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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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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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及梁夫人嫕:皆由后人所羼,非本文也。”

或问曰:“《东宫旧事》何以呼鸱尾为祠尾?”答曰:“张敞者,吴人,不

甚稽古,随宜记注,逐乡俗讹谬,造作书字耳。吴人呼祠祀为鸱祀,故以祠代鸱

字;呼绀为禁,故以糸傍作禁代绀字;呼盏为竹简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盏字;呼

镬字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镬字;又金傍作患为镮字,木傍作鬼为魁字,火傍

作庶为炙字,既下作毛为髻字;金花则金傍作华,窗扇则木傍作扇:诸如此类,

专辄不少。

又问:“《东宫旧事》‘六色罽纟畏’,是何等物?当作何音?”答曰:

“按:《说文》云:‘莙,牛藻也,读若威。’《音隐》:‘坞瑰反。’即陆机

所谓‘聚藻,叶如蓬’者也。又郭璞注《三苍》亦云:‘蕴,藻之类也,细叶蓬

茸生。’然今水中有此物,一节长数寸,细茸如丝,圆绕可爱,长者二三十节,

犹呼为莙。又寸断五色丝,横著线股间绳之,以象莙草,用以饰物,即名为莙;

于时当绀六色罽,作此莙以饰绲带,张敞因造糸旁畏耳,宜作隈。”

柏人城东北有一孤山,古书无载者。唯阚骃《十三州志》以为舜纳于大麓,

即谓此山,其上今犹有尧祠焉;世俗或呼为宣务山,或呼为虚无山,莫知所出。

赵郡士族有李穆叔、季节兄弟、李普济,亦为学问,并不能定乡邑此山。余尝为

赵州佐,共太原王邵读柏人城西门内碑。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民为县令徐整所立,

铭曰:“山有巏,王乔所仙。”方知此巏山也。巏字遂无所

出。字依诸字书,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

名,当音权务耳。入邺,为魏收说之,收大嘉叹。值其为《赵州庄严寺碑铭》,

因云:“权务之精。”即用此也。

或问:“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训?”答曰:“汉、魏以来,谓为甲夜、乙

夜、丙夜、丁夜、戊夜,又云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

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为节。《西都赋》亦云:‘卫以严更之署。’

所以尔者,假令正月建寅,斗柄夕则指寅,晓则指午矣;自寅至午,凡历五辰。

冬夏之月,虽复长短参差,然辰间辽阔,盈不过六,缩不至四,进退常在五者之

间。更,历也,经也,故曰五更尔。“

《尔雅》云:“术,山蓟也。”郭璞注云:“今术似蓟而生山中。”案:术

叶其体似蓟,近世文士,遂读蓟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义。

或问:“俗名傀儡子为郭秃,有故实乎?”答曰:“《风俗通》云:‘诸郭

皆讳秃。’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秃者,滑稽戏调,故后人为其象,呼为郭秃,

犹《文康》象庾亮耳。”

或问曰:“何故名治狱参军为长流乎?”答曰:“《帝王世纪》云:‘帝少

昊崩,其神降于长流之山,于祀主秋。’案:《周礼·秋官》,司寇主刑罚、长流

之职,汉、魏捕贼掾耳。晋、宋以来,始为参军,上属司寇,故取秋帝所居为嘉

名焉。”

客有难主人曰:“今之经典,子皆谓非,《说文》所言,子皆云是,然则许

慎胜孔子乎?”主人拊掌大笑,应之曰:“今之经典,皆孔子手迹耶?”客曰:

“今之《说文》,皆许慎手迹乎?”答曰:“许慎检以六文,贯以部分,使不得

误,误则觉之。孔子存其义而不论其文也。先儒尚得改文从意,何况书写流传耶?

