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着承恩公府,林朗不曾被关押收监,可却常有顺天府带过去叫问话,人人只道他定是凶手无疑了的,口口相传,流言之下,竟是好些人都信了这就是事实。
有心人一堆,轻信传言的一堆,两堆人马扎一块儿,朝堂上就发了难,对着承恩公林家就是好一通的指斥,谁知闹得正凶,峰回路转的,林大爷却是说出了个新的嫌疑犯来。
不是普通人,同是官宦子弟,破武将军张睿的长子,京中也算小有名气的张辰。一石惊起千层浪,满朝文武俱皆哗然。
张睿自是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铁青着脸怒道:“林大人,我敬你是上官,平日为国为民,可你也不能为了袒护你家子弟,便把屎盆子往我家头上扣。我儿得罪你什么了,你却要这般冤枉他?!”
张辰的名声却是比林朗好了百倍不止,张睿跳起来后,更有好一群人便为他辩护:“张辰此子,守重持礼,翩翩佳儿,如何能行此般事,林大人,莫不是其中有甚误会?”
话虽如此说,可里头怀疑的意味,已然很明显了。
林大爷只不说话,只是从袖中掏出本册子,递给了一旁的小黄门。小太监略识点字,看见的却是账本,心下一跳,忙忙呈了上去,皇帝翻过几页,原还有些漫不经心,等到看到一行字,双眉便竖了起来,越翻到后面,越是恼怒,冷笑一声,狠狠便把那账册直直冲着张睿就砸了过去,只中途无力,掉落在了地上,可朝中文武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定是那账册不对,惹得皇帝动怒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皇帝连连冷笑道:“好,好啊,好一个翩翩佳儿的张辰,如此这般多的人夸赞有加,果然是个人才!”眼见着朝臣噤若寒蝉,皇帝便喝令着张睿自己去看,怒道,“我倒不知道,一个白身小儿,竟有如此手段,竟是交游广阔,连江南盐道,漕帮小儿,可是交情熟络,如此这般人才,不入朝为官,岂不可惜了他的一身才华?”
江南盐道私盐泛滥,京杭大运河漕帮护送南方税粮入京,一盐一粮,两种走私,乃历年朝廷屡禁不止的恶行,国之藓疾。
百官听得江南盐道、漕帮几个字眼就已心头狂跳,等到皇帝最后几句话说完,先头还跳出来帮张辰说话的人,此刻都悄然缩回了脚,压低了头好叫自己泯灭众人,生怕别人在注意到自己。可他们能如此,身为张辰生父,张睿却是躲都躲不掉了,他颤抖着手捡起那账本,翻了几页,当下喊起冤来:“陛下,这些事,臣从未听说过,也从不知道。我儿一贯懂事孝顺,忠君爱国,奉公守法,定不会做出如此有辱门楣之事,这本账册来的蹊跷,还请陛下明察。”一边却已是连连磕头起来。
傅坚跟张睿平日也有些交情,见着此景,心下同情,这些个外戚权臣,真当人是傻子了?随便拿出本账本,就想把人都糊弄了去?冷然便质问林家人:“不知林大人是从何处得到的这本账册?若张辰果然做下贩卖私盐,勾连漕帮私运粮草,这些账本,便该小心收藏,你却是从何处得来?”
这疑问却不是没有道理,若人果然做下这种杀头牵累家族的事,证据定然是收藏密之又密,怎会轻易被找到?傅坚瞟了眼立在角落,从朝会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的林七爷,直是叹道:“下官倒是听说过,林家七爷自小精于书法,一手临摹的本事出神入化,只要有心,天下便没有他模仿不出来的笔迹这年头赝品颇多,林大人可莫打了眼,叫人给糊弄了。”指着林大爷的脸就差明明白白说林七爷伪造的这本账册了。
饶是林大爷城府深,此刻也不由得动了真火,阴沉着脸道:“这却是不用傅大人操心,满朝文武,多少名士大儒,账本字迹是否出自仿造,时间长短是否有错,自有他们分辨。傅大人连看都不曾看着账本,便怀疑这账本伪造我倒是不知道,我在傅大人眼中,却是如此小人,为了家中晚辈,便敢欺君罔上,在御前作假。傅大人,实在太抬举了我的胆色!”
