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走了?”
“这些事多听无益。”
原本还想多说些什么,还是忍住。马车还未行驶,旁边的高个子道:
“买点乱葬村的特产吧?保证公子你满意,你不满意我白送你。”
这事情奇了。我在乱葬村活了十七八年,第一次听说这小破村子有除了坏蛋以外的特产。不过多半是赝品。
“公子,看看吧。如果不满意乱葬村的,我们还有重火境的特产。”
我又伸出头去:
“什么?拿来看看。”
那高个子把地上唯一的袋子放到我手中:
“只有这些。”
袋子还不轻。我拎过来一看,里面似乎有一团团白色的东西。数了数,大概有六个。但光线太黑,看不清,只好伸手进去掏。抓起一个冰冷的硬物,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头骨。
人的骷髅头骨。
只有点点星光。这白森森的头骨上,两只大而黑的洞,看去格外渗骨。
我立刻把骷髅给扔进去。
“这位公子哥您看,今天的北斗七星只剩了六星。公子,您和车里面那位公子,谁愿意去当第七颗?”
我直接把布袋扔了,转头看了重莲一眼。
马车飞速前行。
身后两人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山壁间。
我不断看向重莲,他竟没有一丝反应。仿佛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不是对着我们,他也只是在继续旅程而已。
窗外的迷雾越来越大,四大护法和长老等人在一个个减少。
当我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最后一个人也飞速消失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中了他们的迷雾阵。”重莲道,“今天逃不过。”
四周只剩了白雾。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突然慢下来。
我道:“车夫,麻烦快点好吗?”
“他死了。”
我一愣,掀开帘子。车夫横躺在座位上,七孔流血。
山间传来悲戚的鸟鸣。
万物回归寂静。
我抱紧林轩凤的遗物,抓住重莲的手:“来不及了,我去驾车,你趁我驾车的时候跳出去,躲起来。我回头来接你。”
“不。他们人太多,你会死。”
“不会的啊,怎么说我现在身手也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在前。是碎布骨肉撕裂的声音。
一个在脚底。
那只大布袋又扔到了我们脚下。
两只骷髅头滚出来。
车内死寂。
一阵阴风吹来,那车夫的尸体已经变成碎片,血肉横飞。
马车又辘轳滚起来。车夫的手臂和头颅顺势落在地上,双眼两道血痕,惊恐地睁大,对着我们。
“天……天山。”我大声道,“妈的,这种死法真的太没英雄气概了,我不要!少爷出去和他们绝斗!”
刚要跳出车门,重莲忽然把我整一个抱住:“不要怕,我陪着你。”
“莲啊,我们俩的小命就快没了!”
“天山中,只有白翎的身法比你快。凰儿,你能够跑得掉。”
“那好,我走了,你就在这里死吧。”
重莲二话不说就把我往外面推。
“你不要犯病了好不好?”我硬挤回去,“赶快想办法对付他们啊。”
“这六颗头颅里,有三个是你师父的。”
“他们挖墓?”
“是。他们杀了南宫。另外两个,应该也是重火宫的,只是不知道是谁。”
“南宫?南宫长老?”
“是。他们这么做只是想取我性命,你要逃,他们不会追杀得那么厉害。”
“想点别的办法好不好?”
“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再是高强的人,也无法逃脱。”
我正欲还口,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出现在窗口:
“莲宫主,跟人家,走吧,好吧?”
那双眼睛在笑。弯曲着,几乎到了倒扣月牙的程度。这个女子,曾在英雄大会上出现过。
我立刻拉开重莲,双指向她的眼睛戳去。她身形一绕,闪开。随即就不见了。
我和重莲换了个位置。
“呵呵,人老了,果然连个小丫头都追不上。重莲呀,把你的心肝掏出来,给老人家补补身子,可好?”
卫流空的头又出现在重莲身边。重莲没多大反应,我却急得一身汗。等我再换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卫老头穿的衣服,就是方才那高大穿的。
那矮的一个,八成是望植。
这周围,到底潜伏了多少人?
