像唐伯虎,连中举人也像,一般都是解元。”

有的接口道:“你不要小觑了志唐兄,唐伯虎始终六个指头,因此只中得解元;志唐兄忍痛割下了,那前程正还大哩。”众人闻说都笑。

当下各自散去,凑些赆仪,送孙寅上京会试。春榜发,又成了进士。殿试后点入翰林,那时衣锦还乡,好不荣耀。

这些朋友因他地位高了,不好和他戏耍,孙寅却毫无傲色,还像做秀才时般接陪。当下同了珠姐,去拜岳父母。

刘翁夫妇好不快活。刘家底下人伙里,先前欺孙寅家贫,背地唤他孙穷;又因他附魂鹦哥,唤他孙鹦哥。如今得了官回,你也是“孙老爷”,我也是“孙老爷”,谁不恭敬他。

后来孙寅官至礼部尚书,珠姐封二品夫人,生五个儿子,也都出仕,竟成了望族。

苏州人有诗道:

一见魂消岂偶然,顿教梦寐与缠绵。

奇情幻出灵禽事,欲拟唐家三笑缘。

第四回 妒妇巧偿苦厄 淑姬大享荣华

翠黛终衰,失颜易老,百年若个长春。王墙西子,有日葬埃尘。幸值他今年少,出落来鬓发如云。何妨令贯鱼承宠,也得略沾恩。一样闺房里,他偶居贱,你偶称尊。便推恩逮下,还算你赢,请看后妃不妒,群姬交口诵深仁。到今日,时移世易,女史永留名。

从古到今,只有讲女人的,说道从一而终,却不曾听见说做男人的也板杀数,只该守着一个婆子到老。男人有义气的,也尽有生平不肯二色;或是家婆死了,不去续娶;或是富有家财,却不置什么偏房侧室。这也不过算他有义气罢了。纵使续了弦,娶了妾,却也没本事就骂他道不义,只要不听继娶的说话,把结发生的当做冤家看待,宠了小家婆,欺侮正妻,也就算是有义气的了。

可笑那些妒妇,看见世界上,大半是单夫只妇的,就认做丈夫是他独一个的,丈夫要娶妾时,就像要害他的命,千方百计阻挠。若是娶了到家,日日寻气,害得前邻后舍,都耳朵里不清净。

据那妒妇说来,世界上只有正妻,又贞又烈,那做小是人人不正经的。却不道做小的,十个里头,未必没有一个两个正经。那妒妇倒就是淫妇的供状。如今说一个贤之妇,倒不如一个丫头贞烈的,与列位看。

明朝永乐年间,山西太原府地方,有个秀才,姓俞名有德,号大成。家中也有钱,万金事业。娶妻陈氏,已经五载。

那陈氏是有怯症病的,自分不能生育。他有赠嫁来的一个丫头,名叫惠兰。虽是个使女,却全没有半点儿轻佻,人物也颇俊俏。

陈氏几次劝丈夫留他,俞大成因夫妻情笃,不肯应许,道:“你虽有病,未必没有好的日了。况你我年纪都还不大,何必便忧到生不出儿子。”

陈氏见丈夫再四不从,不觉掉下泪来,道:“我若自己养得出儿子,难道必要来勉强你?只因我自问不但个能生育,这性命也不久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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