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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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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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贾伊卡莉并不善词令。她经常以三言两语,有时甚至一言不发,也能使滔滔不绝的雄辩家哑口无言。

贾伊卡莉身体颀长,健壮结实。她不但鼻子尖,而且头脑敏锐,丈夫在世时,她早就把要收回的债务,应确定的地产,以及该取消的多时无主的欠款,搞得一清二楚。现在谁也别想骗走应属于她的财产,哪怕是一个子儿!

这个女人的性格,有许多方面像男人。她没有一个知心的女友,女人们都很怕她。诽谤中伤,唠唠叨叨,或是嘤嘤啜泣,她是不能容忍的。甚至男人们也畏惧她。因为她用一种无声的、充满反感和蔑视的一瞥,可以把村里的贤哲,斥责成围着神庙游来荡去的最无耻的懒虫。即使是头脑迟纯和满不在乎的人,对她也要退避三舍。

这位老于世故的寡妇,不但有强烈的憎恨感,而且还有强烈地表现这种感情的出色本领。当她认定某人罪孽深重时,简直能用言语或沉默,想法或手势,把他完全化为灰烬。

村里发生的一切红白喜事,贾伊卡莉总是要到场的。而且不管在什么地方,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占住最显眼的位置。不论是她本人还是在场的其他人,对于她在所到之处必然要坐首位的事实,谁都不存半点怀疑。

贾伊卡莉是看护病人的能手,但病人们却像见了阎王一样惧怕她。哪怕是稍微破坏了饮食制度和生活规律,她的火气会比病人的体温升得更快,更使人难以忍耐。

这位瘦高严厉的寡妇,仿佛是天神的一把无情的利剑,总是悬在村民的头上。谁也不敢对她表示喜欢或轻视。尽管她与村里每个人都有联系,然而,谁都没有像她那样孤僻和形单影只。

贾伊卡莉未曾生育。但她抚养着两个父母双亡的侄子。这两个孩子,尽管没有男的监护人,但并未受到过什么侮辱;尽管姑母过分宠爱,也未淫荡堕落。在这些方面,谁也不能说东道西。老大已经18岁了。媒人也已登门多次,年轻人并不反对结婚。然而,姑母却从不愿促成这桩好事。她没有其他女人的那种想法——燕尔新婚是多么幸福!多么甜蜜!相反,她担心蜜月会使侄儿像有钱人家那样懒懒散散地呆在家里,在妻子的柔情蜜意中一天天变得徒负虚名。这些想法,使结婚在她心目中变得更加可鄙。她庄严地宣称:“先让普林学会挣钱,然后再娶媳妇也不迟。”

贾伊卡莉吐出来的冷酷言词,使一些邻家姑娘求爱的心破碎了。

神庙是贾伊卡莉最珍贵的财产。对于神像的安排和供品,容不得半点马虎。两个侍候神像的婆罗门,害怕这个女人,要比敬畏天神强烈得多。从前一个时期,天神也并未得到它应得的全部东西。因为庙里除了神像之外,还秘密地供养了一尊偶像,它的名字叫“尼斯塔里妮”。酥油、牛奶和面粉等供物,都秘而不宣地分给了上苍和人。可是今天则不同,在贾伊卡莉的掌管下,天神获得了全部供品,而半天神的人,只好另谋生路。

由于寡妇的精心照料,神庙院子里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一根杂草也找不到。在庙基的一侧,长着一种马多比的藤蔓。它的枯枝烂叶一掉下来,贾伊卡莉就要捡起来,扔到外面去。这寡妇不能忍受庙宇里的秩序、清洁和肃穆气氛遭到任何破坏。从前,邻里的小孩玩捉迷藏游戏时,常来这儿藏身。有时邻近的羊羔也跑进来啃点细枝嫩叶。现在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小孩不能随便进来,饥饿的羊羔进来挨顿棍子,咩咩叫着跑出去找母羊。

至于那些品行不端的人,即使是贾伊卡莉的亲戚,也不准跨进神庙一步。贾伊卡莉有一位妹夫爱吃异教徒做的鸡肉。一天,他来走亲戚,想到庙里去。贾伊卡莉急忙叫住了他,忿懑不已。为了这件事,她和自己的亲姐妹都差点儿闹崩了。寡妇对这神庙过分而不必要的关注,在一般人看来,简直达到了癫狂可笑的程度。

贾伊卡莉到哪里也是表现得严厉、高傲和任性。只有在庙里神像面前,才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自感卑微,俯首贴耳。在偶像面前,她完全成了良母、贤妻和奴婢,变得谨慎小心、温柔善良、美丽忠顺。这石头庙宇和石头雕像,是激起她潜在女性的唯一物体。它们就是她的丈夫、儿子,就是她的整个生命!

