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梦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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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梦骈言-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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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只道儿子同媳妇回来,看见另又是一人,便问李十三:“我那媳妇呢?”

李十三道:“在清江浦溺水死了,这是另娶回来的。”

杨氏叹息了几声,辛娘也不分辩。李十三便拉他同拜了杨氏几拜。

李十三见辛娘肯认做他妻子,骨头轻得没四两重,倒懊悔在船上时,不再去缠他求合,白白打熬了几夜寂寞。

当下巴不得晚,却怪那轮红日,像偏偏这天起来了不肯下去。日光才没,便追家里点灯。又连次催辛娘进房。

辛娘到房中去,李十三便闭上房门,来扯他上床去,要干那事。辛娘把手推开笑道:“亏你二十多岁的男子汉,还不理会做夫妻规矩。乡下人合卺,也须是几杯薄酒浆,吃得糊涂了,方好成亲。似这般清清醒醒的,像什么样子。”

李十三也笑道:“娘子说得不错,我倒忘记了。”便开门出去。叫家下人备了酒肴,搬进房来,和辛娘对坐了吃。

辛娘捧着酒壶,殷殷勤勤地劝。李十三心中快活,开怀畅饮,渐渐醉了,推辞道:“我吃不得了。”辛娘那里肯听,又拿一只大碗,斟得满满的,含着笑去劝他。

李十三不好坚拒,只得又接来做几口吃完。吃得酩酊大醉,眼都合将下来,脱了衣裳,先去倒在床上,催促辛娘也睡。

辛娘故意挨延,收拾了杯壶器皿,吹灭了火,只说要净手,出房去到厨下,拿了把厨刀,回进房来。走到床边,黑暗里伸左手去摸那李十三脖颈。

李十三还捧住了那条臂膊,道声:“好嫩滑。”早被辛娘照着项上,用力切下一刀,却切不死,李十三痛极了,直坐起来喊道:“做什么?”辛娘又用力一刀砍去。李十三倒在床上,声息俱无。辛娘又瞎七瞎八乱砍了几刀,去摸他时,头已不在颈上。

那杨氏的房就在间壁,睡梦中听得叫喊,惊了醒来,却不喊了,像在那里砍什么东西。放心不下,披了衣服走过来。

见那房门还开着,却没有火。问道:“你们为什么房门都不闭了睡?方才喊甚的?”嘴里说,两只脚便走入去。

辛娘听见杨氏来,心中道:正好,这老畜生平日间不晓得管儿子,放出去害人,我也杀他一家。

便回身把刀劈面砍来,却砍低了些,砍着胸脯。杨氏嚷道:“怎便打起我来。”

杨氏暗中不见,还只道谁打他。那刀砍得势重,把肋骨都砍断了几根。杨氏喊得那一句,就便跌倒晕去。

辛娘又去地上,摸着他头,连砍几刀,也砍下来。

那李十三有个兄弟李十四,睡在前面。听见杨氏叫喊,便赶进来。他家有几个丫头小使,也都走起。李十四见里面没火,又回了出去。

辛娘怕人多了敌不过,原是打料死的,便把刀来自己颈上乱割。那刀连杀两个人,卷了口,割不入去。又见众人将次要来,心下着忙,便奔出去,开了前门走。

恰遇着李十四,取了火进来,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也回身追出去。那些丫头、小使倒丢了里面,都赶出来看。

前门正临着秦淮湖。辛娘到湖边,涌身一跳,早下水去。李十四忙呼众乡邻,相帮救起,却已死了。

李十四见死尸身上,都是血迹,又不见他母亲、哥哥出来,便和众人同入内去,来到李十三房中。见他母亲杀死在地,哥子也杀在床上,惊得呆了。

众人见桌上一个纸封儿,去拆开来看,有识字的念道:

妾中州史氏,小字辛娘。生十八,而归同邑宋大中。薄命不长,遭逢世变。奉翁姑而东走,由徐邳以南迁,固将舍彼乱邦,投兹乐土。讵意奸人伺隙,毒手横施,非因财以起念,实见色而生心。既挤我夫于巨泽,复倾二老于洪波。一门俱已没矣,贱妾独何生为。顾念仇仇犹在,泉壤难甘,用忍须臾之死,以快报复之怀。仁人君子,幸鉴妾心。

原来这一纸,是辛娘在船里时便写下的。当下众人都赞叹道:“天下难得有这样烈性女子,真个是谢小娥再世了。”

