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玉珏既是紧要东西,流矽怎会轻易交给下人?又怎会辗转到了我的手上?何况平日我不出行香水榭,含章宫里认识我的人更是凤毛麟角,那少女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是天香阁的人?又这么巧不巧地将玉珏交给我?
该死!
我浑浑噩噩地踏进了人家早已布好的网中,就差有心人收线了。小谢死了不过两年,我就这么松懈心志,我怎么能忘了这里是含章宫,若耶花溪埋枯骨的道理,我怎么能忘?!
公子兰在冼觞阁那日瞅我几眼,恐怕就是在提醒我莫忘了身处何地,这宫里时时刻刻有无数双眼睛在看,无数颗心在猜。
我,我可真是愚笨至极了。
细看手中的玉珏,将它握在掌心里摩挲着,圆玉中缺,质地冰凉,寒意从指尖直传到我的心底。
好一出兰心蕙质的嫁祸江东之计,我倒要看看,这背后指掌乾坤的人究竟是谁?!
第二日拂晓,我早早起床,将满头青丝随意绾了个髻,斜插上一支玳瑁镶琉璃珠花簪,从柜里找出件家常旧衣穿在身上,坐在轩厅里继续磨香料。
今儿是公子兰的生辰吉日,含章宫上上下下热闹非凡。这几天见多了宫里的妙龄少女们满面春光,估计私下都在盼望贵人早日迎门,她们急着想嫁人了。
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此刻正殿那边人多事杂,乱哄哄地闹了有些日子,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出席,也不会有人在意。
如今公子兰的身前身后跟着连浣姑娘,他哪里还想得起我是谁?连真姑姑早看透了我不得公子欢心,两年来对我爱理不理,我在她的意识范围内形若透明。
没人答理,我乐得清闲,每日里观花赏鱼,流连轩馆亭台。闲人自有闲人福,我自在逍遥,无人管束,简直过上了神仙日子。
水榭外响起脚步声,轩廊下伺候的宫人挑起帘子,我抬头看向来人,心头滑过一丝诧异。眼前的倩影比起两年前最后一见窈窕了许多,合身透出妩媚风韵。
〃哎呀,真是稀客!连心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姐姐是来找些荷包戴着玩吗?〃我挽起笑脸,放下了手里的木臼。
连心摇头,正色道:〃我来是为了请妹妹去呈恩殿,咱们主上在天香阁外相候,请姑娘移步吧。〃
我心里一迭连声叫苦,怎么连慧跑来堵我的门?她自己爱去凑热闹便去好了,拉上我算什么?
心里百八十个不愿意,脚下却不敢耽搁,我随连心走出水榭。天香阁的残墟旁,连慧拄着根沉香龙头拐杖站在樱树下,从杖首的龙嘴里衔下一尺来长的绛紫流苏。
我走到连慧面前,恭敬地屈膝拜身。她一双冷目扫量过我,将我细细地从头看到脚,随即哼了一声,〃不语丫头,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百草堂里一别两年,你越发出落得标致可人了。〃
我陪上笑脸,〃主上的精神也越发矍铄,竟比两年前看着还清健,今儿怎么有空来天香阁,前面不是……〃
她拄着拐杖迈开两步,回头示意我跟上,〃今儿是公子的好日子,含章宫上下人等都去给公子庆贺生辰。你不去,是故意抬高身价给众人看呢?还是有心和公子过不去?〃
连慧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我脸上的笑容十分尴尬,〃主上说笑了,不语人小言微,去了也只是徒添笑料,登不得大雅之堂。所以心里盘算着不如在天香阁中默默给公子祝祷生辰,再多炼几味香品给各宫的姐妹们赏玩才是正途。〃
〃想不到你还是这么牙尖嘴刁,如此说来,你不去倒合情合理了?〃连慧瞪我一眼,我赶上去跟在她的身后,不住口地说〃不敢〃。
连慧不紧不慢地走着,也不知她是急还是不急,照这么走下去,走到明年也到不了呈恩殿。连心随在她的身侧,手中捧着一只红缎锦盒,应该是献给公子兰的礼物。我瞥了一眼自己的一身装扮,两手空空,不禁怀疑这是连慧故意整我。
〃小丫头,今儿呈恩殿上很是热闹,东皋和栎炀两国,各有一位贵人驾临。咱们公子苦心筹划了多年,希望此番过后,他就能如愿一步登天。〃连慧喃喃说道。她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模糊地咀嚼着内中含义。
〃公子是醒月国的贵人,何况又是天下人口中的神仙人物,这世间还有谁能比得过公子?〃我连捧带吹地猛夸公子兰,连慧听着必定受用。
她放缓了脚步,几乎是一走一顿。绕过镜月湖后,她停下脚步望向我,我被她看得浑身别扭,大气也不敢多喘,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待老太婆训话。
〃小丫头,二郎在你进宫前,就没给你讲过当今天下的形势吗?〃连慧的口气有些不敢置信。
我错愕地抬眼看她,天下形势?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那时不过是个懵懂顽童,美貌爹爹何必对我讲什么天下?
