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啊,”他闲闲开口:“把这两人给我带回去。”
十五、为之奈何
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
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
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
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呀,不思量,叫我如何思量。
我打个比方吧。好像我某天早上去办公室,刚刚泡了杯茶,还没来得及喝,纪委就十二道金牌催命,说要请我“去谈谈”。
我大惊,打翻茶,心脏病欲发:昨日不过批个小小工程,今日竟被纪委传唤。忙不迭通知家人,颤微微命其准备牙刷、毛巾、脸盆、铺盖、卫生纸,怕是有去无回也。
我晏怀惜前日不过脏手摸了几下你的马,今日竟被中央警卫局的同志们押送至衙门喝茶。
这干人等把我们引到花厅,有个军师模样的迎上来,言语客气:“二位公子请稍坐用茶,大人说几句话就来。”
他眉清目秀,笑容可亲。可惜厅内武士,汹汹乎野兽也!一个焉,两个焉,三、四、五、六、七、八、九个焉。呜呜呜~~~我今日怕是有来无回也~~~~~~
别无他法,只好与那些个侍卫们大眼瞪小眼,并捧茶作好整以暇状。
首长终于姗姗而来。
百里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见指望不了他,心中暗自叹口气,忙整衣冠,快步迎上,点头哈腰,胁肩谄笑:“大人安好。”
事已至此,想逃一劫,惟有拍马屁。如果能哄得这祖宗开心,便有希望减少损失。
他款款坐下,却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我脸上的假笑几乎挂不住,才轻轻展颜微笑,说:“我见过你三次。”
三次?哪来的三次?
我纳闷,再拍马屁:“小小贱民,哪里能见得大人这般丰美雅仪的人物。”
言下之意,帅哥你认错人了吧。
“第一次在扬州,你撞了我;第二次你作弄了我的马;第三次便是刚刚。”
第一次?我的脑袋里哗~~~倒带,倒过了,快进~~,Shit!还真有这么回事!
怎么办?
不能承认,一点头就表明我曾经以下犯上,日后极难翻案。不能否认,否认就是怀疑他的记忆力,侮辱他的智慧。不能辩解,辩解就是和领导对着干,他要你脑袋。
只好少说话,多磕头。
膝盖刚软,撩衣欲跪却突然被百里悠一把捞起来,紧紧搂在怀中,他怒气冲冲对赵瑞岚说:“你别仗势欺人!我家小晏是你能欺负的吗!?”
咦!咦!咦~~~~百里悠你今天哪根神经搭错啦!你这不是要我命么?
“你家小晏?”赵瑞岚俊眉轻挑:“你家哪有个小晏?”
百里悠气呼呼,漂亮脸蛋涨得通红:“小晏是我弟弟!”
“你已经是小幺了哪来的弟弟,玩够了就早点回去。”
等等,等等,我好像听出点意思来了,不对啊,你俩认识?
赵瑞岚美目扫来:“都是你家小晏了,还不跟人说真话。”
他起身走向我,百里悠半抱着我蹭蹭蹭往后连退:“你过来作什么!你别过来!”
赵瑞岚不看他,只对着我,眼神促狭:“小晏,你知道当今圣上姓什么?”
我盯着他。
“姓百里。”他朝百里悠努努嘴:“这家伙和先帝是一辈的,行十九。”
嗯?赵瑞岚你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做什么?
百里悠你一脸紧张又做什么?
都等着我紧拧娥眉,泫然欲泣,梨花带泪,珠玉轻弹,边摇头边后退,说“不!不!我不相信!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新闻是爆炸了点,但又有啥啊!爱尔兰高官都能是英国间谍,江湖郎中是皇亲国戚也能理解。
嘿嘿,百里悠,咱们怎么说也算是党校同学的情谊了,以后可得罩着我点。
百里悠忐忑、歉意、担心、内疚,声音小如蚊哼:“小晏我”
我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摇摇头。
“这不扯平了。”我对赵瑞岚说:“他也不知道我的来历。”
只有组织部才需要你诚实的填简历。
赵瑞岚竟呆了,良久,才喃喃说:“怪不得怪不得”。
他的目光仍是温柔如水,声音低婉清澈:“我这回来江南办事,也有顺便带小十九回去的意思。小晏,你愿不愿意随我们回京?”
“你放屁!”百里悠大叫:“谁要跟你回去!小晏和我是要在苏州过日子的!”