必如《左传》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皿虫为蛊,亥有二首六身之类,后人自不得

辄改也,安敢以《说文》校其是非哉?且余亦不专以《说文》为是也,其有援引

经传,与今乖者,未之敢从。又相如《封禅书》曰:‘导一茎六穗于庖,犠双

共抵之兽。’此导训择,光武诏云:‘非从有豫养导择之劳’是也。而

《说文》云:‘{道禾}是禾名。’引《封禅书》为证;无妨自当有禾名{道禾},

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茎六穗于庖,岂成文乎?纵使相如天才鄙拙,强为此语;则

下句当云‘麟双共抵之兽’,不得云犠也。吾尝笑许纯儒,不达文章之体,

如此之流,不足凭信。大抵服其为书,隐括有条例,剖析穷根源,郑玄注书,往

往引以为证;若不信其说,则冥冥不知一点一画,有何意焉。”

世间小学者,不通古今,必依小篆,是正书记;凡《尔雅》、《三苍》、

《说文》,岂能悉得苍颉本指哉?亦是随代损益,有同异。西晋已往字书,何

可全非?但令体例成就,不为专辄耳。考校是非,特须消息。至如“仲尼居”,

三字之中,两字非体,《三苍》“尼”旁益“丘”,《说文》“尸”下施“几”:

如此之类,何由可从?古无二字,又多假借,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

以閒为闲:如此之徒,亦不劳改。自有讹谬,过成鄙俗,“乱”旁为“舌”,

“揖”下无“耳”,“鼋”、“鼍”从“龟”,“奋”、“夺”从“雚”,“席”

中加“带”,“恶”上安“西”,“鼓”外设“皮”,“凿”头生“毁”,“离”

则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经”旁,“皋”分“泽”片,“猎”

化为“獦”,“宠”变成“竉”,“业”左益“片”,“灵”底著“器”,

“率”字自有律音,强改为别;“单”字自有善音,辄析成异:如此之类,不可

不治。吾昔初看《说文》,蚩薄世字,从正则惧人不识,随俗则意嫌其非,略是

不得下笔也。所见渐广,更知通变,救前之执,将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犹择微

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

案:弥互字从二间舟,《诗》云:“亘之秬秠”是也。今之隶书,转舟为

日;而何法盛《中兴书》乃以舟在二间为舟航字,谬也。《春秋说》以人十四心

为德,《诗说》以二在天下为酉,《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新论》以金昆

为银,《国志》以天上有口为吴,《晋书》以黄头小人为恭,《宋书》以召刀为

邵,《参同契》以人负告为造:如此之例,盖数术谬语,假借依附,杂以戏笑耳。

如犹转贡字为项,以叱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读乎?潘、陆诸子《离合诗》、

《赋》,《栻卜》、《破字经》,及鲍照《谜字》,皆取会流俗,不足以形声

论之也。

河间邢芳语吾云:“《贾谊传》云:‘日中必熭。’注:‘熭,暴也。’曾

见人解云:‘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须臾,卒然便昃耳。’此释为当乎?”

吾谓邢曰:“此语本出太公《六韬》,案字书,古者暴晒字与暴疾字相似,唯下

少异,后人专辄加傍日耳。言日中时,必须暴晒,不尔者,失其时也。晋灼已有

详释。”芳笑服而退。

音辞第十八

夫九州之人,言语不同,生民已来,固常然矣。自《春秋》标齐言之传,

《离骚》目《楚词》之经,此盖其较明之初也。后有扬雄著《方言》,其言大备。

然皆考名物之同异,不显声读之是非也。逮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

《淮南》,许慎造《说文》,刘熹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音字耳。而古

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加以内言外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

益使人疑。孙叔言创《尔雅音义》,是汉末人独知反语。至于魏世,此事大行。

高贵乡公不解反语,以为怪异。自兹厥后,音韵锋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指

马之谕,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衷。搉而量

之,独金陵与洛下耳。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失在浮浅,其辞多鄙俗。

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沈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语。然冠冕君子,南方

为优;闾里小人,北方为愈。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言可辩;隔垣而听其

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而南染吴、越,北杂夷虏,皆有深弊,不可具论。其

谬失轻微者,则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北人以庶为戍,

以如为儒,以紫为姊,以洽为狎。如此之例,两失甚多。至邺已来,唯见崔子约、

崔瞻叔侄,李祖仁、李蔚兄弟,颇事言词,少为切正。李季节著《音韵决疑》,

时有错失;阳休之造《切韵》,殊为疏野。吾家儿女,虽在孩稚,便渐督正之;