知道这些之后,读者就会懂得:刚才那个打赌要去庙里摘花的孩子,是多么的勇敢!他是贾伊卡莉弟弟的儿子,名叫诺林。他对姑母了如指掌,然而,这使他那顽皮天性更加放荡不羁。越是危险的地方,对他越有吸引力。哪里有禁令,他就偏要去试试。人们说,他姑母小时候的性格也是这样的。

贾伊卡莉这时正坐在走廊里,凝视着神像,怀着慈母般的心情,全神贯注地默数念珠。

诺林蹑手蹑脚从后面来到马多比藤蔓附近。低处的花已摘去献给神像了。孩子慢慢小心地爬上藤架。正当他伸直身子想去摘高处的几束花朵时,由于用力过猛,陈旧的架子吱呀一声垮了下来。诺林和藤蔓一起摔到了地上。

贾伊卡莉慌忙赶来。看到侄儿倒在地上,她用力抓住他的手,把他拽了起来。孩子受了伤,但这不能算是惩罚,因这是无意招来的痛苦。为了有意识地惩处,她又揍了小孩一顿。诺林一滴眼泪也没掉。他默不作声地忍耐着。姑母把他拖到房子里关了起来,并禁止他吃晚饭。

女仆莫科达听到不给诺林送晚饭,含着眼泪,以不安的语调哀求宽恕孩子。但贾伊卡莉毫不动心。没有这位女神的同意,谁敢秘密地给这饥饿的孩子送饭吃呢?

寡妇打发人去叫工匠修理藤架后,又坐在走廊里默数念珠。不一会莫科达胆怯地走来问道:“奶奶,小叔子饿得直哭,我给他送点牛奶行吗?”

“不行!”贾伊卡莉铁面无情地回答。

莫科达走了。从附近房间里传来了诺林伤心的哭声,尔后是他愤怒的吼叫。过了好久,还能听到那悲惨的、声嘶力竭的呻吟。沉浸在祈祷中的姑母,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诺林凄惨的叫声嘶哑沉寂了。这时,又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叫喊声。这声音与远处人们奔跑的脚步声混在一起,使神庙前的大路上一片喧嚣。

忽然间,院子里传来了簌簌的响声。贾伊卡莉转过身一看,只见倒在地上的马多比藤蔓颤动摇晃。她怒气冲冲地叫道:“诺林!”

没人回答。寡妇心里想:大概又是调皮捣蛋的诺林,千方百计从关着的房间里逃出来了,再次捉弄她。寡妇生气地紧咬嘴唇,走近藤蔓又叫了一声:“诺林!”

仍旧悄然无声。贾伊卡莉撩起藤蔓,看见一只肮脏龌龊的猪,战战兢兢地躲在稠密的叶蔓之中。

这座砖墙之内的藤蔓,宛如布林达森林的缩影。牧童曾在那森林里,置身于鲜花盛开、芬芳扑鼻的环境中,呼吸着馥郁的空气。但正如后来牧童从贾木纳河岸边幸福嬉戏的美梦中被惊醒一样,在寡妇这块比她生命还要宝贵的、使人快乐的圣洁土地上,竟突然出现了这不洁之物!

一个婆罗门祭师手持棍棒赶来。但贾伊卡莉急忙制止了他,并赶快关上了庙院的大门。

不一会庙门前聚集了一群醉醺醺的多姆①人。他们大叫大嚷,要求归还献祭用的猪——

①多姆:印度一种低级种姓的名称。

贾伊卡莉站在关着的大门后面说:“骗子,滚回去吧!莫玷污了我圣洁的神庙!”

多姆人回去了。他们虽然几乎是亲眼看到,贾伊卡莉女神在她克里希纳神庙里,关着肮脏的猪,但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不值一提的区区小事,曾使掌管整个世界所有生灵的大天神很快活。但是,这个小小村庄里公认的小天神,却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1894年7月)

黄志坤译

乌云和太阳



前一天下了一场雨。今天雨停了。清晨,忧郁的阳光和几朵乌云联合起来,在几乎成熟的稻田上,轮番挥舞着各自的画笔,把一幅辽阔碧禄的田野画卷,一下子描绘得金灿灿,一下子又涂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在整个天空的舞台上,只有乌云和太阳这两个演员在表演着它们各自的节目,而在地面的舞台上也有无数的戏剧在上演。