再到辛娘身上去搜检,见里面衣裤,都用针线密密缝着。又知道是未被奸贼玷污的。大家赞个不住。

李十四见杀了他母亲、哥哥,也要把辛娘尸首残害。却是众人不依,就连夜扛抬去,寄在尼庵里。

天明了,合城的人都来观看,赞辛娘面色,犹如活的一般。大家叹异,跪下去礼拜。施舍钱财与他殡葬的,一个早上就有上百银子。做头的替他办些金珠首饰,插戴了下棺。抬会葬在钟山脚下。好事的又做些歪诗来赞他的贞烈,这且不题。

却说宋大中,那日被李十三推下了水,随着滚滚的波流淌去,却撞着了一株枯树,是上水头冲下来的。便用手搿住,昂起头来,呕出了些吃下的水,顺水势打去,天明到了淮安。

有一只小船看见,忙撑过去,救了起来。原来这小船,是本地一个财主,唤做陈仲文,老年得了个儿子,特在这急水湖里设下救生船做好事,保辅小孩长大的。

宋大中问得明白,便到陈仲文处去拜谢。陈仲文见是异乡人,避乱下来,却又遇着匪人谋害,推他落水,十分怜悯,叫人把衣服与他换,又暖酒来压惊。宋大中不胜感谢。

陈仲文的老来子,已有八岁,家中请位教书先生,新近死了,这缺还未曾有人补。当下见宋大中言谈温雅,是个旧家子弟,便要留在家做西席。一来怜他漂泊无依,二来要紧与儿子读书,也是一事两合。

当下宋大中却推辞道:“晚生蒙老丈救了性命,又要收留课读,极承盛情。但晚生虽得再生,未晓父母妻子信息,放心不下,还要去沿途打听。倒只好虚老丈的美意了。”陈仲文见说,也不好强他。

正闲话间,见外面来报道:“捞得两个老人,一男一女,都是死的。”

大中也疑心是他父母,忙走出去看,不道果然,哭倒在地。陈仲文叫人扶他起来,劝慰了一番。

陈仲文既行这善事,那棺木也现成有在家中的,便拣两副木料好的,替宋大中收殓父母。

宋大中正在心中悲伤,又听见报道:“捞救得个少年妇人,却未曾死,说某人是他丈夫。”

宋大中又吃一惊,正要走出去,那妇人已到面前,是小船上人送进来的。看时却不是辛娘,倒是李十三的老婆。宋大中正要问他,那王氏一头哭,一头先告诉丈夫的没天理,怎地把他也推落水。

宋大中听了,又苦又恼。苦是苦自己父母死得惨伤;恼是恼那没天理的不能立刻拿来,碎剐做万段。

王氏又哭道:“方才救生船上说起,知道早上救得郎君在这里。我因想那没天理的,谋占娘子,我便情愿自己献与郎君为妻,出这口恶气。因此就说郎君是我丈夫,要求郎君收留。”

宋大中锁着眉头道:“我心乱如麻,那里还有心和人家兑换老婆。”王氏见他不允,越发哀哀的哭个不住。

陈仲文在旁听了备细,拍手欢喜道:“报应得好。”便劝宋大中说:“他谋了你妻子,也送妻子来赔赏,这是天意,何不就收纳了。”

宋大中道:“晚生父母双亡,初丧时节,怎么娶起妻来。况晚生不共天日的大仇,还未曾报,晚生身子,不打料活在世上的。留他在身边,又替不得晚生力,可不倒是一累么。”

陈仲文还未回言,王氏却就开口道:“依郎君说起来,当真你家辛娘在这里,也道是初丧时节,又要报仇,打发他到别处去么?”宋大中一时倒回答不出。

陈仲文便赞道:“这小娘子说话,好不伶俐。既是宋大哥居丧,不便娶妻,老夫替你且收养在这里罢。”

宋大中方才应允,和王氏都谢了一声。

当下,陈仲文又把宋家老夫妻殓了,又择个日子,替宋大中安葬父母。那王氏在灵前,披麻带孝,哭得喉破眼枯,就叫辛娘来,倒也不过是这般。

安葬已毕,宋大中买口尖刀,藏在身边,又带了些干粮,要到扬州,去寻李十三报仇。

王氏阻挡道:“去不得,一向还未曾告郎君晓得。那没天理的和我都是南京人,他说住扬州是假的,他对我夸口道:江湖上那些谋财害命歹人,七八是他党羽。郎君你单身前去,那里敌得过他的耳目多,不要大仇未曾报得,倒把自家性命送了。我劝郎君且在这里耽搁,等他恶贯满盈,自受天诛地灭,可不是好。”

宋大中摇着头道:“那里等他自死起来,也叫什么报仇呢。”口里是这般说,却也因江湖上都是奸党的话,怕事体不成,枉送性命,倒绝了报仇的根,心中好生犹豫。吃也不要吃,睡也不要睡,日夜皱着眉头叹气。

陈仲文也宽解道:“不必性急,慢慢地生出个万全计策来,去报那仇便了。”宋大中只是委决不下。

看书的看得到这里,必竟道:“宋大中和陈仲文怎没一些见识,既然晓得了李十三的确住居,只消衙门里一纸状词,便差捕役去捉来正了法,何必只管想自己去报仇,又要生出什么万全计策来?可不都是隔壁的,倒还要批评我做书的,把宋大中、陈仲文说成两个呆子!”