〃咳!看来你确实是不知道,二郎太宠你了,连这些也不告诉你。我问你,你可知咱们含章宫的来历?〃
见连慧的脸色不善,我赶紧答道:〃这个我知道,含章宫是醒月国的公子府,深受世人景仰。〃
她点点头,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这含章宫算起来,比醒月国的年代还久远。千年前天下还没有醒月,却已经有了含章宫,神女迦兰一手开创醒月国史,她的旧居兰心阁经过历代扩建,才达到今日的规模,并在二十二年前更名为含章。〃
连慧说着,叹了口气,〃不怪你无知,想你入宫时年岁尚小,知道这些个陈年旧事又有何用?醒月皇族尊章姓,这含章宫,便是醒月国最尊贵的地方。公子以柔兰阁为居,宫中又以兰花独尊,自为感念神女迦兰护国有功。〃
心里有个声音隐约告诉我,含章宫背后的真相绝非如此,我却只能听连慧说下去。
〃如今天下三分,东皋国富民安,栎炀兵强马壮,还有诸多小国自立,醒月如同被人含在口中的一块珠玉,惹来四方虎视眈眈。咱们含章宫在外的声名极响亮,人人都说含章宫是醒月神话,是不灭的传说,其实也非虚言。公子兰借神话声名鹊起,在醒月广得民心,鸿鹄之志,非燕雀可媲。今日含章宫里迎来东皋和栎炀的贵人,公子定会趁此时机拉拢人心,为将来登天揽月再铺阶石。〃
〃拉拢人心?〃我随口念了句。
连慧微微颔首,漠然地注视着我,〃我今日和你说这些,不过是望你别走了谢丫头的老路,回头坏了公子的大事,老婆子第一个就容不得你!〃
我惶恐地低下头,连慧继续道:〃我看你能识大体,虽然性子乖张,可聪明也有聪明的好处。当年我嫌你心性不纯,但你助公子不动声色地铲去了废棋,没有惹来那些安插在宫中的眼线的注意,也算让老婆子对你刮目相看。现今你大了,就更该明白做人处事的道理,尽心尽力辅佐公子才好。将来公子鹏程万里,自然不会亏待你。但你若太过自以为是,最终落个不得善终,可就得不偿失啦。〃
连慧一句比一句说得重,我心里惊慑,不敢太露在脸上,唯有诺诺地应了几声。
公子兰贵为醒月皇族,身份复杂,他有心登天,我却无意相随。
世人皆把身入含章宫视作莫大的荣耀,却有几人知道在这层层浮华艳丽的表象下,隐藏着杀机四伏?
公子兰,你是天上那轮遥不可及的素辉皎月,让人望而生畏,却又无端向往。
即便是登天揽月,于你来说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吧?
将世人踩在脚下,睥睨众生,你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
含章宫阁,若耶花溪,又埋葬了多少红颜枯骨?
