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不好。”流云保留,似乎不愿意多说。
“你让那大嗓门对着几个女人说?”韩朗又问,这么偏激的做法华贵人打死都想不出。
“不多,一百个而已。”流云倔强。
韩朗叹气,“你当真的话,就去接他出来,陪他对一百个女人说完那话吧。”
流云果真亲自去领华贵回韩府,第二天一大早还陪着华贵,上大街完成自己提的怪要求,这次也有趣居然没女人再大叫流氓、送耳光了,只是看他俩眼光古怪。
完事后,流云低头向前走,后头的华贵走走停停慢慢地跟。入抚宁王府门,两人一左一右,很自然地分道扬镳。
华贵不争气,终于自动找上门,操着嘶哑嗓子发问,“你说话算不算,如果你后悔说不算数,也没关系。”
“算!我说话算数。”
“成!反正,我还知道天壤之别,是什么意思。”一夜没合眼的华贵,早早地把心里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先说了,而后他张大嘴愣了半天才问,“你说算?”
“是。”
“你真愿意和我好?”
“嗯。”流云很平静地看华贵人。
“真的,真的?”华贵开始擦手心的冷汗。
“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我愿意和你好。”流云给着肯定的答复。
华贵激动得,面盆脸红得发紫。什么叫色令智昏?华大贵人就表现得出彩异常,马上开心得“扑通”声,昏过去了,昏后手还能牢牢抓住流云的袖子。
一家欢喜,一家愁,最愁居然就是帝王家。
自从皇帝对自己母后的死起疑后,在声音楚陌的提点下,那股疑惑,闷困在他心中,与日俱增,而且越演越烈。
外加上韩朗一直告病不上朝,小皇帝早没了方向。终于给楚陌逮到了机会,说服皇帝,与他一同入了那早就废弃多年的纳储阁。两人狠找了大半天,满殿扬灰,腾了又腾,却根本没发现任何线索。
皇帝沮丧,然后楚陌却不肯放弃,三天后怂恿皇帝又来。
又是一次徒劳无功。
劳顿无趣的小皇上呆坐下来,拿着手里一卷画轴,苦笑比手势:“纳储格居然也有春宫图,看来这皇城也不是”
楚陌眼眯了眯,里面跃出一道光。
这的确是张春宫图,里面女子丰硕,画面是淫乱至极。
楚陌咬住牙,将图展开,看到绢图尾端果然有异,中间有一道缝痕。
将线拆开后,图末那一段事后缝上的绢纸落了下来,正面是画着女子勾魂的一条腿,反面却的确粘着一张奏疏。
藏奏疏的人藏得的确巧妙。
韩朗喜好男色,就算再是心细如发,也断不会盯着一张男女春宫图猛瞧。
奏疏上有些字已经无法辨识,但大概字句都能揣摩得通;且这笔迹落款他认得,的确是韩朗的没错。
韩焉所说没错,的确是韩朗上奏,力主先皇后殉葬。
他认得,皇帝自然也认得。
这些他再熟悉不过,曾伴他近二十年岁月的瘦金体字,原来也可以这么无情,几个字句就断送了他亲生母亲的性命。
纳储格的灰尘渐渐落定,他的心也慢慢沉到一个不可见的暗处,目光空洞直视前方,过了很久才比手势,“下诏,革了抚宁王韩朗所有职位,软禁府门,等待发落。”
“皇上,那么快就”这回倒是楚陌犹豫了。
“朕才是皇帝。”少年天子转回头,手语与目光一样透出决绝。
而韩王府这些日子,依旧春暖花开,万物更新,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可惜韩朗气色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也洒脱几乎足不出户,在家养病。开始几天,巴结的大臣会来探望,他高兴就见,不乐意就赶人;后几天,有这心思大臣也觉得没趣,不再登门;几个胆子大的,干脆溜达进了韩焉的门庭。
韩朗乐得清净,偶然会独自去喂养家中白白肥肥的信鸽,或者一个人在偌大的书房呆坐半天。
清闲了那么几天,韩朗的心思又开始活络,提出与华容赌博对羿,并说好谁输几目就赔多少银子。而华贵因记恨韩朗搜刮了华容的银票,也来凑热闹,拉着府中的下人一起开外局。自认了解华容的他,自信地将宝押在了韩朗身上。
谁知,万能的韩朗棋艺根本不高,关键一步总是给对手留余地,多次让华容反攻成功。华容赢得脸上桃花朵朵开,还很识趣地拿扇面挡住笑歪的嘴;最后如果不是华容见到华贵发青脸色,故意输给韩朗几局,韩朗压根没翻身的机会。
玩得正欢畅时,却听人有人禀告,“老王爷春游来拜访。”
韩朗赖皮地扫乱棋盘上将输的棋子,“玩不成了,换装出门迎接!”
