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他还活着以来的这些日子,我都尽量地减少自己与他的接触。当然他找过我很多次,但是,我还没有从简溪的世界里走出来。虽然我知道我和简溪的感情已经完蛋了,已经被我亲手弄得面目全非了,就像从环球金融中心上面丢下来的一颗鸡蛋,没有人还能把它从水泥马路上拾掇起来。但是,起码我需要一段时间来净化自己,至少要等我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我们过去爱情里的失败和伟大,面对曾经岁月里的相濡以沫和爱恨淋漓。至少也要等到他留在我生命里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尽,在时间的长河里洗涤如新,我才能有资格站在崇光的面前。所以我一直避免再见到崇光。
虽然无数个孤独和无助的时刻,我闭上眼睛总是第一时间想起他低沉的嗓音和他那双混合着悲伤和甜蜜的眸子。他深邃的眼眶里盛满了糖浆般黏稠的情绪总能让我丢盔卸甲。
但我知道,现在不行。
因为我已经把自己搞成了一个贱人,我不想再把自己搞成个婊子。
因为昨天晚上的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导致我早上起床的时候脑袋像是塞进了
铅块一样沉,我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走到餐桌旁边拿起咖啡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我一饮而尽,差点儿被那阵强壮的苦味给砸晕过去。
门外院子的草地上,传来Neil和顾里他们谈笑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杂志的顾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客厅里的气氛格外僵冷。他肯定听到我走出来了。但是他就是有本事在这种极其尴尬的局面下呈现着一种享受的状态──一个人在惩罚别人的时候,确实是非常享受的。
顾里和Neil喝完咖啡走进来,他们俩准备上班。
顾里一边把她的手机和笔记本塞进她新买的Kate Moss for Longchamp手袋里,一边提醒我:“你别忘记把陆烧抓过来拍照,我下午还要见三个厂商,中午之前必须拍完,我先去公司等你。走了。”
说完,她仿佛白素贞一样,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我面前。
听完她的话,我又倒了一杯咖啡,两眼一闭,抬头饮下。我冲回房间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有什么不能面对的?说白了,不就是曾经的姘头么!我怕什么?!
我怕姑奶奶我华丽的黑眼圈吓着你!
我披头散发地冲出家门,没走两步,迎面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仿佛一把刀一样捅进我的耳膜,刚刚喝完咖啡正在心跳加速的我差点儿直接心肌梗塞。
“哔──”喇叭又响了一声。
我抬起头,清晨清亮的阳光下,已经变成金发碧眼外国小帅哥的崇光,此刻正站在他的黑色轿车边上,一只手伸进车窗里按着喇叭,一只手正抬起来,冲我挥舞着。
“小助理!”他唯一没有太大改变的嘴唇,轻轻地咧开一个我熟悉的弧度,大男孩特有的顽劣的微笑。他站直了身子,浆洗后挺括的白衬衣在他结实的身体上包裹出好看的折线,他胸口前的扣子随意地开着,露出一小片小麦色的肌肉来。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车门边上,灰色水晶袖扣在阳光下折射着奢侈的光。
我迎着他金褐色的头发和眉毛,以及他碧绿如温玉的瞳孔走过去。我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一个幸福的刑场。
我站在他面前,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握起我的手,也没说话,只是依然用他好看而微微带点儿邪气的笑容继续看着我,他身上的那股迷人的气息,变得比以前更加剧烈而锋利,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吧,不再是一个男孩,而是日渐成为一个更加具有侵略气息的雄性生物──他现在有点儿像他哥。
宫洺。
然而,上帝并没有忘记他欣赏戏剧的乐趣,他让我把手机遗落在了客厅里,而此刻,他格外体贴地让唐宛如送出来追我。
如果我能够居安思危地不那么盲目地沉浸在崇光迷人的目光里,那么我只需要轻轻地转过头,甚至只需要微微地侧一下视线,我就能看见此刻我斜后方,目瞪口呆的唐宛如。