我刚一过去,便提刀去砍卫流空。卫流空不闪躲,只抽出拐杖来抵挡。两个人对力许久,他不如我,可重莲身旁便又出现了一个人。
那持扇的百里秀。
他手中的扇子虽小,却在他的大掌下飞速旋转。
重莲说得没错,若我一个人对付,完全没有问题。可是要保护他,简直难如登天。
我应接不暇,还被扇子在手臂上划了个大口子。
最后,只有只手撑在椅上,足对付卫流空,手对付百里秀。
渐渐的,体力不支,撑着的手开始发抖。我想我表情肯定很难看,不然重莲不会把眉头皱成这样。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又一个人冲进来,一把长剑直直刺向重莲的胸膛。
我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倒在重莲的身上。
重莲大惊,连忙把我推下。
姬康从椅背上抽剑,准备再度攻击。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
“住手!”
这个声音听去不老,但语调中的威严,实在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少女。
我连忙跳到前面,推开车夫的尸体,策马奔驰。
迷雾重重,叠叠山岭。
一片漆黑中,一道雪白的身影飞落而下,带过一道美丽的线条,如同展翅的白鸟。我来不及分神,只一味前进。
下一刻,一团白色的重物从车里飞出,落下山谷。
一瞬间像失去了灵魂,我回头失控地大叫。叫的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那是轩凤哥的遗物。
还有他的遗书。
一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凰儿,别难过了,先逃命要紧。”
我几乎无法冷静。但脑中忽然闪过两个字——遗书。
蛋蛋死前,说了一个字:疑。
三十
我们逃出了迷雾山岭。之后一直在往城镇的方向飞速行驶。
重莲竟然一直不跟我说话,替我包扎。倒地还是我主动:
“刚才有人进来?我看她穿白衣,是血凤凰么?”
“这个人是男的。”
“男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身形了。”
“他速度这么快,你能确定?这么快身法的人,除了血凤凰就是你,我再想不到别人。”
“能的。”
我才发现是自己目光局蹙。重莲是什么人,就算失去了武功,看人从来不会错。
既然不是血凤凰,那么,血凤凰是敌人这一点还是不能磨灭。
我顿了顿,道:“莲,你说他会不会是白翎?”
“可能是。这人的脸孔我看不清楚。”
“那这么说,叫他们住手的人不是这个白衣人?”
“不是的。叫人住手的人,或许是天山三位观主之一。”
“红裳,或是鬼母?”我道,“不是说红裳是美女么,这个人的声音很冷酷很有气魄,应该是鬼母才对。”
“毒花至香,烈酒至浓。未必。”
“对了,你是怎么认出那些骷髅头是谁的?”
“七杀刀的下巴上有个一个刀疤,很长,深入骨髓。我不知道乱葬村是否有人也像他这样,但红顶老怪和百催花两人的头一个极大一个极小,三个摆在一起,骨头又像刚出土的,肯定是他们三个没错。”
我有些悻悻然。重莲只跟他们交手过一次,就能够把这些特征记住。我和他们待在一起这么多年,重莲要不说七杀刀的下巴,我还真容易忽略那最明显的一根伤疤。
看来英雄不光是武功高就可以的。
“那南宫长老呢?”
“他的头颅很新,还有血丝。但骨质疏松,这是老人的头。重火宫只有五个这么老的人,其中后脑勺比较突出的只有南宫和宇文。宇文跟着我们。”
我听说几位长老与重莲一起长大。到此,忽然忍不住回头,看看他:
“莲,你还好么。”
“不用担心我。人死由命,再多伤感也没有用。”
“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有时间为那些死去的人难过,不如保护好活的。”
瞬间,又是尴尬的沉默。
我分明知道他不是刻意针对我,但那句话,真是狠狠给我一拳。
隔了很久,重莲才说:
“从今以后,天山要么一个重火宫的人都不能碰,要么,就只杀一个人。”
“谁?”