我也觉得他问得突然,本想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却瞥到他襟内有块小小绣帕露出一角来。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低头,把帕子扯出来,笑着说:“家妹闺中闲趣,绣了给我的。今日遍寻不着,原来是夹在衣裳里。”
妹妹,闺中。
高干——高干有未婚妹妹——入赘——高干亲属——高干。
这一条捷径我怎么没想着?
“我跟你们走。”我坚定的说。
十六、背靠大树好乘凉
阿庆嫂对刁德一说过,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
我考虑要不要唱革命样板戏给百里悠听,因为我没法和他解释“靠山”这个东西的重要性以及选择靠山的注意事项和标准,谁让他生来就有天底下最硬的靠山。
“小晏,你怎么能答应他!?”
我怎么能不答应?
领导他明明心里有意向,但为了以示民主,就用询问口气表达,如果不同意,这次不给你脸色看,下回就给你小鞋穿。你看不出来,我曾经一天到晚琢磨这个,我还能看不出来?
我只好幽怨的叹口气。孩子,大人的世界是很残酷滴~~当然,闺中之妹也是很重要滴~~
百里悠会错意,凝视我的眼神里里全是心痛和怜惜,马上无厘头又发作,指着赵瑞岚跳脚:“姓赵的!你王八蛋!我叫你不要逼他的!!你再逼试试看!!”
赵瑞岚无辜的耸肩,意思是我没有强迫啊,你叫我再逼我就再逼:“小晏,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百里悠愤怒了,扯着我往外冲:“小晏,咱回去!不跟他说话。他一年到头在外面打仗,把脑子打坏了。”
赵瑞岚对众侍卫使个眼色,他们马上把我俩团团围得像包子馅。那钟馗突然在百里悠肘关节处托了一把,百里悠“哎呦”一声竟松了手。
这一松大势已去,瞬间他被八条大汉飞快的抬了出去,只能听到他在游廊上大喊:“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齐王!!”
百里悠你这皇叔当得好郁闷啊。
赵瑞岚眯着眼睛,嘴角一丝隐约笑意,表情像只高贵的猫。
我只能想到两个字:权奸。
瞧瞧我这大舅子,官场偶像啊!(猫:“谁是你大舅子?!”)
他满意的听到百里悠的嚷嚷声越来越远后,才微笑的请我坐,吩咐给我重新泡茶。然后像谈论家里不成器的孩子一般说:“他也只有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是齐王,平时都自诩是江湖游侠的。”
他端起茶杯,却不喝:“我与他一起长大,他比先帝小了十多岁,从小就不爱念书,八岁偷偷出宫认了一个游方老道作师父。渐渐的,就变成了这德行。宫里也不管他,随他做个逍遥王爷,只是太皇太后这两日想他想的荒。”
他浅浅抿一口,笑得清雅至极:“要是太皇太后知道他这么在意一个人,在意到连回宫见她一面都不肯了。怕是要吓坏。”
还是在意我么?呵呵~
明明我躲得那么厉害。
明明我是这么冷漠、残忍、猜忌,为了富贵功名而人性泯灭,而如痴如醉,而如癫如狂,你们为什么还要在意我?
百里悠,你知道那个因为无力保护而被我丢在半路上的女孩子么?你知道我有多内疚,我有多担心么?我要么噩梦连连,要么彻夜不眠,因为我做了天底下最冷酷无情的事,只要一睡着,那为数不多的良心就翻来覆去折磨我。但我还是忍心丢下她,甚至忍心觉得丢下她是为她好,忍心觉得她离开了我才能幸福。
我晏怀惜真是一点都不值得。
我的脸色如常,但眼神里的一丝哀伤竟被赵瑞岚察觉,他迅速转换了话题。
“既然小晏愿意随行,我们也不耽搁了,收拾收拾即日起程吧。”
他招呼那师爷过来,让他带几个人帮我收拾去。
“小十九常常一去数月不归,这回还能带个朋友回去。你生的这般好样貌,太皇太后一定喜欢。”
我又不是要见公婆的媳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扑通跪下:“大人,怀惜一介布衣,不敢高攀什么朋友,只是求大人给怀惜一份事做。”
我不要做朋友,朋友永远进不了权力圈。
我需要权势。
如果我有权势,就不会在李家受欺负。
如果我有权势,就不会匆匆逃离。
如果我有权势,就不会抛弃原本应该相依为命的人。
赵瑞岚吃了一惊,说:“小晏,你是十九最看重的朋友,我怎么会使唤你!”