林大爷承袭承恩公爵位,品阶高傅坚何止一筹,更有亲朋好友无数,在朝为官时间更比傅坚多上十几年,如今却被傅坚如此质疑,他话音一落,便有太子党人,亲朋故友纷纷附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林大人光风霁月,我等自然是知晓的。”
虽没说傅坚什么,却比指责了他还更要他难受。大理寺正卿董彦便是书法名家,取了那账本仔细一瞧,做下结论:“这本账册前后纸张发黄发旧,显见得翻动良多,从前面到最后,中间有几笔却不是同一个人所写,不几页字迹也有大有小,墨色不通,显然是不同时候写的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这本账册,是人伪造做旧,最近才仿制出来的。”
傅坚瞬时惨白了脸。
皇帝却是点点头,赞同道:“朕看着,也不像是假的。”
傅坚双腿一软,险些没栽倒在地,只是额头冷汗直冒,却是赶忙低下头,再不敢乱说了。
林大爷瞄了他一眼,却也不跟他理论,皇帝问他:“只是既然众卿怀疑此账本来历不明,林卿,你可能为我等解惑?”
俞琮言站立出来,旁边还有人迷惑不解,他怎在此时出列,下一刻,就听得他高声说道:“皇上明鉴,此账册,却是臣二叔从家中无意中找到,似乎是被臣死去的堂弟收藏的”膝下一跪,俞锦妍已然眼中带泪,哽咽了嗓子道:“臣弟老实本分,虽才学不佳,但为人上进,经营南北货补贴家里,不敢叫父母蒙羞,如今却因无意之中知道不该知晓的事而招来杀身之祸,甚至死前不得安宁臣叩请圣上,还请为臣枉死的堂弟伸冤!”头重重磕在地上,闷声作响!
瞬时间,众人纷纷议论,窃窃私语之声汇集一处,轰然作响。
皇帝一拍御案,眉目沉凝,喝道:“查,给朕彻查!大理寺刑部顺天府,各自派人一并彻查,此事,非要查出个水落石出来不可!”
破武将军名头虽响亮,手里权柄却不多,张辰一个白身,却能插手江南私盐漕帮粮运两大钱袋子,背后之人是谁?中间多少人手?不查清楚,皇帝却是寝食难安!
龙颜震怒,谁也不敢怠慢,大理寺当下便带人去了张家查抄各类文书,顺天府入了俞家查抄,刑部直接带了人进了刑部审讯厅,各路人马,以非凡的效率,快速运转起来。
俞家那边的小辫子不少,可要真追究起来,也不过是官商勾结,跨过了行市的界限,做点南北货买卖,各色生意事情罢了,俞默言当日打点结交了不少朋友,礼物广送,账目上都有记载,这一来,倒叫自己从张家那摊子事里抽身出来,而大理寺,却果然在张辰屋里找到了个隔间,里头藏有隐秘账本,信件,却是与江南那便贩卖私盐之人,还有漕帮几个小头目之间的往来。算算规模,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事,可这过手的银钱,却是不少。
董彦当下就知道不对,回头直把事情上报上去,更有从张睿那里找到不少私底下不法之事的证据,一并呈交上前,皇帝直接便是圣旨下去,抄家!
当天,张家男丁被严刑逼供,逼问盐粮之事,背后可有谁,张睿张辰受刑,却半字不吭,看守人员一个不错眼的时候,人就咬舌自尽了
到得晚间,尘嚣了好几日的俞默言死亡一案,就此以张辰杀人害命未结,到底这究竟是不是真相,已没有人去关心了。就冲着江南盐道,漕帮粮运这几个字,不是张辰杀的人,可是他杀的了。
小道消息里还有人提起了当日林朗跟张辰闹得那些矛盾,平头百姓说起,拍着腿道:“肯定是杀了人故意栽赃给林家的六公子呢,这心肠,可真歹毒。”
有人想想,这还真未必不可能。
到底事不关己,过段时间,这事也就完了。
只有那些朝堂之上敏锐之人,才细心琢磨着这件事,辗转难眠。
朝中竟有人插手进了盐道漕运,虽是小打小闹,可隐匿了那么多年,光这份能耐,就已经不小了。
这个幕后之人,到底会是谁呢?
这次,偏偏是太子的外家林家险些遭了罪
难道说,会是宫里那些个皇子不成?
