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梦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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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梦骈言-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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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城夫妻异常悲惨,猜道不要是坟上的原故。再请两位风水先生看时,却都道坟造得绝好,要富贵十多代的。张维城夫妻心上,也便略略定了。

过不几日,月英也病起来,就像保儿那般样子。夫妻两个十分着急,叫人去起一卦,却道要祭山神。张维城心中不信,因不舍得女儿,有意无意去祭祭看。祭过了,果然立刻就得痊愈。

又过了一日,方氏病起来,那病象也是一般的,张维城也不再去起什么卦,竟分付家人去祭山神,果然一祭也就好了。

从此家中的人,轮流来生病,病就是这模样,一祭山神,无有不愈。方氏便懊悔保儿病中,不曾祭得。

张维城道:“那时也去起卦,却并不道要祭山神,这是你我命中不该有这儿子,倒也罢了。但不省得却是为什么山神只管来作祟?”

再过两日,张维城夜来又得一梦,梦见他父亲张士先回来,攒着眉头对他道:“孩儿,你快与我迁葬。我在地下,甚是不安,因那山神日日来赶逐道:‘这穴是该王阁老父母的,不容和你母亲住。你可作速另寻地来迁去。’”说罢,望外就走。

张维城梦中也要跟出去,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交,即便惊醒,心中大奇。推醒方氏来,与他说知。

方氏道:“确是奇怪哩。我方朦胧里也觉得像公公和你在外房说话。”

张维城越发称奇,便恍然大悟道:“我前番梦见那金甲神人,想必就是山神。可惜那时依了你的说话,仍旧用这块地,白白送了十二岁大的一个好儿子。”方氏道:“你说过的,这也是你我的命。同样人人生这病,他却起卦不出,要祭山神,你埋怨我做什么?如今只作急商量选葬是正经。”

张维城道:“我何尝来埋怨你,不过偶然这般说。如今迁葬的事,自然是最要紧的了。”

次日,张维城起来,便遣人去请看风水的来,同去寻地迁葬。他那些亲友知道了,都来问他,为什原故,张维城不好说是两番得梦,山神不容他父母葬那现在坟上,怕人家笑他没福,只推葬后人口欠平安,因此打算要迁。正是: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众人多有阻挡他道:“你的主见差了。人口不安,也是偶然。那点小晦气,不见得是坟上的原故。况这个坟,人人说是有风水的,如何轻易便迁葬。不多时,便移来移去,阴灵也是不安的。”

张维城只是不听。过了几时,已另寻得一块地,张维城择定了迁葬日期,知会亲友,即便举事。有那劝他不要改葬他不听的,斗寡气竟不来送。张维城也不在心上。

可霎作怪,自从迁葬了,家中便终年安稳,没有一个病了,这且按下不表。

如今说那王阁老祖上的因果,与列位听。明朝洪武年间,温州地方,有个医生,姓王,号叫作先,他的手段,就是卢医、扁鹊,也不能再好过他。

但凡人家有病。请他去,真个手到病除,从不曾医坏了一个人。只除非那病是个绝症,他就决决烈烈回他,再没半句儿含糊。那病也千百个里,不曾有一个竟好了的,这却没得算做他医坏。因此他州外府,都来接去看病。

一年忙到头,差不多饭也没工夫吃,却不曾做了一些人家。吃的呢,粗茶淡饭;穿的呢,布衣草履,异常清苦。这是为何?难道那有病的,都是自讨寿,不送他些酬仪么?原来他的主意道:“不为良相,必为良医。不过要用这技艺救人的命,并不是借此求财。有得钱来,便分散与那些穷人了。因此没得自己受享。

王作先死了,他的儿子叫王善承,有二十多岁,在家中教几个学徒,收那束脩来,不够家里几张嘴用度,只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挨过去。有人劝他道:“你父亲原是个名医,只因轻财好施,不留得些与你,教你难过活。你何不也习医,人家晓得你是名医之后,定有传头,自然一做就行,不到得这般穷了。”

王善承道:“我父亲是天生成那副手段,所以做得;我自问性情不近,勉强去做,必要伤人,如何使得。”

从此也没人再劝他行医。他教书不论脩金厚薄,务必尽心教诲。争奈出得起重馆金的,都不来从他;从他的只是些送轻纸包的。他课徒得暇,也自己用用功,要想进学中举。谁知他文才,原是数一数二,中进士也不愧。却时运欠亨,到老还只一个童生,死的时节,一无所有,倒亏那轻纸包学生收得多,念文三十凑拢来,也草草殓过了。