九点四十七分,设在公司上一个楼层的摄影棚里面已经人声鼎沸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到齐了,而且还有很多不相关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冲着美貌惊人的陆烧来的。因为今天拍的是一家做运动品牌的厂商今夏的泳装系列,陆烧穿泳裤的样子,足以值得任何女性以及一部分护照上写着“男性”的女性找各种理由赖在这个摄影棚里不走,我打赌,就算你让他们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擦水泥地,他们也是愿意的。
而此刻陆烧已经换好泳裤,裹着浴巾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等待着。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人,坐在布景前摄影师指定的位置,代替着陆烧开始测光了。
所有人都等着走廊里打电话的顾里进来之后,就可以开始了。顾里是这场拍摄的监督。
我站在布景边上,一边数着衣架上挂着的样衣,并且记录下它们的拍照顺序,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走廊外面顾里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我早上一来就觉得她脸色不好,而且此刻她在走廊里,打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吵架。这对顾里来说,太不正常了。
一会儿之后,顾里进来了。她走到门口,弯腰操起一个大喇叭,放在嘴前,然后就仿佛一个妖怪一样哗啦哗啦地喷射毒液:“在场的,男男女女,准确地说是女女女女,你们给我听着,除了广告部昨天和我开会的几个人,以及今天的日程表上列着名字的几个助理,以及摄影师团队的工作人员之外,其他的人,赶紧把你们的眼珠子从地上捡起来,塞回你们的眼眶里去,然后赶紧夹紧你们已经翘起来的尾巴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否则,”顾里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致命一击,“否则,我就打电话,让宫洺下来。”
话音未落,一瞬间,乌泱泱的人就鸟兽散了,感觉像是顾里释放了挪威海怪。
现场清净之后,顾里转身把喇叭往旁边的椅子上一丢,然后踩着高跟鞋摇曳婀娜地走过来,她看了看我,得意扬扬,仿佛在炫耀她迅速清场的战果,然后她又看了看坐在灯光下的陆烧,突然就沉默了。
那一个瞬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突然袭击了我。仿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蹿出来一个幽灵,然后刺破了我的后背钻了进去。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冰凉的恐惧,像被湿淋淋的章鱼缠住了心脏。我看着顾里,她盯着陆烧的目光一动不动,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种仿佛发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怪事般的表情,她的脸迅速地苍白下去。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直直的,也不说话,一秒,两秒,三秒,四秒。我被她这种直定定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
四秒钟之后,她瞳孔里闪烁颤动着的光芒突然熄灭,漆黑一片,仿佛被人拉灭的灯泡。
她两眼一闭,瞬间失去知觉,朝身后直挺挺地仰面摔倒下去。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巨大的摄影棚里鸦雀无声,无数盏高倍数的灯静静地照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顾里,她的胸膛如湖面般安静,已经没有起伏、没有呼吸了。
Chapter 03
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所有的窗帘都拉紧。
听不见任何的风声。仿佛所有的声响都一起约好,缺席了这一幕精彩的序章。
春天终于结束了。
热浪开始无所顾忌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寸罅隙里繁衍生息,野蛮膨胀。
不用怀疑,每一丝热度最终都会汇聚成灾,爆炸撕裂成无边无际的火海。
吞噬天与地,吞噬你与我,吞噬梦与魇,吞噬花与蛇。
就像当初宇宙大爆炸一样,从一个针尖一样的大小,轰然一声溃散成无边际的空茫。
未来是茫茫的黑色灰烬。
焚烧吧。
written by Jing M;Guo