第一百三十一章
俞默言钢丝的时候,关于林朗是凶手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满城皆知,谁知峰回路转,不过两日的功夫,凶手换了个人不说,在京城也算小有些名气的破武将军张家竟就这么倒了,抄家灭族,张睿一家男丁斩立决,女眷充入教坊司,族人流放三千里
张睿张辰行刑的那天,俞锦妍跟俞琮言都去看了。刽子手大刀落下的瞬间,俞锦妍不自觉抖了一下,撇开头闭上了眼睛。
俞琮言却不许她逃避:“看着,这点血你都接受不了,他日上了战场,你可该怎么办?”
俞锦妍听出他话里的严肃,强忍着不适,从酒楼窗户往下瞧去,那两颗被砍下的脑袋血淋淋的滚落在地,后面却又有衙役押解着另外的人走上了刑台。
俞锦妍心里很不得劲,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俞琮言还能不知道她?肯定看着这样的场面,又是心软,又是觉得内疚了。他也不劝,只是冷冷道:“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如今张家满门被抄,又何尝不是张睿自己做的?夺嫡之争何等惨烈?太子名分早定,他却心存妄念,贪图富贵,另投他人,暗地里跟容家一唱一和,就该想到事败的时候,会有今天!”
俞锦妍知道他的意思,张睿有今天,是他自己的野心造成的,对于他和张辰,俞锦妍可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只是
“话虽如此,到底有些人,却是无辜的。”俞锦妍听着下方刑台上有人高喊行刑,刽子手抬起大刀,银色的刀背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她还是没忍住,没有接着看那血腥的一幕,有些不忍道,“比如张氏一族的旁支子弟,何其无辜?如今无故被牵连,实在是”
俞锦妍心里沉甸甸的,堵得慌。她早知道自己跟俞琮言的计划最后会伤害到张睿一家,可张睿本身就不清白,这些年仗势欺人,没少做缺德事,害的人家破人亡也是有的,他一家倒霉,俞锦妍可是理直气壮的份,只当是替天行道了,可事情走到如今,皇帝却是抄家灭族地下狠手,俞锦妍想到张家在京城的几家旁支,好几户人家的孩子,才不过总角之年,七八岁大的孩子,正是机灵可爱的时候——流放千里,他们还能撑得住到流放地吗?
俞锦妍看着自己的手,总觉得上面,满是血腥。
俞琮言沉默一会儿,长长叹息了一声,“你该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他抓住俞锦妍,“你别瞎想了,这不是你的错。”
俞锦妍苦笑连连,摇头道:“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纵然是我们设的局,可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却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她只是看着俞琮言,有些无力道,“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我而死。若不是我们当初做下的套子,今日怕也不会有今日了。”
俞琮言眯起眼睛,本是不高兴,可再细一打量,俞锦妍满面颓丧,却是跟丢了魂一样,那一点的不悦,登时便飞了开去,止不住心疼道:“罢罢罢,是我对你太严苛了,纵然你现在这样,到底还是女儿心肠,如此血腥的行刑场面,你看了,难怪受不住。罢了,你实在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后面我们再详谈。”
俞琮言这么一说,俞锦妍反而还不肯走了,还带着几分憔悴,却是摇了摇头,坚定道:“大哥,我最了解你,今日我要回去了,以后要真有什么事,你肯定都不会再叫我了,也不会再跟我商量。”俞琮言淡淡挑眉,并没有反驳。俞锦妍呼口气,却是说道,“大哥你未免太小看我,我当日既然敢下毒害人,今日这般场面,却也吓不住我。我是为张家人可惜,但他们平日,何尝不曾受到过张睿的照拂?彼此同姓,血脉相连,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到张家的下场,只会让我更加坚定信心,一往无前地做我该做的事。我要护着我的孩子,也要为我们俞家着想,定不会叫我们俞家,最后落得像张家一样的下场,绝不!为此,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她如此坚定决绝,俞琮言慢慢就放下了一颗心,笑道:“你能由此想到这点就好了。家族的兴衰荣辱,有时候,只是族人的一个失误,就可能会带来灭顶之灾,所以我们要小心,要谨慎,努力为自己开条路出来,绝不叫我们所在乎的家人,最后落得个被人欺凌,身死人灭的结局!”就像、张家一样。“张家既然投靠了三皇子,那就是我们的敌人,敌人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们既要保住俞家的兴盛,那就只能由张家去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能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不心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