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奴婢芳草,是白姨娘让奴婢来给太太送东西的。”
锦眉接过她手上的小匣子,送到孟素蓉桌上。孟素蓉打开瞧了瞧,里头是一迭子契纸。芳草笑吟吟地道:“姨娘说,这匣子先给老太太看过了的,请太太收好了。”
孟素蓉淡淡瞧了她一眼,微一点头示意,锦眉便道:“太太都知道了,这大半年也辛苦姨娘了,回头都安置好了,太太自然有赏的。”
芳草没听出这话里的贬低意思,只是笑嘻嘻地道:“那奴婢就替姨娘谢过太太。”转身出去了。
螺青在一旁道:“这丫头是灶上孙婆子的女儿,连着孙婆子的男人,如今也在外头门上当差呢。这家子是前头那位知州大人家用过的,奴婢瞧着,前头主子都不肯带他们走,可见不是个好的。只是在沔阳呆了这些年,四下里情形都熟悉,老爷倒看重他家男人。”
孟素蓉微微皱了皱眉。买一家子人来伺候固然方便,可是却会弄得这些人分门别派地各自抱团,若是有什么不好,处置起来也牵扯的事情特别多。
不过这些现在还不必着急,孟素蓉看了一眼那匣子:“按着这名单把身契点一点。”说罢,自己拿起那张地契看了看。
顾运则只是个知州,若单拿那点儿俸禄,哪里能养活得了一家人?孟素蓉嫁过来之后,就拿自己的嫁妆银子置办田地铺面,贴补中馈。如今顾运则的官一年年做得大了,自己也有了些俸禄之外的收益。他来沔阳之前,孟素蓉给他带了两千两现银子以备使用,可这地契上买这处庄子就花了两千三百两,再加上这大半年来府里的使用,来往应酬的花费,还有剩下的银子——孟素蓉抿着嘴微微笑了笑——从前的产业都是她的嫁妆银子置办的,地契自然放在她手中,如今这个庄子细算一算,大半都是花的顾运则的银子了。
“娘笑什么?”顾嫣然在一边看见,也凑了过来,“可是这个庄子特别好?”
“是特别好。”孟素蓉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将地契收了起来,转眼就见锦心拿着一张张身契脸色不好看,随口问道,“怎么了?”
“太太,这里头没有白姨娘那边芳草和香草的身契。”
“哦?”孟素蓉微微皱了皱眉,半晌,淡淡笑了一声,“难怪让老太太先看过了。走罢,去老太太屋里。”
顾老太太正在小院里散步,谢宛娘和白姨娘一边一个扶着,倒把山药扔到了后边去。白姨娘倒是一个丫头也没带,孟素蓉进去的时候,白姨娘正讲了个笑话,逗得顾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拿手拍她的手臂:“偏你嘴乖,笑得我都要岔气了。晚上肚子疼,只叫你在床边上伺候!”
白姨娘一手拿帕子掩了嘴,笑道:“但凭老太太吩咐。”眼光一扫,仿佛才看见孟素蓉似的,“哎哟,太太怎么过来了?”
顾老太太倒真是这会儿才看见儿媳妇:“你不是忙着看账么,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孟素蓉含笑道:“昨儿晚上那道鱼羹看母亲用得香,所以过来问问,要不要今儿再做一份?”
顾老太太笑道:“你也是个仔细,刚搬过来多少事呢,还记得我用哪道菜香。也罢,就再做一道罢,别看都是湖广地儿,隔了这些路,这菜的味儿就是不大一样。”
孟素蓉笑了笑,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引入正题:“方才白氏送身契过去,我一瞧,里头少了两张。送身契的丫头说,这身契是先交了母亲过目的,不知母亲那会儿点过数了没有?”
顾老太太干咳了一声:“哦,是说香草芳草那两个丫头的身契吧?我瞧着这两个丫头不错,就把他们的身契留下了。”
孟素蓉故做讶然:“母亲要她们的身契做什么?可是想放她们出去?”