他生下一子,叫王又新。王善承死时,还只八九岁。王善承妻高氏,见丈夫读了一世书,不曾有一日饱暖,心中气苦,不令儿子去读书。因见那公门中吃饭的,寻得银子容易,守他到了十八九岁,苦积两吊钱来,与他买个名字,在永嘉县中勾当。

谁知别个在衙门内专讲诈取人家财物,他在衙门内,却反劝人息争免讼。没了争讼,那里寻得动钱财。因此依然像在先那般穷困。

一日,官府差他下乡办事,走到山里,突然乌云四合,下起大雨来。又有那冰雹子,像拳头般大,夹头夹脑打下。王又新慌了,见路旁有一个废圹,便钻入去躲,不道那雨下个不住,山中水发,平地有一丈多深。那水四面涌将来,把这废圹没在水底下,竟把王又新来水葬了。

官府见他一去不回,便差人到他家中去问。那时他母亲已经亡过,只有他妻山氏和十岁一个儿子。去问时,却回说不曾归来。一面托差人回覆官府,一面母子二人,同了几个乡邻,依他下乡那路寻去。

寻到废圹前,水退尽。见丈夫死在圹中,那时山氏和儿子,名唤兴儿,真个哭得死了去又活转来。便要去弄口棺木来盛殓。

却见是水淹了死的,身子胀得塞满那穴,不好出来。众人对山氏道:“这是张维城家的旧圹,他家已经迁葬,谅来不要的了。你何不去求他,把来布施你,就将来葬却丈夫,连棺材也倒省下。”

山氏没奈何,便领了兴儿,来到张家。张维城问他母子为何而来,山氏是个女流,虽是做公人家的老婆,却不惯到人家说长道短,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倒是那小孩子,条条款款,对张维城讲。原说他父亲淹死在那圹内,尸首不好出来,特来募化这块土葬父。

张维城听说有这事情,却又是姓王,心中暗暗称奇,便同了他母子,到山中去看。果然不错,便问山氏:“你家有几个儿子?可有些家事过活得来么?”

山氏指着兴儿道:“只他一个儿子。家中一向贫穷,如今只好卖这孩子来,与他父亲收拾尸骸。”张维城听见说得可怜,又见兴儿生得面方耳大,说话聪明,确不像那落薄的,便对山氏道:“我如今就把这地送与你有,你也不心卖这孩子,我自添些砖头灰料,替你把这废圹砌好就是了。”山氏听说,忙同兴儿跪下去拜谢。

当下张维城回到家中,与方氏说知这件奇事,便差人去修好了那废圹,再壅上些泥土,做得好好的。

只见山氏领了兴儿来谢道:“叼蒙大惠,无可报效,愿送这儿子来服役,取个名供给使唤。”

张维城道:“我这里那少人伺候,若是这般,倒叫我心中难过。你快领了回去。”便又问道:“他可曾读书?”山氏道:“他祖上原是读书的,后来因穷了,他父亲就不曾读得,那里还有钱令他从先生。”张维城道:“原来如此。那书却是必须读的。我出钱与他读便了。”

山氏道:“极承美意。但他既不在府上服役,便要教他贩些葱姜韭蒜来养家。若是读了书,倒有些靠他不着。”

张维城道:“不妨。你家一年吃多少米,我这里来取;要钱,也来拿就是了。”山氏道:“这个怎好相扰。”张维城道:“我说出了这话,就是这样的了。”

便叫家僮去取了两吊钱,量了五斗米,分付送到他家里,对山氏道:“且拿米过活。完了时,我再送来。”当下母子二人不住口的称谢,便辞了张维城回去。

过了十多天,张维城带了个家人,送钱米到王家,只山氏一个在屋里,问兴儿时,已附在一个董先生那里读书。

张维城踱到学堂中,见了董先生,问那新来的学生子,可会读书?董先生道:“我教了一世书,从未看见这般好学生,在这里读得几日,早抵得别人几个月哩。”

张维城听了大喜,便对董先生道:“小弟有个女儿,名唤月英,也是十岁。烦先生作伐,对这学生。”

董先生应允了,张维城又说些好话,即便回家。那董先生等到傍晚,放了众学生,便同兴儿到他家里。见了山氏,就致了张维城的意思,山氏听说,倒吃一惊,开口对董先生道:“我家寸草无生,一切用度都是他那里送来,已感激他不尽了。却如何又要把女儿来许我孩儿?”