却不晓得明末时节,何尝打得官司的,递一纸状,官吏先要到手浓些,方出签去拿人。不要说是拿不着,就拿着了,捕役到手那边些银子,只说逃走了,不捉到官。就是捉到官,官府又尽是爱钱的,到手了些,便极真极重的罪,也会开豁,倒叫那边做了准备,连私下也难报仇。可不是求工反拙了么。因此陈、宋两人再不想到那着棋子。

当下宋大中十分愁闷,王氏也出不出主见。真个是宋大中说的,替他力不来。

过了几日,却听得外边沸沸扬扬传动,说一个南京人,害了人家一门,谋得个妇人到家,却被那妇人灌醉来杀了,又连歹人的母亲都杀死,自己也便投湖殒命。众人敬他节烈,与他收殓,殡葬得十分体面。又有人传来,那妇人的姓名籍贯都有,却正是辛娘。又有人传诵那放在桌上的几行书,越发无异是辛娘。

宋大中听了,喜得大仇已报,雪了那无穷的恨;却又想了辛娘的死,心中悲伤。便对王氏道:“和你同在这里多时,幸是未曾成亲。今我妻子替我报了大仇,又守节投湖,这般贞烈,我何忍负他而再娶妻。”说罢,泪珠像雨一般滚下来。

王氏道:“虽是这般,郎君只要心里不忘记史氏娘子便了,何必说到再娶,就是负他起来。”

宋大中道:“我若再娶,实在心里打不过。明日我就要削了头发,去做和尚。你正还青年,可另从人去罢。”

王氏见说,泣下道:“郎君已收留了我,如何却又抛弃起来。”

宋大中道:“我还未和你成亲,就是负你,也比不得负我辛娘。况我又不是抛撇了你,另去娶妻,是自己怨命,要去出家。你便跟着我也有甚趣味。”

王氏见宋大中只是要抛他,想着自家命薄,不觉苦苦切切哭起来。陈仲文听见,走过来问知原由,便对宋大中道:“宋大哥我想史氏夫人节烈死了,原难怪你不忍再娶。但是古人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夫虽不是读书人,却也晓得这两句。难道来大哥倒不想到,怎么说得出家做和尚起来。”

宋大中只是拭那眼泪,不肯应承。王氏在旁接口道:“既是郎君不肯负史氏娘子再娶时,我情愿与郎君做婢妾,奉事终身。只不好再去认他人做丈夫。”

陈仲文听说,不等宋大中回言,便衬上去道:“小娘子这句话,竟已到十二分。宋大哥不得不依了。”

又劝王氏道:“小娘子不必心焦,总在老夫身上,决不令宋大哥把你离异便了。”当下各人走散。

又过两日,有个原任副将,姓元,是铜山县人,与陈仲文家有些世宜,少年落魄时,也曾蒙陈仲文周济,因此十分见好。当下了忧起复,补了河南一个缺,来陈仲文家辞行。陈仲文请他吃酒。

那副将是个大酌,干盅不醉的。陈仲文却酒量本平常,又在些年纪,那里陪得过,因宋大中也是个海量,便央他陪客。

元副将见宋大中恰好河南人,问他中州风土人情,一一回答得明白,已自欢喜。吃起酒来,却又是棋逢敌手,对垒得来,越发爱他。

俗语说的:“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曾见两个知己碰着了,定吃得许多酒。却不晓得这知己,只是对手酒量。你也不肯让,我也不肯歇,一万杯也吃了,千杯怎不道少。从来会吃酒人,遇见量好的,另有一种亲热,就是这意思。

元副将和宋大中饮得投机,便问陈仲文:“这位系宅上何人?”

陈仲文备述他避乱南迁,又遭奸人谋害,流落此间缘故。

当日酒散,元副将扯陈仲文去说道:“小弟此去河南,正少个幕友。既是宋生在此间,没甚职掌,不晓得他可能同我去么?”

陈仲文正怕宋大中果然要做和尚,却辜负了王氏一片真诚,要想个法儿来绊住他身子。听了元副将的说话道:“等我去问他看。”

便招来大中去,把元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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