只为了,垫作你登天的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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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第十五章一舞倾山河(1)
第十五章一舞倾山河
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小丫头懂得为人做事的道理,老婆子可就放心啦!〃
镜月湖畔,我立在缤纷花树下,与连慧无言对望。
连慧枯槁的手拉住我,一路走到呈恩殿的云阶下。殿阶漫长,我跟在她的身后,抬头仰望上去。
春光明媚,碧空万里无云,呈恩殿巍峨坐落在琼基之上,淡薄的浮云流荡在殿前宫人们的脚畔。
我亦步亦趋地随着连慧登上汉白玉高台,云阶上撒满了花瓣,紫白红蓝,缤纷绚烂。两道白玉栏内迤逦盘刻着莲花穿云图腾,映着日光闪烁莹彩。
走了数盏茶时分,才登上基顶。呈恩殿廊下对列站着十二对宫仪,身穿绛紫常服,宽袖高腰,滚绣金丝藤蔓的裙裾在身后拖出很远。
迈过高高的殿槛,我跟在连慧身后走进大殿。寰宇回廊下吊着数百只荷叶风灯,叮当挂翠地垂下玉坠脚,凌乱地晃花了视线。每隔几步,地上便有一名紫衣宫人双手端举兽形炉跪在阶前,淡淡的青色烟霭缭绕在大殿之中,袅娜缥缈。
殿心摆放的莲台上,十数位歌姬正自引吭高歌,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公子兰一袭繁复的皓白常服,凛然端坐在长殿尽头的高榻上,赤金软呢的坐榻两侧飞展着雁翅,垂下无数金丝流苏。他将平日披散的长发笼在华冠下,清丽的容颜也因此更为突出,皓雪白衣衬着绝色潋滟的眉目,隐约透出淡漠的笑意。
我的心从走进大殿的那刻起怦怦乱跳,早猜到他今日必会刻意打扮一番,现在亲眼见了,仍是难以抑制地为他的天姿丰朗感到心悸。
垂下头不敢过分张望,我斜眼瞟着殿中情景。离雁翅软榻不远的地方,摆着两张席地条案,香橘桂枝装饰的插屏摆在案角,铜兽炉中袅袅升腾着烟霞。
两张案后各坐一人,被烟气遮挡,看不清面目。只依稀瞧出其中一人身穿绛红纱衣,披散着如缎黑发,素红墨黑的色调中透着说不出的妖异诡丽。那人旁边的条案后,从容斜倚着一个黑衣人,身形略显纤秀,正和身后的宫人笑语着什么。
我挪动碎步紧跟着连慧,一心希望大殿里没人注意到我,等她落座后我就找机会溜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连慧注定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她走下外廊,踏着绵软的地毯穿过一众歌姬,在万众瞩目中走向公子兰的驾前。
我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她的此举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众人满面诧异地望着连慧,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我把头埋得极低,差不多藏进了衣襟里,今日大殿上所有人皆是华服盛妆,唯独我一人穿着半旧衣裙,头不插金,手不戴银,反而最显眼。边走我在心里边后悔,早知连慧如此阴我,我一定会穿戴得极其俗不可耐才出门。
连慧停步在榻前的玉阶下,一手握住沉香拐杖,一手撩开裙摆跪了下去。公子兰坐在华宇之上,低头睥睨着连慧的一举一动。
连心将锦盒揭开,连慧年岁老迈,但说话的底气很是充沛,她接过连心手里的锦盒,恭敬道:〃百草堂连慧,恭贺公子千秋百载,如日之升。〃
公子兰不动声色地看着连慧,视线兜了一圈,从我身上轻巧地一扫而过。我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的怅然,他那冷淡的目光足以说明对我已毫不在意。
〃老奴特备十二粒强身健魄的灵药,献给公子。〃她枯瘦的双手高捧锦盒过顶,随侍在公子兰身边的连浣走下玉阶,从连慧手中接过盒子,〃贱物微薄,还望公子不弃。〃
我跪在地上,乍听到连慧进献给公子兰的礼物,脑子里立刻联想到金枪不倒秘药大力神功丸……
这大殿上绝非我一人转此念头,我分明听到阶下的宫人们正压低了嗓音闷笑。大着胆子抬眼望上去,公子兰一脸讳莫如深的浅笑,令人捉摸不透。
这人城府极深,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只怕他越是笑心里越是气,等下不知谁该倒霉了。
我心中喃喃自语,连慧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退到给她预备好的矮桌后,我随着连慧起身,也跟了过去。
屁股刚落座,垫子还没捂热,金翅软榻上那只狐狸就开口问道:〃没见天香阁的小丫头,她怎么不来给我献礼?〃
呃!这人睁着眼说瞎话,我刚从他面前走开,他就好意思说没看到我?
我重新起身,走到玉阶前跪下,诚挚地磕了个头,〃恭祝公子生辰千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场面话说完,公子兰的脸上立刻露出狡黠灵动的笑容,柔声问道:〃这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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