顾老太太留下这两张身契,完全是白姨娘来跟她说的。今儿一早白姨娘就过来端茶倒水,又说起自己的身孕,最后就说到了身边伺候的丫鬟身上,说藤黄伺候得不用心,府里有些下人也对她阳奉阴违,说来说去,还是因着这些人的身契都在孟素蓉手上,自然不会对她这个姨娘尽心。说来说去,就说到想将香草和芳草的身契把在自己手里的意思。
自来没有姨娘拿着丫鬟身契的,何况又不是她的陪嫁丫头,白姨娘也知道这个理儿,故而也不说自己拿着,只说让顾老太太替她收着。顾老太太听她说这大半年的辛苦,又说如今孟素蓉自己也有了儿子,只怕更不待见她,虽然嘴上说不许胡说,心里却是软了,顺手就将香草和芳草的身契从匣子里拿了出来留在了自己这里。
此刻孟素蓉这样一说,顾老太太倒不大好回答,只得含混道:“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我瞧着好,留了身契难道不成?”
孟素蓉微微一笑:“母亲想叫这两个丫头做什么,只要说句话就成了,并不必拿着她们的身契的。”
顾老太太没话可说了,想想有些羞恼,索性拉了脸道:“怎么,两个丫头的身契罢了,莫非我还拿不得?从前那些丫头们都是你的嫁妆银子买的,我也不要,如今这些新买的用的都是老大的银子,难道我这当娘的还拿不得?你去瞧瞧,多少家里是婆婆当家的,自打你嫁进门,我就什么都不管,全由着你,如今拿两张身契,你倒舍不得了?”
孟素蓉见她撒泼,便欠了欠身道:“母亲何出此言,儿媳不过是来问问,既然母亲看着好,留下便是了。”
白姨娘依着顾老太太,脸上就带出笑影儿来,细声细气道:“太太素来是大方的,哪里会计较这个呢。”
孟素蓉并不搭理她,只向顾老太太道:“儿媳还要去厨房里瞧瞧,先告退了。”
从院子里出来,锦心已经气得脸都红了,不等回到自己的院子便忿然道:“太太也太好说话了,这分明又是白姨娘挑唆的!”
孟素蓉摆手不让她说话,和颜悦色打发了顾怡然回自己院子里,才将顾嫣然带回房里,缓声问道:“嫣儿,你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办?”
顾嫣然皱着眉头想了想:“娘,女儿觉得这两张身契不能放在祖母手中。锦心姐姐说得对,这分明是白姨娘挑唆的。”
孟素蓉含笑道:“白姨娘在你祖母面前挑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娘也一直都容忍着她,给了她不少东西。”
“可是这次不同。”顾嫣然握紧了拳头,“东西是母亲赏的,也就罢了,可这下人的身契,只有主母才能掌着,不然如何辖制下人?再闹得东一个主子西一个主子,家里就乱了。”说白了,白姨娘从前要东西,不过是仗着顾老太太偏心,虽然给人添堵,却也还是姨娘的事儿,可是这次,她却是将手伸向了孟素蓉这个主母的职责范围之内,这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可是你祖母只听她的,这怎么办?”孟素蓉仍旧不紧不慢地问。锦眉和锦心这会儿方明白太太是借着这事儿教导大姑娘,便都屏声敛气听着。
顾嫣然又想了想:“母亲不能跟祖母顶嘴,该让父亲去说。”
孟素蓉微微笑了:“这法子不错,可是倘若祖母不肯给呢?”
顾嫣然语塞了,沉吟片刻才道:“该当着大家的面说。”倘若只有母子两个,顾老太太真要闹起来也就无所顾忌,可若当着众人的面,顾老太太总要顾忌些。
孟素蓉摇头:“你难道是要让你父亲当面向你祖母索要两个丫头的身契吗?”这岂不是当面打顾老太太的脸?顾运则是万万不会做的。
“若是惹恼了你祖母,说你父亲不孝,要如何是好?”这年头,孝字是能压得死人的,官员不孝,比宠妾灭妻的罪名还大呢。
顾嫣然这下子真的说不出来了。孟素蓉摸摸女儿的脸,含笑道:“你还小,能想到从你父亲这边去说已然是不错的了,只是究竟要怎么做,还须再斟酌。”
顾嫣然顿时来了精神:“娘是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
孟素蓉笑了一笑:“从前娘没有生儿子,就是看在浩哥儿面上,也只得让着白氏些。横竖你父亲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将来圆圆满满送你出了嫁,这家里的东西都是浩哥儿的,又何必这时候争什么。如今却不同了,你弟弟还小,他不像你,将来还是要顶门立户的,娘自然不能给他留一个乱摊子。”说到这里又有几分怅然,“说起来,若是这次回了京城,如今也该虑到你的事了。”
顾嫣然顿时红了脸,扭着母亲的衣襟:“娘怎么说这些嘛——先说说,您要怎么把那两张身契拿来?”