老王爷还是人未到,肚子先挺到。
韩朗看着那大肚子就想笑,碍于官家颜面,强忍施礼。
王爷见到韩朗就挥手招呼,“韩朗啊,我这次带了好些好吃的,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怪东西吗?来尝尝!我府里那群老厨子,进了棺材也做不出那么好吃的!”
韩朗神色一僵,恭敬回道,“王爷忘记了,韩朗不吃外食。”其实吃了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老王爷扫兴,嘟起嘴巴,歪头不吭声。
韩朗徒然微笑,眼眉弯弯,“其实韩朗心里一直个问题想问王爷,却不知道恰当吗?可总觉得现在不问,怕以后没什么机会问了。”
“你想问就问,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不过简单点啊,别和那个韩朗一样,成日不知道问什么。”胖胖的王爷又开始糊涂。
“韩朗一直想问,王爷伸手抠得到自己肚脐不?”韩朗果然正经八百问了。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老王爷跳着大吼,“谁说我不能,我现在抠给你们瞧。”
韩朗终于克制不住,弯腰哈哈大笑,难以遏止的大笑,乐之极矣。
一旁的众人,均不知所措,想笑又不敢出声。忽地他们听到,韩朗的笑声转为猛咳,一声强过一声,咳得韩朗直不起身,流云跨步上前,却晚了一步,韩朗咳喷出了一口鲜血,紧接咳嗽止住,换成一口口地喷血。
大伙傻眼的同时,却突听有人大唤:“圣旨到,抚宁王韩朗接旨。”
第二十一章
革抚宁王韩朗所有职位,软禁府门,等待发落。
旨意简洁明了,不消一刻便已宣完。
韩朗跪在青石路面,起身时稍有困难,不过接旨的双手很是稳健,起身之后没有一句话。
送旨的公公显然意外,立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太傅你没有话回给皇上?”
韩朗侧头:“公公觉得,我应该回皇上什么话?”
那公公走近,到韩朗身边:“皇上让我问太傅,六年之前,先皇病重,太傅是否曾给先皇上过一道奏疏,并因此害了一个人的性命?”
韩朗沉默,看着手里领到那张圣旨,许久才问:“这么说,就是因为那道奏疏,皇上下了这道圣旨,要我等候发落?”
公公顿首:“皇上的心思奴才们哪里知晓,太傅如若有话,奴才可以代为转达。”
“那就请回皇上,微臣领旨。”韩朗低声,立在风口,最终干脆将圣旨拿了,一下下擦手指间的血迹。
满院子的尴尬,没有一个人作声。
老王爷的手搭上了肚皮,隔半天开始眨眼:“韩朗你手上怎么有血?”
韩朗于是也眨眼:“那是因为我方才吐了血。”
“将离有解。”
在众人又集体沉默之后,老王爷突然又蹦出了四个字,掷地有声清楚明白。
“你说什么,将离有解?”韩朗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一步步走近:“王爷你确定你没说笑?”
“我刚说了什么?”等韩朗凑到跟前,老王爷却是蹙起了眉,看住他手,眨眼:“韩朗你手上为什么有血?”
没有韩朗的夜,也一样是夜,只不过比平时长些。
皇帝将衣衫裹紧,足尖绷住,紧紧缩到了椅子中间。
很久之后天终于大亮,他看见韩焉慢慢走近,立定,站在那个原先韩朗常站的位置。
“皇上万福。”韩焉行礼,姿势恭敬。
终究他不是韩朗。
同一句话,韩朗不会行礼,会上来握住他冰冷的脚,抵在手心揉搓。
皇帝定定,提起笔,在纸上写字:“韩朗还是没话?”
