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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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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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自己钱财万贯,根本就不指望什么嫁妆之类的。”

“您可以介绍一下新郎的名字吗?”

“我现在不想告诉您,因为预先知道新郎的情况,这桩婚事就可能告吹。”

“总得把新郎的情形告诉姑娘的母亲呀!”

“请告诉姑娘的母亲,就说新郎像其他普通的人一样,既有缺点也有长处。缺点还不至于多得使人忧虑;长处也并不是多得使人惊喜。据我所知,姑娘的父母亲,凡是认识他的,无不对他垂青厚爱。至于姑娘本人的内心想法,那就无从知晓了。”

在这件事情上,比绍波蒂对我非常感激,我对他也更加尊敬。对我们之间原来一笔未成交的生意,我鼓起勇气,即使受些经济上的损失,也打算签订合同。他走的时候说:

“请对新郎说吧,虽然其他情况不怎么样,可这样品行端正容貌出众的姑娘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要是你把一个被社会抛弃、被人看不起的姑娘放在心坎上,难道她还会吝惜力量不对你感激涕零吗!相反,如果姑娘条件优越,欲望很多,那么,她的要求就会无休无止。当然,迪巴莉这姑娘是盏泥灯,因此,放在像我家这样的土屋的一角,是不会感到什么耻辱的。

傍晚时分,已经点灯。我正在看英文报纸。这时候,仆人告诉我,来了一个姑娘,想要见见我。家里没有一个女人,我陷入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之中。我还没来得及想出良策之前,姑娘已进屋了,并对我深深鞠了一躬。

外人也许谁都不信,但我的的确确是个腼腆的人。我没敢看姑娘的脸蛋,也没有对她说什么话。倒是姑娘先开口:

“我叫迪巴莉。”

声音非常甜润。我鼓起勇气朝她看了一眼。这是一张充满智慧和柔情的脸。她的头上没有罩面纱,身着素雅的本地衣裳,但式样却很时髦的。

我正在考虑如何与她交谈的时候,她开口说道:

“请您不要再为我的婚事操心费力了。”

不管如何设想都是可以的。但是,从迪巴莉口里听到这种反对意见,却完全出乎我的意外。我当时想,大概是由于提议结婚,她太兴奋和感激了。

我问道:

“你是不是因为不知道新郎是谁而拒绝结婚呢?”

“不是的。不管新郎是谁,我都不会答应的。”

我与思想打交道的经验,远比与物质打交道的经验要少得多。特别是对女人的心理活动,我更是一窍不通;这比学孟加拉文书写方法还要困难。然而,我感到姑娘这些话的意思难以琢磨,似乎言意未尽。于是,我说:

“我为你选择的新郎是不应受到这种轻视的。”

“我没有轻视他,我只是不愿结婚罢了。”迪巴莉说。

“那个人是由衷地钦佩你的。”

“即使这样也不行!请您别劝我结婚了。”

“好的,我不说了。不过,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事吗?”

“要是您能给我在什么女子学校安排一个教书的工作,使我离开这里,到加尔各答去,那我就对您感激不尽了。”

“工作是有的,我能给你安排。”

这并非实话,我对女子学校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我开办一所女子学校不是也很好吗!

迪巴莉说:

“请您到我们家里去一趟,把这件事对我母亲说说,行吗?”

“明天早上我一定去!”我回答说。

迪巴莉走了。我扔下报纸,来到凉台,坐在椅子上,仰望群星,问道:

“千千万万遥远的星座啊,人们生活中各种命运之线和姻缘之线,都是你们悄然无声地织成的吗?”

就在这时候,比绍波蒂的第二个儿子斯里波蒂,没有预先通知就突然来到我的凉台上。他和我进行了一场谈话,内容是这样的:

斯里波蒂希望与迪巴莉结婚。他甚至准备为此而被社会抛弃。但他父亲声称:如果他干这样的蠢事,就把他赶出家门。迪巴莉说,谁也不值得为了她而遭受不幸、鄙视,甚至被抛弃;况且,斯里波蒂从小就在富裕家庭环境中娇生惯养,他一旦被社会遗弃,变得无依无靠时,是忍受不了穷困的折磨的。他们为此各执一词,相持不下,就在这种时刻,我搀和到他们中来,而且还提出了一个新郎,使问题变得更趋复杂。斯里波蒂就是为了这事到我这里来的,他要我退出这场游戏,就像从脚本里删去多余的角色那样,退出去。

我对斯里波蒂说:

“这场戏我既参加了就不想半途而废。何况我一退出来,岂不是无异于砍断了这个结头吗!”

