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也似乎围绕着她芬芳的心花,像灿烂斑驳的荷花的柔软花瓣一样,一层层向外舒展。
赫姆莎西家里,除了爸爸妈妈和两个弟弟之外,没有别的人了。兄弟俩早上吃了饭就去上学。放学回来吃完饭,又到附近夜校去补习功课。父亲收入甚微,没有能力为他们请家庭教师。
赫姆在家务之余,总爱在自己空无一人的房间的窗前坐着。好奇地望着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听那小贩凄凉的高声叫卖。她以为,所有的行人都是幸福的,甚至连乞丐也很自由自在。仿佛小贩不是为了谋生而苦苦挣扎,而是人生流动舞台上的喜剧演员。
每天早上、下午和黄昏,赫姆都能看到服饰讲究、神气傲慢的莫希特经过这里。赫姆把他看成是天神一般的、最幸福的男人中的佼佼者。她想象,这高傲自负、衣着漂亮的年轻人,拥有一切。她认为自己的一切,也值得都献给他。女孩子玩布娃娃时,总爱把它当成活的人,这年轻寡妇,也总是暗自在心中把一切美德都赋予莫希特,并与自己所创造的神游戏。
一天晚上,她看到莫希特房子里灯火辉煌,跳舞的脚铃和女人的歌声,在耳边回荡。这一天,她注视着来回摆动的身影,带着如饥似渴的眼神,毫无倦意地整整坐了一夜。她那痛苦的受了伤的心,就像笼中鸟儿一样,在胸膛的牢笼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赫姆莎西是不是在暗自责怪,非难她那假天神的恣意作乐呢?没有!莫希特的房间里,灯火辉煌,歌声不断,充满欢声笑语,这一切就像天堂幻影似的吸引着她。她,正如飞蛾扑向火焰,还以为是灿烂星空一样的受到诱惑。夜深人静,她独自醒来坐在床上,把远远的窗前光影和歌声,同自己内心的愿望和想象混合在一起,建造了一个幻觉王国。她把自己心中的偶象,安置在这幻觉王国的宝座上,带着惊奇迷醉的目光,注视着他。把自己的生命、青春、欢乐、哀愁,以及今生来世的一切,像给神供奉香火一样,献给寂寞清静庙里的那尊偶像。她不知道,她面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在激荡的欢乐气氛之中,还有极端的疲困、厌腻和污秽,还有卑鄙的欲念和毁灭灵魂的烈火。年轻的寡妇从远处观看,她哪里会想到:在这通宵达旦的灯火里面,是丧心病狂的虚伪、狞笑和残酷无情的死亡游戏!
赫姆本来可以坐在自己那寂寞的窗前,生活在虚构的天堂里,陪伴着意造的天神,幻梦式地了此一生。然而,不幸得很!天神对她宠爱,天堂向她移近。当天堂完全移到了人间时,那天堂也就倒塌了,而且把建造天堂的人压成齑粉。
莫希特贪馋的目光,落到了这位坐在窗前神情恍惚的女郎身上了。他化名为“比诺德钱德拉”,给她写了许多信。有一天,他终于收到了一封别字连篇,胆怯不安,但充满激情的回信。此后,他们在狂风暴雨中打发日子——时而打打闹闹,时而高高兴兴,时而相互猜疑,时而狂热等待。从此,仿佛整个世界都围绕着这位被极度幸福所陶醉的寡妇在旋转,直至化为泡影。终于有一天,旋转的世界把这可怜的、误入迷途的美人,抛到了遥远的地方。其中的情节,我看没有必要细说了。
一天深夜,赫姆莎西离开父母、兄弟和自己的家,与化名为“比诺德钱德拉”的莫希特,坐上了同一节车厢。现在,当神像带着泥土、草屑和闪闪发光的装饰来到身边对,赫姆竟羞愧、悔恨,感到无地自容。
火车终于开动了。赫姆伏在莫希特脚下哭泣央求:“唉,我跪拜在你的脚前,请你把我送回家去吧!”