四月的上海按道理说应该算春天,但民众们显然没有预料到,春天也能热得如此让人恶心。也许《辞海》里面除了秋老虎之外,还应该收录进一个词叫做“春豹子”。
劈头盖脸的阳光仿佛镭射一样在脸上爆炸着,隔着墨镜都能看见每一个路人脸上哔剥作响的火星四溅。所有的绿树一面倒伏,是被台风吹的,也是被汹涌的人浪掀的——此刻的上海,感觉像是会聚了整个世界的人口,明明“世博会”五月份才会开幕,但此刻已经有无数慕名而来的各路人马在各个大小广场上操着各方鸟语,他们似乎站在南浦大桥上眺望一下依然被脚手架围着的世博馆场地也觉得过瘾。此刻的上海,感觉就像是周末的大澡堂子,乌泱泱的都是热浪和水汽,以及呼吸里让人恨不得割断喉管的汗味,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扔了一把长毛的盐在你嘴里。
而远离市中心的一所偏远的纪念堂里,此刻正在举行着一场葬礼。
葬礼外的空地上,四五棵参天大树静止不动,阳光在它们身后投下巨大的漆黑影子,像鬼魅一样紧紧地粘在水泥地面上,看起来又冷漠又悲痛。
空旷的大厅里设着极其讲究的灵堂,所有的亲属和来宾一席的黑色装扮。女宾还好,能够穿着黑纱黑缎的小礼服裙子,虽然热,但还在勉强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但男宾就比较受累了,黑色衬衣再加上黑色西装,脖子还被一条黑色领带给勒着,周围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光线被黑色的布料吸收干净,这感觉其实和被丢进焚化炉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你在他们苦大仇深的黑色西装上拿根筷子划拉一下,就能点燃。从那些男宾们苦大仇深的脸上看得出,如果多站一会儿的话,现场就得再设几个灵堂。
顾里妈站在队伍的尽头,望着遗像出神,遗像用的不是照片而是画像。画师把死者的眉头画得紧皱着,法令纹的阴影也画得很深,看起来年纪显大,如果去掉那一头利落的维多利亚?贝克汉姆式短发的话,看起来和年轻时的顾延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里妈林依兰此刻愁眉深锁,面容沉痛,但是眼珠子却在滴溜溜地转动着,一副心怀鬼胎底气不足的样子。这个时候,她黑色Lady Dior的手提袋里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她悄悄地从队伍里离开,躲到角落里接起了电话,鬼祟小声地说:“顾里!你有没有人性啊?你亲姑妈的葬礼你也不参加,她和你爸可是一起从娘胎里钻出来的!”
“是啊,可是我爸钻出来之后,过了七年,她才钻出来呀!怎么能说是一起呢?做人得实事求是,不要浮夸,一亩田产不出一万斤小麦,一个娘胎,也不能同时钻出一个脐带还粘在胎盘上的婴儿和一个已经会打酱油买味精的小学一年级红领巾。”顾里仿佛耗子精般尖厉的声音从林依兰的手机话筒里扩音出来,在空旷的灵堂上仿佛深夜隔壁邻居家传来的广播一样来回飘动着,林依兰一把捂住话筒,抬起头看了看顾延盛妹妹顾延清的遗像,感觉她的愁眉锁得更深了……
“顾里,亏你姑妈从小到大对你那么好,死者为大,平时她邀请我们去她家吃饭喝茶你不去就算了,她的葬礼你也不来,这总归说不过去吧?!”林依兰躲到更角落里,做贼似的对着电话窃窃私语,但是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和理直气壮。
“妈,我再说一遍,做人得实事求是,我姑妈对我好?连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忘
记了,我从小到大只见过她一次,那还是在爷爷家里过年的时候,而且她从头到尾只和我说了一句话:‘顾里,先让姐姐吃,懂吗,听过孔融让梨么?你要像姐姐一样多念点儿书。’然后她就特别淡定地把我手里的巧克力抢过去塞进了表姐嘴里。你说她要不要脸?而且表姐那个时候黑得跟乌骨鸡一样,她还拿巧克力给她吃,不知道吃啥补啥么?越吃越黑!你说她良心有多坏?白雪公主她妈也没这么狠啊。”
顾里的声音划破灵堂的寂静,响彻云霄。
顾延清的遗像看上去,法令纹深不见底,愁云惨雾的。
顾里一边冲着正在给她穿蓝色消毒大褂的护士翻白眼儿,一边继续对着手机说:“还有,妈,我说你对一个死人都这么关心,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你女儿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而且现在还有个大姐在给我穿蓝色大褂子,扣子从后面扣的衣服你见过么?我现在就像一颗花生一样,只要你用力,就能整个对半剥开。而且这衣服的料子也太反人类了,要形容起来,就跟现在躺在棺材里的顾延清穿的差不多,都是能直接推进铁箱子里一把火烧掉的材质。你怎么就不关心一下我?”
我看着顾里身边那位被顾里称呼为“大姐”的满脸青春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