结婚的日期未作变更,只是换了新郎。比绍波蒂的请求我照办了,不过,他并不因此而高兴。迪巴莉的要求我未能满足,但我心中暗想,她倒是满意的。

能不能为迪巴莉在女子学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不知道。然而,我家里女儿的位置却是空着的,可由她来填补。我在斯里波蒂面前证明了我的意见:我并不是那种可有可无或一无所取之辈,而是能够发挥作用的。他的家庭之烛,在我加尔各答住所里点燃了。

我原来以为,我没有及时结婚而留下的空白,只有迟到的晚婚才能弥补。可是,我现在看到,只要上苍高兴,也可以超越一两个阶段呢。如今,我已经55岁了,家里孙女满堂,而且还有一个孙子。当然,我与比绍波蒂先生已经断绝了业务联系,因为他不喜欢我所推荐的新郎。

(1917年12月)

黄志坤译

偏见

齐德拉古普塔把许多他认为是罪过的事,全都用大写字母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而那些犯罪者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曾发生了一起只有我知道,而其他人都不了解的所谓罪行。我要写的这件事情就是属于他记载的那类罪行。在解释齐德拉古普塔之前,我不得不承认,有时我也是同谋者。只有这样,我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过。

这件事是昨天——星期六发生的。当时,我们地区耆那教①住宅区庆祝一个节日。我带着妻子科莉卡乘汽车外出——我的朋友诺扬莫亨邀请我去他家喝茶——

①耆那教是印度一古老的宗教。

我妻子的名字科莉卡是“蓓蕾”的意思,是她妈妈给取的,要是我,就不会给她起这样的名字,因为她的性格与她的名字极不相符。她似乎是一朵完全开放的花。当市场上抵制英国布匹时,一伙在外面巡逻的人都尊称她为坚强的女斗士,他们叫我吉林德罗,意为喜马拉雅山。那伙人显然知道我是女斗士的丈夫,他们才不管所取名字的意思呢。感谢老天爷,我父亲赚钱的手段我多少还学了点。这些人在募捐时对此就很感兴趣。

如果妻子和丈夫的性格不同,那一定是和谐的一对,就像干涸的土地和水流的关系。

我生性懦弱,一点也承受不了多余的压力,而我妻子却极坚韧不屈。她抓到什么,是决不会放手的。正是我们之间的这种性格上的差异,才维系着家庭的宁静。

不过我俩有个分岐怎么也调和不了。科莉卡认为,我不热爱祖国。而她又对自己的看法坚定不移。尽管我一再证明自己忠贞爱国,但由于不符合他们那伙人的表面要求,无论我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从小我就喜爱书籍,一看到新书就要买。我的论敌也同意我买书。我不仅爱买书,而且还爱看书,我看完书后还爱评论,这些朋友们都很清楚。久而久之,朋友们都回避我,最后只剩下一个朋友,他叫博恩比哈里(意思是“林中漫游者”),每逢星期天,还来与我神侃。我把他的名字从博恩比哈里改为科恩比哈里(即“角落中的漫游者”)坐在家里与他一聊就是一整天,有时聊到深夜,甚至昏昏沉沉地侃到凌晨。

我们的日子并不好过,警察局要是发现谁收藏了“薄迦梵歌”①这本书,就会说他图谋不轨,而爱国者们要是发现谁在读英文书,就把他定为祖国的叛徒。爱国者们认为,我虽然是黑皮肤,像个印度人,但心灵却与欧洲白种人相通。当时,由于萨拉斯瓦蒂②的皮肤是白色的,真正的爱国者就很少去礼拜她了。甚至还有这种说法:池塘里若是开白色荷花,那末池塘里的水不仅不能浇灭熊熊燃烧的国家命运之火,反而会使烈火越烧越旺——

①印度教《摩诃婆罗多》史诗中的一部分。

②萨拉斯瓦蒂是梵天之妻,又称文艺女神,智慧之神。

尽管我妻子率先并多次采取强硬措施,我还是不愿穿手工织的粗布衣服。个中原因,并不是手工织的粗布衣服有什么缺点或质量有问题,而是我比较讲究衣着,喜欢豪华雅致。这可糟了,反对爱国行动的罪名落到了我的头上。不过,我也可以委曲求全,可以穿肮脏的和粗糙的衣服,也可以不讲究整洁。在科莉卡转变之前,为了一些生活习惯——诸如我在中国人市场上买了一双前面宽松的鞋,忘了每天擦洗,觉得湿鞋穿了不舒服;不愿穿衬衣,而喜欢穿旁遮普人穿的宽袖衫;有时掉了一两粒衣扣也不在乎等等——使我和科莉卡的关系恶化到了决裂的边缘。

