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伽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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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伽蓝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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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性畏日,不敢仰视,又畏水火及刀兵之属。常走於逵路,遇疲则止,不徐行也,

时人犹谓是鬼。洛阳大市北奉终里,里内之人多卖送死人之具及诸棺椁,涵谓曰:

“作柏木棺,勿以桑木为欀。”人问其故,涵曰:“吾在地下,见人发鬼兵,

有一鬼诉称是柏棺,应免。主兵吏曰:“尔虽柏棺,桑木为欀。”遂不免。京

师闻此,柏木踊贵。人疑卖棺者货涵发此等之言也。

高阳王寺,高阳王雍之宅也,在津阳门外三里御道西。雍为尔朱荣所害也,

舍宅以为寺。

正光中,雍为丞相,给舆、羽葆鼓吹、虎贲班剑百人。贵极人臣,富兼山海,

居止第宅,匹於帝宫。白殿丹槛,窈窕连亘;飞檐反宇,轇轕周通。僮仆六

千,妓女五百,隋珠照日,罗衣从风,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出则

鸣驺御道,文物成行,铙吹响发,笳声哀转;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

奏,连宵尽日。其竹林鱼池,侔於禁苑,芳草如积,珍木连阴。雍嗜口味,厚自

奉养,一食必以数万钱为限,海陆珍羞,方丈於前。陈留侯李崇谓人曰:“高阳

一食,敌我千日。”崇为尚书令仪同三司,亦富倾天下,僮仆千人。而性多俭

吝,恶衣粗食,亦常无肉,止有韭茹韭菹。崇客李元佑语人云:“李令公一食

十八种。”人问其故,元佑曰:“二九一十八。”闻者大笑,世人即以为讥骂。

雍薨后,诸妓悉令入道,或有嫁者。美人徐月华善弹箜篌,能为《明妃出塞》之

曲歌,闻者莫不动容。永安中,与卫将军原士康为侧室。宅近青阳门,徐鼓箜篌

而歌,哀声入云,行路听者,俄而成市。徐常语士康曰:“王有二美姬,一名脩

容,二名艳姿,并蛾眉皓齿,洁貌倾城。脩容亦能为《绿水歌》,艳姿善《火凤

舞》,并爱倾后室,宠冠诸姬。”士康闻此,遂常令徐歌《绿水》、《火凤》之

曲焉。

高阳宅北有中甘里。里内颍川荀子文年十三,幼而聪辨,神情卓异,虽黄琬

文举,无以加之。正光初,广宗,潘崇和讲《服氏春秋》於城东昭义里,子文摄

齐北面,就和受道。时赵郡李才问子文曰:“荀生住在何处?”子文对曰:“仆

住在中甘里。”才曰:“何往?”曰:“往城南。”城南有四夷馆,才以此讥之。

子文对曰:“国阳胜地,卿何怪也?若言川涧,伊、洛峥嵘。语其旧事,灵台

《石经》。招提之美,报德、景明。当世富贵,高阳、广平。四方风俗,万国千

城。若论人物,有我无卿。”才无以对之。崇和曰:“汝、颖之士利如锥,燕、

赵之士钝如锤,信非虚言也。”举学皆笑焉。

崇虚寺在城西,即汉之濯龙园也。延熹九年,桓帝祠老子於濯龙园,设华盖

之座,用郊天之乐,此其地也。高祖迁京之始,以地给民。憩者多见妖怪,是以

人皆去之,遂立寺焉。

 卷四

◎城西

冲觉寺,太传清河王怿舍宅所立也,在西明门外一里御道北。

怿亲王之中最有名行,世宗爱之,特隆诸弟。延昌四年,世宗崩,怿与高阳

王雍、广平王怀并受遗诏,辅翼孝明。时帝始年六岁,太后代摠万几,以怿明

德茂亲,体道居正,事无大小,多谘询之。是以熙平、神龟之际,势倾人主,第

宅丰大,逾於高阳。西北有楼,出凌云台,俯临朝市,目极京师,古诗所谓: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者也。楼下有儒林馆、延宾堂,形制并如清暑殿,