不能开口,这个他最大的秘密如今也交代给了韩焉。
从做出的姿态来看,他是下了决心,要离开他的韩太傅投向他人。
韩焉低头,往前又近一步:“不知道皇上要韩朗什么话?”
皇帝愣住。
韩焉于是又叹口气:“皇上想要怎么处置韩朗,要他等候发落到何时?”
皇帝的笑慢慢冷了起来,笔动:“那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该赐他一杯毒酒?”
“为什么不能?”韩焉霍然抬头,一双眼看到皇帝深处:“赐他一杯毒酒,他自然就会回话。也许他不在乎职位也不在乎皇上,但未必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毒酒一杯,深色的鹤顶红,第二天就被托盘托着,端到了抚宁王府。
来的是大内总管刘芮,和韩朗素有交情,宣旨后躬身,交代:“皇上有话,韩太傅如果觉得委屈,他念和太傅师徒一场,可以给太傅一次机会,亲自去悠哉殿向皇上申诉。”
韩朗闻言沉默,长眼半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来了,将五指握拢,端住了那口小小瓷杯。
“太傅,皇上有话,如果太傅觉得委屈,没有人可以强迫太傅领旨。”刘芮又急急跟了句。
“我不委屈。”韩朗笑,将杯里薄酒摇晃,一点点凑到唇边。
“满手血腥骄横跋扈,抚宁王韩朗领死,半分也不委屈。”他喃喃:“我不委屈,半分也不委屈。”
“太傅”那厢刘芮急躁,跺脚干脆将声音压低:“皇上的性子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只需低个头,那还不”
“那就请刘公公转告皇上,这次我偏生不想低头。”
“我并不委屈,委屈的只是那些日夜,十六年,相与的五千多个日夜而已。”
“请。”他将酒举高,遥对皇城,竟然就真的一口饮尽。
薄酒微凉,十六年,五千多个日夜,就这么一饮而尽。
康佑六年,抚宁王韩朗获罪,被赐毒酒身亡。
京城一时哗然,皇帝罢朝,百官奔走,息宁公韩焉的府邸,一时间成了朝内最热闹的去处。
没有人真心探究韩朗的死因。
功高震主君心难测,自古可不就是如此。
现下的皇上至少留了韩朗全尸,保留他太傅头衔,允他灵位出城,安在城外第一大寺德岚寺。
“德岚寺也是皇家寺庙,臣以为足够安放韩太傅灵位。”
在悠哉殿韩焉还是躬身,语气温顺。
皇帝的脸孔此刻煞白,一双眼都是红丝,拿笔蘸墨开始在纸上疯狂落字:“我要出宫。再拦我一次,我便判你死罪!”
“现下时局动荡,臣以为皇上不适合出宫。”
韩焉还是躬身,头垂低,可话却不软弱。
皇帝抓狂,单手握笔,指甲都要将掌心掐出血来,字写得一派潦草:“你已被免职,韩朗被你害死,你也要替他陪葬!”
说完开始拍椅,手势呼唤楚陌:“你给我喊人,我要召见左臣相!”
这张大椅下有个暗格,楚陌就藏在他脚底,有孔洞能够依稀看清他的动作。
皇上喜阴,召见大臣时从不点灯,白天也关着窗阁,两人已经这样默契配合了将近六年,日日演出双簧。
可是今天楚陌默不作声,等他将椅背都快拍穿,才回一句:“我也认为,时局动荡,皇上现在不适合出宫。”
皇帝怔住,转头看向韩焉,又看看脚下楚陌。
一切再明白不过。
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簌簌发抖,明明是满腔愤怨,可却连个完整的手势也比不出。
“他如今的确和我同营。”韩焉慢慢走近:“可毒酒是皇上所赐,那张奏疏也千真万确不是假造,皇上请不必觉得委屈。”
一句话便已奏效,皇帝怔忡,慢慢止住了动作。
是啊,毒酒是自己亲手所赐,说到底终究是自己无情。
如韩朗所说,他们都不必觉得委屈,委屈的应该是那十六年,朝夕相对却未能建立信任的五千多个日夜。
“皇上请节哀,韩焉终会让皇上明白,这世上不是只得一个韩朗,也没有谁是不可替代。”
那厢韩焉已经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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