董先生道:“是他今日在学堂里,看见令郎聪明异常,起这念头,这是难得的,不可错过了。”

山氏道:“我这里怕不情愿。但他女儿是在锦绣堆中生长的,如何到我家过得日子。恐怕他也只一时高兴的话,不见得不懊悔。先生还是替我去辞他的是。”董先生道:“也说得不错。”便别了山氏,回到馆中。那日天晚了,候至次日,董先生走到张家,见了张维城,便述王家辞婚的话。

原来张维城回家,把见兴儿聪明,托董先生做媒的话,对方氏说。方氏也一心要联这姻。当下见董先生来这般回覆,张维城道:“烦先生再到他家去说,小弟和贱内意思都合的,断然没有后悔。竟请他家择日行聘,应用银两,都是我送去就是了。”

董先生又到王家,备述张维城的言语。山氏也便依了,缠红之费,果然都是张家送去,不曾破费王家半点。从此,张维城越发照雇他家,日逐送钱送米,又把银子与兴儿买书,把绸绢与他母子做衣服。

光阴如箭,兴儿早已十六岁了,做的文章真乃:

言言皆锦绣,字字尽珠玑。

张维城这个里头是外行,听见那内行的,人人称赞,便十分快意。那年正要县考,指望他入泮,不道山氏生起病来,医不好死了。张维城替兴儿料理殡殓了,就与他落了葬。

兴儿丁了内艰,不能赴试。张维城忧他一个在家,无人照看;要与他完姻,却又碍着眼中,只得住了。

且说那月英已长大,听得人说,兴儿的父亲,是县中衙役,又一贫如洗,靠着他家周济,心中抱怨父母,把他错对了。但见有人说起王家,他就掩了耳朵不要听。

有人对他说:“你父母既把你来许了他家,你就怨来也不中用。”月英恨恨之声道:“我是死也不跟这衙役儿子去的。”

又每日在他爹娘面前使性斗气,张维城和方氏也晓得他心中不愿,却只不作准。

看看又是三年,兴儿服满了,张维城去寻见了董先生,便说要与女儿毕姻。董先生便对兴儿说了,拣个吉日成亲。

张维城夫妻意思,原要兴儿到家,却怕女儿越发看他不起。便多把些银子与兴儿,叫他娶去。

到了临期,兴儿打扮得齐齐整整,来张家亲迎。奠雁已毕,一面延新郎去待茶,一面打进彩舆来,请新人上轿。

那晓这月英在里头,只是对着墙儿,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哭,劝他梳头也不应,催他更衣也不理。停了一回,新郎要起身了,里面还蓬着头未曾梳妆。

张维城叫再请新郎少坐,自己走到里面,去劝女儿。千言万语,月英只当不听见,对着壁儿的哭。张维城不耐烦了,发起怒来吓他,他倒越发高声哭起来。

张维城正没奈何,却又见家人进来传话道:“新郎要起身了。”张维城连忙走出厅去,说梳妆未完,请新郎再等片刻。随即走到里面来,看女儿时,仍旧对着壁,在那里哭。只得又去劝他,却终不睬。

少停,外边又来催,张维城只得再走出来,叫他们缓住新郎。延挨了一回,外边越催得紧,看月英时,全没有一些回心转意。弄得张维城没法了,自己怨起命来。

那月华在旁边,见父亲这般光景,心中十分不忍,走去劝他道:“姊你看父亲何等着急,你还不肯回心,亏你过意得去。”

月英听了,发恼道:“你这丫头,也来絮聒!你何不跟了那衙役儿子去!”

月华道:“父亲不曾把妹子许了王家郎君。倘然把妹子许了他,何必姊来劝。”

张维城听了月华的话,便扯方氏过去,悄悄商议道:“不如把月华代了月英去罢。”

方氏便走来对月华道:“忤逆胚,不听爹娘说话,如今思量要把你替代,不知你肯么?”

月华道:“爹娘要孩儿去,就是乞丐,也没得推托。况且也怎见得王家郎君,就再没富贵日子,要饿死的。”

方氏大喜,把这话告知张维城,就与月华妆扮起来,出厅升轿而去。

原来他姊妹两个,大小得一岁,月英颇有些姿色,那月华却是个红眼有瘌瘌,结亲后,夫妻进房,伴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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