一言讹替,以为己罪矣。云为品物,未考书记者,不敢辄名,汝曹所知也。

古今言语,时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异。《苍颉训诂》,反稗为逋卖,

反娃为于乖;《战国策》音刎为免,《穆天子传》音谏为间;《说文》音戛为棘,

读皿为猛;《字林》音看为口甘反,音伸为辛;《韵集》以成、仍、宏、登合成

两韵,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声类》以系音羿,刘昌宗《周官音》读

乘若承:此例甚广,必须考校。前世反语,又多不切,徐仙民《毛诗音》反骤为

在遘,《左传音》切椽为徒缘,不可依信,亦为众矣。今之学士,语亦不正;古

独何人,必应随其讹僻乎?《通谷文》曰:“入室求曰搜。”反为兄侯。然则兄

当音所荣反。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语之不可用者。玙В橙吮τ瘢币翕欧常

江南皆音藩屏之藩。岐山当音为奇,江南皆呼为神祇之祇。江陵陷没,此音被于

关中,不知二者何所承案。以吾浅学,未之前闻也。

北人之音,多以举、莒为矩;唯李季节云:“齐桓公与管仲于台上谋伐莒,

东郭牙望见桓公口开而不闭,故知所言者莒也。然则莒、矩必不同呼。”此为知

音矣。

夫物体自有精粗,精粗谓之好恶;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谓之好恶。此音见于

葛洪、徐邈。而河北学士读《尚书》云好生恶杀。是为一论物体,一就人情,殊

不通矣。

甫者,男子之美称,古书多假借为父字;北人遂无一人呼为甫者,亦所未喻。

唯管仲、范增之号,须依字读耳。

案:诸字书,焉者鸟名,或云语词,皆音于愆反。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

字音训:若训何训安,当音于愆反,“于焉逍遥”,“于焉嘉客”,“焉用佞”,

“焉得仁”之类是也;若送句及助词,当音矣愆反,“故称龙焉”,“故称血焉”,

“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托始焉尔”,“晋、郑焉依”之类是也。江南

至今行此分别,昭然易晓;而河北混同一音,虽依古读,不可行于今也。

邪者,未定之词。《左传》曰:“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邪?”

《庄子》云:“天邪地邪?”《汉书》云:“是邪非邪?”之类是也。而北人即

呼为也,亦为误矣。难者曰:“《系辞》云:‘乾坤,易之门户邪?’此又为未

定辞乎?”答曰:“何为不尔!上先标问,下方列德以折之耳。”

江南学士读《左传》,口相传述,自为凡例,军自败曰败,打破人军曰败。

诸记传未见补败反,徐仙民读《左传》,唯一处有此音,又不言自败、败人之别,

此为穿凿耳。

古人云:“膏粱难整。”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克励也。吾见王侯外戚,语

多不正,亦由内染贱保傅,外无良师友故耳。梁世有一侯,尝对元帝饮谑,自陈

“痴钝”,乃成“飔段”,元帝答之云:“飔异凉风,段非干木。”谓“郢州”

为“永州”,元帝启报简文,简文云:“庚辰吴入,遂成司隶。”如此之类,举

口皆然。元帝手教诸子侍读,以此为诫。

河北切攻字为古琮,与工、公、功三字不同,殊为僻也。比世有人名暹,自

称为纤;名琨,自称为衮;名洸,自称为汪;名,自称为獡。非唯音韵

舛错,亦使其儿孙避讳纷纭矣。

杂艺第十九

真草书迹,微须留意。江南谚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也。”承晋、宋馀

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吾幼承门业,加性爱重,所见法书亦多,而玩习

功夫颇至,遂不能佳者,良由无分故也。然而此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

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韦仲将遗戒,深有以也。

王逸少风流才士,萧散名人,举世惟知其书,翻以能自蔽也。萧子云每叹曰:

“吾著《齐书》,勒成一典,文章弘义,自谓可观;唯以笔迹得名,亦异事也。”

王褒地胄清华,才学优敏,后虽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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