“我。”
刚出山岭,就遇到一家小客栈。一进去,果然看到重火宫的人都在一楼等待。
重莲坐下来:
“先用餐,明天一早往回赶。”
几人应声,都跟着坐下。上了几道小菜,重莲饮茶,砗磲和琉璃要了两壶烧刀子。
我一直在想蛋蛋死前说的话。
疑,二。
这个疑,是否就是指遗书?
还有,他抬手,是想做什么?
轩凤哥的遗书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但反复想那内容,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他写作一直有个习惯:如果是写诗,会另起一行,如果只是这种普通的文言。他都是堆成一长篇写。
为什么要这样写?
我默默吃饭,用筷子在桌上比划。
“凰儿,怎么了?”
“没有,就是有点奇怪那人为什么要扔掉轩凤哥的东西。”
“不是他扔的,他原本想杀我。那个是不小心滚出去的。”
“后来他怎么放弃了?”
“不知道。”
我应了一声,继续在桌上画。
没过多久,重莲又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轩凤哥的遗书很奇怪。你说,蛋蛋在死前是不是想要告诉我关于遗书的事?他说那个二是什么意思?”
“他要有秘密,早就就该告诉你,何必等到快死了才说?”
“倒也是。”
虽说如此,还是觉得奇怪。
烛光交映,香雾淡薄。
重莲握住茶壶盖,轻轻拨了拨,却迟迟未饮。手像滑腻的,连握个雕花盖儿都会脱落。
茶壶在安静的客栈中稍微碰撞,声音便很大。他似受到惊吓,立刻把盖子盖好。
我忍不住笑了:“莲,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冷血宫主呢。”
“啊,什么?”
“你还是会感到害怕。刚才在山岭里,你的表现真不像个人。害我以为你的血都给抽干了,站我面前的是僵尸。”
“嗯。”
刚才慌乱的心情届时烟消云散。如果这里没人,我一定抱住他,好生安慰一下。
我们吃完饭,找掌柜的登记住宿。我借了笔和纸,重莲问我做什么。我摇摇头,只在上面默写轩凤哥的遗书。
重莲握住我的右手。
我刚一抬头,门口却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魔头重莲武功尽失!现在中原武林清静了!天下人都等着得之诛之吧!”
朱砂握紧刀柄,几乎要冲上去砍人。
海棠按住她,摇摇头。
我收好笔纸,看向重莲。重莲的心思似乎都不在那个上面,只一直盯着我的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表现失常。
一行人上楼,重莲安排随从们入房,只留下长老和护法,在自己房内。
“砗磲,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宫主指的是什么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直接讲结果吧。”
砗磲忽然抬头,僵硬得说不出话。
我莫名地看着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看你以前一向对我忠心,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留在宫内,割掉舌头,贬为普通弟子。二,出宫,死。”
重莲一向习惯用平淡温柔的语气说残忍的话。我听得毛骨悚然。
“怎么了?”
海棠道:“砗磲出卖了宫主,投奔了天山,把宫主失去武功的事传出去。”
“什么?”我愕然,“怎么会?”
重莲道:“选吧。”
“第二种。”
“明天给我结果。”
我给他们弄得莫明其妙。在我没问清状况前,重莲已经将所有人打发走,自己拿了一本书卷在床上看。
我简直不敢相信,对一个忠心自己十余年的下属,就这样说杀就杀?
“莲,他什么时候出卖你的?你有没有冤枉人?他对你一直很好啊。”
烛光下,重莲的睫毛黑黑的,盖住了深紫色的瞳孔。他翻了一页书,没有回答我。
“喂,你不是说过,不要再让任何重火宫的人受伤么?”
“他已不再是重火宫的人。”
“对于别人的背叛,你一定要这么报复么?你怎么不问问他理由?”
“他的理由我很清楚。”
“是什么?”
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