当我们在为一出生活小剧拉开帷幕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乡村路边的一座房子。这房子只有靠外边的一间是砖砌的,其余几间都是土房,两侧有一道破旧的砖墙围绕着。站在这条路上,透过窗棂可以看到,一个青年人光着膀子坐在木床上。

他左手拿着一本书,正在专心地阅读着。

在外面的乡村小路上,一个身穿条格衣服的小姑娘,用衣襟兜着一些黑李子,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吃着,同时在那扇装有铁条的窗子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踱来踱去。看她的表情,你就会明白,她和坐在屋子里木床上的那个读书人一定很熟悉。她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并且想以一种沉默的蔑视神情向他暗示:“现在我正在忙着吃黑李子,根本顾不上看你。”

不幸的是,坐在屋子里埋头学习的那位青年,眼睛近视,他看不清楚在远处默默等待着他的那个小女孩。小姑娘也知道他近视,因此在长时间地踱来踱去而毫无结果之后,她就不得不使用黑李子核来作为武器,以取代沉默的蔑视。但是想要在瞎子面前保持高傲的态度,那是很困难的。

三四个坚硬的李子核仿佛偶然落在门上,发出了声响,这时正在读书的青年抬起头来,向外望去。狡猾的小女孩注意到了这一点,就以双倍的注意从衣襟里挑选可以吃的成熟的李子。年轻人皱着眉使劲地看了一下,才认出了小姑娘,于是放下书本,走到窗前,满脸堆笑地叫道:“吉莉巴拉!”

吉莉巴拉一面全神贯注地埋头挑着衣襟中的黑李子,一面慢悠悠地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房子。

眼睛近视的这位年轻人立即意识到,这是对他在无意中所犯的罪过的一种惩罚。他急忙走出房间,说道:“我说吉莉巴拉,你今天怎么不给我带李子来呀?”吉莉巴拉没有理睬他的话,反复挑选着李子,最后捡出来一个,悠然自得地开始吃了起来。

这些李子都是吉莉巴拉家中园子里产的,她每天都带一些来给这位年轻人。我不知道吉莉巴拉是否把这件事忘了。但是她的行动表明:这些李子是为她自己一个人带来的。可是,使人不解的是,从自己家园子里摘了水果,跑到别人家的门前来吃,这是什么意思呢?当时这位青年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吉莉巴拉一开始扭来扭去,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后来突然流着眼泪,哭了起来,并且把李子扔在地上,就急忙跑掉了。

早晨活泼易动的阳光和乌云,到了傍晚就安静下来,并且现出了疲惫的表情;臃肿的白云聚集在天边的角落里;逐渐暗淡下来的夕阳,在树叶上、池塘的水中和被雨水冲洗过的自然界的每一个机体上,熠熠闪光。这个小姑娘又来到这个窗前,房间里仍然坐着那个青年。所不同的是,这次小姑娘的衣襟里没有李子,年轻人的手中也没有书本。也许还有一些比这更为重要的隐蔽的区别。

很难说,有什么特别的需要,使这个小姑娘当天傍晚又跑到这个特别的地方来。不管有什么需要,反正在小姑娘的行动中,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她想和那个坐在房子里的年轻人谈话的迹象。看来,她来这里是想看一看,早晨她扔在这里的那些李子,晚上是否有的发芽了。

不发芽可能有各种原因,但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些水果现在都堆放在这个青年面前的木床上了;当这个小姑娘不时地低头假装寻找某种想象中的东西的时候,这个青年就在心里暗自发笑,并且十分严肃地一个一个挑选李子,专心地吃着。后来,有几个李子核偶尔落在她的脚边,甚至落在她的脚上。这时候吉莉巴拉才明白,原来这个年轻人是在对她的高傲态度进行报复。但是,难道能这样对待她吗!当她准备牺牲自己那颗小小心灵中蕴藏着的一切傲气,来寻找机会投降的时候,竟然在如此艰难的道路上为她设置障碍,那岂不是太残酷了吗!她是来投诚的——小姑娘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的面颊渐渐出现了红润,于是她开始寻找逃跑之路。这时候,那位青年走出房间,抓住了她的手。

这时候也同早晨一样,小姑娘扭来扭去,竭力想把手抽回来逃走,可是这次她没有哭。相反,她红着脸,把头偏向一边,把脸藏在这位压迫者的背后,大笑起来;仿佛只是由于外界的引诱她才被俘,并且像一个战败的俘虏似的,走进了这个四周围绕着铁栅栏的囚室。

正如天上的太阳和乌云的戏耍一样,在地上的一个角落里,这两个生灵的戏耍也同样显得平凡和转瞬易逝。天上的太阳和乌云的戏耍并不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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