我咚咚咚咚磕头:“大人,怀惜有说不出的苦衷,求大人成全。”
这句倒是真话。我的苦衷就是:我是实打实的官迷。
赵瑞岚十分为难,与师爷对看了一眼,想了想,觉得还是先答应了好让我站起来。省得万一百里悠回来了,见此情景,以为我受欺,又要发疯。
“要不,小晏你先跟着文先生做事吧。”
跟着那师爷?
我不肯起来:“大人,怀惜愿意跟着文先生,但求大人让怀惜入军籍。”
我不能做普通小厮,我得进入编制,正式攀爬上权力阶梯。
“什么?”赵瑞岚瞪大眼。
“我今日见着大人,才明白什么是荣耀。怀惜草民,但仍有报国之志,愿追随大人,统兵数十万,征战四海,恢复幽燕,奏凯太庙。”
你想招个兵还不容易?
赵瑞岚犹豫半天:“小晏,你先起来。”
十七、长官是个弄潮儿
我站起来,赵瑞岚却始终不发一言。
暗道不好,弄巧成拙了。
他年纪轻轻,官居一品,应该是何等心思缜密、机敏有大略的人物,怎能不察觉我居心叵测。
他果然问:“为什么?”
年年战骨埋荒外,无定河边半死生。兵役人人避之不及,你为什么偏偏削尖了脑袋往部队里钻?
因为我要嫁给你妹妹啊。你要是替你妹妹选对象,是会选爱将还是近仆?
所以我宁可成为最下级的兵士,然后让我上战场也好,或者全当佣人使唤也行。可以杀人放火、也可以做饭洗衣、喂马养猪。
只要给我一个进入国家晋升序列的机会,让我能出人头地就好。
这些要我怎么和赵瑞岚说?
他静静地坐着,美的像副画,一双眼睛却灿若晨星,洞若观火。
这时再装什么爱国热血青年就是自掘坟墓了,我只好出演哈姆雷特,双眼燃起熊熊复仇之火:“在下全家都死于战火,父母兄弟为胡虏所杀,两岁的妹妹活活饿死。晏怀惜孑然一身,何惧生死,此仇不报,无颜见至亲于九泉。”
(猫:“你爸正在公园下棋,你妈正在和菜贩吵架,你妹那同人狼正在发春梦。”)
这招终于把他们暂时哄住,第二天赵瑞岚吩咐文师爷瞒着百里悠给我入籍造册。当然瞒不了多久,百里悠知道了,气得吱呀乱叫。但木已成舟,他对赵瑞岚其实又怕得厉害,只能闹够了作罢。
于是,经党组讨论研究决定,两票通过,一票弃权,大祈王朝的普通一兵、赵瑞岚同志的警卫员——晏怀惜小战士闪亮登场!Year~~~
(猫:“晏领导,您三流综艺节目看多了。”)
顺便带一句,我前些天看到的那让人赞叹不已的样板房便是赵瑞岚在苏州的别墅,官大有好处啊!
本来我是一直做个闲散人员的,可是出了个变故。
在宁波,有个祈朝的江南大营,是排在赵瑞岚此次的行程中的。
偏偏京里传来消息,说宫里那个老太太天天打滚撒泼,喝药上吊,哭着喊着要见“悠悠小心肝”,赵瑞岚便准备让百里悠先回去。
但我正处在试用期,博得领导好印象的关键时刻之一,自然不肯随便溜号。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百里悠死赖着,扒在门框上不肯走。赵瑞岚把他从门上一点一点剥下来,他又搂西施般与门槛缠绵。
他涕泪俱下、苦大愁深的控诉赵瑞岚“从小就爱抢我东西,抢了我的小晏就不还了”,又肝肠寸断、凄凉悲哽的与我道别:“向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卿;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真叫人头痛不已,百里大侠,我们仅仅十天后就见。
赵瑞岚只好刷刷刷点了他几处大穴,命人将这小心肝五花大绑了,塞进马车,八百里快递送到京城。特别吩咐押送士兵:此物乃易燃易爆危险品,一不可解穴,二不可与之独处,三不可吃他摸过的东西,四不可轻易搭理。
百里悠一走,我少了一堵挡风的墙,只能好好表现。正巧赵瑞岚的贴身侍卫——钟馗兄——办事去了,我便强要着接了他的班。
打了三天洗脸水,今天遇见了个小祖宗。
他大概十六、七岁,生的俊俏非凡。骨骼清奇,皮肤细腻,一双妙目顾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