土山钓台,冠於当世。斜峰入牖,曲沼环堂。树响飞嘤,阶丛花药。怿爱宾客,

重文藻,海内才子,莫不辐辏。府僚臣佐,并选隽俊。至於清晨明景,骋望南台,

珍羞具设,琴笙并奏,芳醴盈罍,佳宾满席,使梁王愧兔园之游,陈思惭雀台之

燕。正光初,元乂秉权,闭太后於后宫,薨怿於下省。孝昌元年,太后还总万机,

追赠怿太子太师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给九旒、鸾辂、黄屋左纛、辒

辌车、前后部羽葆鼓吹、虎贲班剑百人、挽歌二部,葬礼依晋安平王孚故事,

谥曰文献。图怿像於建始殿。拔清河国令韩子熙为黄门侍郎。徙王国三卿为执戟

者,近代所无也。为文献追福,建五层浮图一所,工作与瑶光寺相似也。

宣忠寺,侍中司州牧城阳王所立也,在西阳门外一里御道南。永安中,北海

入洛,庄帝北巡,自馀诸王,各怀二望,惟徽独从庄帝至长子城。大兵阻河,雌

雄未决,徽愿入洛阳舍宅为寺。及北海败散,国道重晖,遂舍宅焉。

永安末,庄帝谋煞尔朱荣,恐事不果,请计於徽,徽曰:“以生太子为辞,

荣必入朝,因以毙之。”庄帝曰:“后怀孕未十月,今始九月,可尔已不?”徽

曰:“妇生产子,有延月者,有少月者,不足为怪。”帝纳其谋,遂唱生太子,

遣驰诏至太原王第,告云:“皇储诞育。”值荣与上党王天穆博戏,徽脱荣帽,

懽舞盘旋。徽素大度量,喜怒不形於色。兼殿内外懽叫,荣遂信之,与穆并

入朝。庄帝闻荣来,不觉失色。中书舍人温子升曰:“陛下色变。”帝连索酒饮

之,然后行事。荣、穆既诛,拜徽太师司马,馀官如故,典统禁兵,偏被委任。

及尔朱兆擒庄帝,徽投前洛阳令寇祖仁。祖仁一门刺史,皆是徽之将校,少有旧

恩,故往投之,祖仁谓子弟等曰:“时闻尔朱兆募城阳王甚重,擒获者千户侯。

今日富贵至矣!”遂斩送之。徽初投祖仁家,赍金一百斤、马五十疋,祖仁利其

财货,故行此事。所得金马,緦亲之内均分之,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信矣!兆得徽首,亦不勋赏祖仁。兆忽梦徽云:“我有黄金二百斤、马一百疋,

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悟觉,即自思量“城阳禄位隆重,未闻清贫,常自入

其家采掠,本无金银,此梦或真。”至晓,掩祖仁,徵其金马。祖仁谓人密告,

望风款服,云:“实得金一百斤,马五十疋。”兆疑其藏隐,依梦徵之。祖仁诸

房素有金三十斤,马三十疋,尽送致兆,犹不充数。兆乃发怒,捉祖仁,悬首高

树,大石坠足,鞭捶之,以及於死。时人以为交报。杨衒之云:“崇善之家,必

有馀庆,积祸之门,殃所毕集。祖仁负恩反噬,贪货杀徽,徽即讬梦增金马,假

手於兆,还以毙之。使祖仁备经楚挞,穷其涂炭,虽魏侯之笞田汀刂髦桃

苌,以此论之,不能加也。”

宣忠寺东王典御寺,阉官王桃汤所立也。时阉官伽蓝皆为尼寺,唯桃汤所建

僧寺,世人称之英雄。门有三层浮屠一所,工逾昭义。宦者招提,最为入室。至

於六斋,常击鼓歌舞也。

白马寺,汉明帝所立也,佛入中国之始。寺在西阳门外三里御道南。帝梦金

神长丈六,项背日月光明,胡人号曰佛。遣使向西域求之,乃得经像焉。时白马

负经而来,因以为名。明帝崩,起祗洹於陵上。自此以后,百姓冢上,或作浮

图焉。寺上经函至今犹存。常烧香供养之,经函时放光明,耀於堂宇,是以道俗

礼敬之,如仰真容。浮屠前,柰林蒲萄异於馀处,枝叶繁衍,子实甚大。柰林实

重七斤,蒲萄实伟於枣,味并殊美,冠於中京。帝至熟时,常诣取之,或复赐宫

人。宫人得之,转饷亲戚,以为奇味,得者不敢辄食,乃历数家。京师语曰:

“白马甜榴,一实直牛。”

有沙门宝公者,不知何处人也。形貌丑陋,心机通达,过去未来,预睹三

世。发言似谶,不可解,事过之后,始验其实。胡太后闻之,问以世事。宝公曰:

“把粟与鸡呼朱朱。”时人莫之能解。建义元年,后为尔朱荣所害,始验其言。

时亦有洛阳人赵法和请占“早晚当有爵否?”宝公曰:“大竹箭,不须羽。东厢

屋,急手作。”时不晓其意。经十馀日,法和父丧。大竹箭者苴杖;东厢屋者,

倚庐。造《十二辰歌》,终其言也。

宝光寺,在西阳门外御道北。有三层浮图一所,以石为基,形制甚古,画工

雕刻。隐士赵逸见而叹曰:“晋朝石塔寺,今为宝光寺也!”人问其故,逸曰:

“晋朝四十二寺尽皆湮灭,唯此寺独存。”指园中一处曰:“此是浴室,前五步,

应有一井。”众僧掘之,果得屋及井焉。井虽填塞,砖口如初,浴堂下犹有石数

十枚。当时园地平衍,果菜葱青,莫不叹息焉。园中有一海,号“咸池”。葭菼

被岸,菱荷覆水,青松翠竹,罗生其旁。京邑士子,至於良辰美日,休沐告归,

徵友命朋,来游此寺。雷车接轸,羽盖成阴。或置酒林泉,题诗花圃,折藕浮瓜,

以为兴適。普泰末,雍州刺史陇西王尔朱天光摠士马於此寺。寺门无何都崩,

天光见而恶之。其年,天光战败,斩於东市也。

法云寺,西域乌场国胡沙门昙摩罗所立也。在宝光寺西,隔墙并门。摩罗聪

慧利根,学穷释氏,至中国,即晓魏言隶书,凡闻见,无不通解,是以道俗贵贱,

同归仰之,作祗洹一所,工制甚精。佛殿僧房,皆为胡饰,丹素炫彩,金玉垂辉。

摹写真容,似丈六之见鹿苑;神光壮丽,若金刚之在双林。伽蓝之内,花果蔚茂,

芳草蔓合,嘉木被庭。京师沙门好胡法者,皆就摩罗受持之,戒行真苦,难可揄

扬。秘咒神验,阎浮所无。咒枯树能生枝叶,咒人变为驴马,见之莫不忻怖。西

域所赍舍利骨及佛牙经像皆在此寺。

寺北有侍中尚书令临淮王彧宅。彧博通典籍,辨慧清恬,风仪详审,容止可

观。至三元肇庆,万国齐珍,金蝉曜首,宝玉鸣腰,负荷执笏,逶迤复道。观

者忘疲,莫不叹服。彧性爱林泉,又重宾客。至於春风扇扬,花树如锦,晨食南

馆,夜游后园。僚寀成群,俊民满席,丝桐发响,羽觞流行,诗赋并陈,清言乍

起。莫不饮其玄奥,忘其褊郄焉。是以入彧室者谓登仙也。荆州秀才张裴裳为五

言,有清拔之句云:“异林花共色,别树鸟同声。”彧以蛟龙锦赐之,亦有得绯

䌷绯绫者。唯河东裴子明为诗不工,罚酒一石。子明八斗而醉眠,时人譬之山

涛。及尔朱兆入京师,彧为乱兵所害,朝野痛惜焉。

出西阳门外四里,御道南有洛阳大市,周回八里。市南有皇女台,汉大将军

梁冀所造,犹高五丈馀。景明中,比丘道恒立灵仙寺於其上。台西有河阳县台,

东有侍中侯刚宅。市西北有土山鱼池,亦冀之所造,即汉书所谓:“采土筑山,

十里九阪,以象二崤”者。

市东有通商、达货二里。里内之人,尽皆工巧,屠贩为生,资财巨万。有刘

宝者,最为富室。州郡都会之处,皆立一宅,各养马一疋,至於盐粟贵贱,市价

高下,所在一例。舟车所通,足迹所履,莫不商贩焉。是以海内之货,咸萃其庭,

产匹铜山,家藏金穴。宅宇逾制,楼观出云,车马服饰,拟於王者。

市南有调音、乐律二里。里内之人,丝竹讴歌,天下妙伎出焉。有田僧超者,

善吹笳,能为《壮士歌》、《项羽吟》。征西将军崔延伯甚爱之。正光末,高平

失据,虐吏充斥。贼帅万俟丑奴寇暴泾、岐之间,朝廷为旰食,延伯总步骑五

万讨之。延伯出师於洛阳城西张方桥,即汉之夕阳亭也。时公卿祖道,车骑成列。

延伯危冠长剑,耀武於前,僧超吹《壮士笛曲》於后,闻之者懦夫成勇,剑客思

奋。延伯胆略不群,威名早著,为国展力,二十馀年,攻无全城,战无横陈,是

以朝廷倾心送之。延伯每临阵令僧超为《壮士声》,甲胄之士踊跃。延伯单马入

阵旁若无人,勇冠三军,威镇戎竖,二年之间,献捷相继。丑奴募善射者射僧

超,亡,延伯悲惜哀恸,左右谓“伯牙之失钟子期,不能过也。”后延伯为流矢

所中,卒於军中。於是五万之师,一时溃散。

市西有退酤、治觞二里。里内之人多酝酒为业。河东人刘白堕善能酿酒。季

夏六月,时暑赫晞,以甖贮酒,暴於日中,经一旬,其酒不动,饮之香美而

醉,经月不醒。京师朝贵多出郡登藩,远相饷馈,逾于千里,以其远至,号曰

“鹤觞”。亦名“骑驴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鸿宾赍酒之蕃,逢路贼,

盗饮之即醉,皆被擒获,因复命“擒奸酒。”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拔刀,唯畏

白堕春醪。”

市北慈孝、奉终二里。里内之人以卖棺椁为业,赁荩С滴隆S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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