旁边锦眉锦心听太太如今变了口气,也都极是兴奋,全竖着耳朵在听。孟素蓉目光一扫,见这几个的模样,不由失笑:“身契倒不必拿过来,有时候一条路走不通,不妨走走另一条路。锦眉,叫人去二门上瞧着,只要老爷回来,就来报一声儿。”
第25章 四两拨千斤(上)
沔阳民风平和,衙门里的事虽多却有条不紊,顾运则总是在申末左右就从前头衙门回来了,一回来,必然先去顾老太太处请安。一般说来这种时候,妻妾子女们也就跟着过去,一大家子人说说话儿,然后用饭——顾老太太还是乡下的习惯,喜欢大家一起用晚饭,瞧着热闹。
今日也是一样,刚过申末,锦眉安排在二门扫地的小丫鬟就跑来说老爷回来了,已经往老太太处去了。
“好。”孟素蓉放下手里的账册,“锦眉你把石绿和藤黄叫来,送到白氏院子里去。告诉白氏,老太太瞧着香草和芳草好,从今儿起叫她们两个去老太太屋里伺候,她这儿就还用藤黄吧。按说姨娘们也就是一个丫鬟,她如今有身孕,再给她添一个石绿,等她生了再另作安排。”
锦心一听,嘴角就弯起来了:“太太,奴婢去!”
孟素蓉瞥她一眼:“你这急性子的,去了办不成事再吵起来,还是叫锦眉去。”锦眉比锦心大一岁,办事也稳妥得多,“知道该怎么说么?”
“奴婢知道。”锦眉也笑了,“老太太喜欢的人,白姨娘素来孝顺,必不会跟老太太争的。她又有身孕,还是藤黄伺候惯了的,使着顺手。香草和芳草两个,奴婢立刻就给老太太送过去。”
孟素蓉唇角微微一弯:“去吧。”挽起顾嫣然的手,“走,叫上你二妹妹,抱上蔚哥儿,去你祖母那儿。”
顾嫣然跟着母亲往外走,恍然大悟:“娘,原来您是这个意思”白姨娘想要把香草和芳草拿捏在自己手心里,只是自知丫鬟的身契不可能放在她一个姨娘手里,才怂恿着顾老太太拿身契,如今孟素蓉把这两个拨给了顾老太太使唤,照旧又把藤黄打发了回去,白姨娘的算盘就落了空。藤黄被她嫌弃过,再回去伺候也不会跟她一条心;石绿本是顾怡然的丫鬟,自然也不会向着白姨娘,如此一来,事情跟从前并无两样,白姨娘算是白忙活了。
孟素蓉微微一笑:“藤黄是个老实的,从不会动歪心眼,白氏是有眼不识人,再想要这么个老实丫头可就没有了。石绿瞧着不言不语,其实是个稳重有担当的,只是可惜了不识字,针线活也不出挑,就显不出来了。这两个放在白氏院子里不生事,我也放心。”当然,白姨娘会不会顺心,那就难说了。
“娘真聪明!”
孟素蓉低头看女儿笑得眉眼弯弯,一张小脸蛋儿粉红如三月的桃花瓣似的,不由得微笑起来:“傻丫头,别光是笑。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因着后宅的事儿牵扯太多,谁也辩不清楚,若像你那般锋芒毕露的,在娘家也就罢了,到了婆家岂不得罪人?”
顾嫣然的脸顿时又红了一层:“娘又说这个——”
“过了年你就十二了,有些事也该学起来。”孟素蓉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瞧,都过了娘的肩头了,我的嫣姐儿也是大姑娘了,将来”孟素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爹娘自是要好好替你选人家的,可是千选万选也逃不过这些事儿,你不学着些,将来就是自己吃亏。”
顾嫣然觉得母亲语声之中有几分伤感,挽着母亲的手臂依偎了过去:“娘受委屈了。”
孟素蓉笑了笑:“这还不算什么,到底你爹爹还是个有分寸的,只是你祖母——”子不言父过,做媳妇的也不能对着孙女调唆祖母的过错,“她是长辈,总是要顺着些的。”做人家媳妇,哪有不受委屈的,何况自己进门十几年都没生儿子,幸而顾运则还靠得住,可是一个孝字压在头上,顾老太太再偏心他也只能看着。说来说去,女人嫁人虽说嫁的是男人,可是婆婆如何也是要紧的。
孟素蓉低头看看女儿,又有些走神——兄长孟节有个儿子孟珩,比顾嫣然大一岁,说起来年纪倒是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