科莉卡说:“你瞧瞧,和你一起出去,我都感到害羞。”

我说:“你不用陪着我,你可以单独外出,不必管我。”

现在时代变了,可我的命运没有丝毫变化。今天科莉卡还说:“与你一起外出,我都感到羞耻。”

过去,我没有接受科莉卡那伙人的要求的衣着,今天,我更不会采用科莉卡新同伙的服饰。没有办法,这是我性格方面的缺点,只能让妻子和我一起外出时感到害羞了!不管是谁,要我按他们的要求来衣着都很难办到。可是,我也不能按自己的想法过日子。科莉卡总是要把别人的意志强加于我。就像瀑布的激流不断把巨石卷进来一样,科莉卡白天黑夜都不让我安宁,要把各种嗜好强加于我。她的神经一听到不同意见,就仿佛会奇痒难忍,她便暴跳如雷。

昨天,外出作客之前,科莉卡又对我手工织的粗布衣服说三道四,掀起一场风波。她大声指责,态度傲慢,没有一点温柔可言。我实在受不了,便反唇相讥,当然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说:“你们这些妇女,老天爷赐给你们双眼,可你们只看到一些衣着之类的习俗,便闭上眼睛。崇拜比思考更舒适安逸。只有把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和智慧,从广阔自由的天地中挪到带偏见的妇女身上,并让她们过深居简出的生活,她们才能活下去。在我们这个恪守陈规陋习的国家中,把穿手工织的粗布衣服当作戴花环,点檀香痣那样的宗教活动,妇女们才会兴高彩烈。”

科莉卡气炸了。在另一间房间里的女仆听到科莉卡的吼声,还以为男主人悄悄送自己首饰的事败露了,而和夫人吵架了。

科莉卡说:“等着瞧吧!如果把穿手工织的粗布衣服看成像去恒河沐浴那样神圣,并成为全国人民的习俗,到那时候,我们的国家才会得救。判断与想法一致就会成为习俗,而思考与形式紧密结合就会成为偏见。人们既然闭着眼睛干事,那末即使睁开眼睛也不会迟疑不决。”

这些话是诺扬莫亨教授说的。可科莉卡省略了引号,把别人的话当作自己深思熟虑的观点。

有人说“哑吧没有敌人”,说这话的人,显然是个未婚的单身汉。如果我沉默,不答理她。瞧着吧,科莉卡会更加生气。

她说:“你常说,你不同意把人分成各种种姓。可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穿没有染过的白色手工织的粗布衣服,实际上取消了差别的面纱,也就抛弃了种姓差异的外表。”

当时,我本想说:“种姓差别,口头上,我不接受,甚至我还会喝穆斯林做好的鸡汤!这就不仅是口头上说说而以,而是口头上的事实。这是运动的核心部分。”

和她辩论难不倒我,但我没有这样做,我生性胆怯,我沉默了。我知道,科莉卡挑起的我们之间的一切争论,一传到她朋友那儿就变了样,仿佛是经过洗衣店槌打揉搓过的衣裳。科莉卡从哲学教授诺扬莫亨那儿贩来的词藻,用她那明亮的眼睛无声地对我说:“怎么样!服了吧!”

我根本不愿应邀去诺扬家作客。我知道,印度教徒文化上的偏见与自由思索和探讨之间有多么大的差别,而这一差别为什么在我们国家要比在其他国家大得多。带着这些问题坐到茶桌边,就像热气腾腾的茶一样,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也可能引发一场激烈的舌战。另外,刚从书店买回来的,带金色花纹的书,摆在枕头边,还没有看,甚至连那褐色封皮都没有打开。这一切使我原来的积怨突然从心底升起。但我不得不出来,因为我若违背我那位坚信教义的老婆的意愿,她马上就会以语言和非语言的种种方式,像旋风一样发泄出来。这对我的健康不利。

离开家,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家胖印度教徒开的糖果店前。这时,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叫喊声。我们的邻居拉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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