莫希特急忙捂住她的嘴。火车急速向前驶去。
人落水快要淹死的一刹那,生活中所经历的一切事情,会象潮水般地涌进自己的记忆。赫姆莎西在那车门紧闭的漆黑的车厢里,也有类似的感觉。她沉浸在往事的遐想之中:每天吃饭的时候,她不到场,父亲就不坐下来吃饭;她那最小的弟弟放学回来,总爱让姐姐喂饭吃;早晨她与妈妈一起做槟榔包子,晚上妈妈帮她梳理头发。家里每一个细小角落,日常的每一件琐碎小事,此时此刻,都展现在她的脑海里,历历在目。她突然感到,那平静的生活和那小小的家庭,像天堂一样地美好。包槟榔包子,梳头发,吃饭时给父亲扇扇子,假日午休时给父亲拔偶然出现的白发,以及忍受弟弟的淘气——这一切,对她来说,好像是最平常而又是最难得的幸福,她不能理解,既然家里已经有了这一切,那还要什么其他幸福呢?
赫姆想到,世界上家家户户所有体面的女子,现在都已进入梦乡。在这之前她怎么就意识不到——深夜在自己家里,在自己床上酣睡是多么幸福!明天早上,各家的女孩子在自己家里醒来,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操持日常家务。可是,失掉家庭的赫姆莎西,这不眠之夜过后,明天早上会来到什么地方呢?在这不幸的早晨,当熟悉平静、笑容可掬的旭日照到他们那街巷小屋时,那里会突然出现什么丑闻?什么耻辱?什么嘲笑呢?
赫姆心都碎了,哭得死去活来。她苦苦哀求:“现在还是夜里,我母亲,我两个弟弟还没有醒来,现在就送我回去吧!”
但是,她心目中的天神,却根本不理睬她的请求。坐在一个车轮轰鸣的二等车厢里,把她带到她久已想往的天堂去了。
这以后不久,这位天神又跳上了另一列破旧的二等车厢,朝另一个方向溜走了。赫姆莎西被遗弃,深深地陷入了污泥浊水之中。
三
我所提到的事情,只不过是莫希特莫亨过去的风流韵事中的一桩。我不打算再说其他类似的事情了,以免文章单调乏味。
现在没有提及这些往事的必要。如今,世界上是否还有人记得那个比诺德钱德拉的名字,都是很可疑的。现在,莫希特是个虔诚的教徒,他每天祷告,总是遵循教规。他以瑜珈典范教育自己的孩子,对家里的女人严加管束,把她们藏在不见太阳,不见月光和不透风的闺房里。可是,这个不只对一个女人犯有罪行的人,今天竟对女人社交方面的任何过失,都给以极重的惩罚。
判处基罗达绞刑后一两天,爱吃蔬菜的莫希特来到监狱的菜园,打算随便采集些青菜。他想起了基罗达的案子,产生了一种好奇心,想去了解一下,她对过去堕落一生的罪过,是不是有所悔改。他走进了关押女犯人的牢房。
他老远就听到了一阵吵闹声。走进屋里,只见基罗达与看守吵得面红耳赤。莫希特暗自好笑,想道:女人的天性就是这样,死到临头也还要吵架。她们到地狱去的时候,大概也要与阎王的使者争执不休呢!
莫希特决定,应该好好地训斥和规劝基罗达一番,使她忏悔。他正气凛然地刚走近基罗达,她就双手合十,伤心地对莫希特说:“啊,法官先生!求求你,叫他还给我戒指吧!”
莫希特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基罗达的发髻里藏了一只戒指,偶然被看守发现后,把它拿走了。
莫希特更觉得好笑。今天活着,明天就要上绞刑架。可是,她却念念不忘一只戒指。珠宝真是女人的一切啊!
莫希特对看守说:“戒指在哪里?拿来看看!”
看守把戒指交给了他。
莫希特拿着戒指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仿佛手里拿的是一块烧红的木炭。戒指一面嵌镶象牙,上面有一个胡须整齐的年轻人的油彩小影。另一面金底上,刻着“比诺德钱德拉”几个字。
莫希特扭过头来,全神贯注地望着基罗达的脸。他记起了24年前一张含情脉脉、娇柔温顺、腼腆羞怯的脸。那张脸与这张脸,无疑就是一个人。
莫希特又看了看金戒指。他慢慢抬起头来。眼前这个被判罪的堕落女人,在小小金戒指的灿灿光芒之下,像一尊金光万道的女神像,光彩夺目。
(1894年12月)
黄志坤译
姐姐
一
达拉在详细地讲述一个邻居(同她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一个不幸的女人)的无理而残暴的丈夫胡作非为之后,简要地归结道:“像这样的丈夫,应当用火去烧他的嘴。”
久伊戈巴尔先生的妻子绍西,听了这种议论,感到很难过。一个女人,最多只能看到自己的丈夫嘴里叼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如果除此之外还想用什么火焰去烧他的嘴,那还成什么体统!
因此,她对此表示了一点不同的意见,而狠心的达拉却更加激愤地说:“宁可守七辈子寡,也不嫁给这样的男人!”她说完便气冲冲地离去,大家也都不欢而散。
绍西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可不能想象,丈夫会做出这样一些坏事,而且为此要对他那样狠心。”当她在心里回味着这句话的时候,在她那颗温柔的心里,就对出门在外的丈夫产生了一种爱恋的感情;她伸展双臂倒在床上,倒在她丈夫睡觉的位置上,吻着他的枕头。在这个枕头上,她感觉到了丈夫头上的气息。然后,她闩上门,从木盒子里取出一张因时间过久而褪了色的丈夫的照片和他亲笔写的几封信,坐在屋里看着。在这一天宁静的中午,她就这样独坐在房间里,回忆着往事,流着伤心的眼泪,痛苦地熬磨时光。
绍西科拉和久伊戈巴尔,已经不是新婚夫妇。他们在童年就结了婚,并且已经有了子女。夫妻俩长期生活在一起,所以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平淡。他们两个人中,任何一方都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爱恋激情。夫妻俩在一起度过了将近16个年头,从来没有分开过。可是为了工作她丈夫突然到外地去之后,绍西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强大的爱情之波。离别的纽带拉得越紧,心里的爱情结扣就系得越牢;在爱情结扣松弛的情况下,她倒没有这样的感觉,现在她却感到很苦恼。
就这样,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在这样的年岁,已经做了母亲的绍西,竟在这样一个春天的中午,独自倒在房间里的空床上,做起了充满青春激情的新娘子美梦。情不自禁地涌现在生活面前的这种爱情,今天忽然以它那温柔的歌声把绍西惊醒了,她仿佛觉得是在默默地逆着这种爱情的溪流而上,并且看到了两岸远处那许许多多金碧辉煌的城池和郁郁葱葱的丛林——但是在那已经逝去的幸福渴望中,现在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在心里想:“我再和丈夫重逢的时候,可再不能让生活平淡无味,不能再虚度春光了。”她过去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曾多次嘀嘀咕咕地搅得丈夫不得安生;今天她怀着忏悔的心情默默地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急躁了,再也不违拗丈夫,一切都要按照丈夫的嘱咐去做;不管丈夫的行为好坏,她都要怀着一颗爱恋而温柔的心来忍受这一切——因为丈夫就是她的一切,丈夫是最亲爱的人,丈夫就是神呀!
绍西科拉从前是她父母的独生爱女。所以,久伊戈巴尔尽管收入不多,可是他对未来一点儿都不忧虑。他岳父有相当多的财产,足够他们一家将来在乡下过王公般的生活。
现在,绍西的父亲伽利普罗松诺几乎到了桑榆之年,却不合时宜地新添一子。说实话,对于父母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不合适的行为,绍西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久伊戈巴尔也特别不高兴。
父母的钟爱都集中到这个老来子身上了。这个新生的、瘦小的、只知道吃奶和睡觉的小舅子,伸出两只软弱的小手,无意识地把久伊戈巴尔的一切希望都抓走了。这时候,久伊戈巴尔在阿萨姆邦的茶园里找到了一个工作。
大家都劝他就近找个事情做,但不知道他是和大家赌气,还是了解在茶园里有某种迅速发迹之道,谁的话他都不听;他将绍西和孩子一块送回岳父家里,就到阿萨姆去了。这是他们夫妻婚后的第一次离别。
为此事,绍西很生她那年幼兄弟的气。她心里的这种不满又说不出口,所以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那孩子照常安静地吮吸着乳汁,或者闭着眼睛睡觉,可是他的姐姐却日夜不安地发脾气,不是说牛奶太热,就是说米饭太凉,再不就说孩子上学迟到了,等等,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没过多久,孩子的母亲去世了。这位母亲在临终的时候,把这个婴儿交给了自己的女儿照管。
不久,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就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姐姐的心。他高声叫着扑到他姐姐的身上,总想用他那无牙的小嘴去咬她的嘴唇、眼睛和鼻子;他一旦用小手抓住她的头发,就怎么也不肯放开;每当太阳升起之前,他就醒了,然后爬到他姐姐身边,温柔地贴在她的身上,接着就大喊大叫起来;他开始口齿不清地呼叫她“喋喋”了,并且在她工作或休息的时候,他尽做一些不让他做的事,吃一些禁止他吃的东西,他到处乱跑,开始给她捣乱,因此,绍西就再也不得安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