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物飞快掠过,一栋大楼竖立在眼前——“省人民医院”。
我微怔了下:“你要看人吗,那我自己打的去机场吧。”
余音:“不是,我专门带你来的。”
“我?”
“嗯。”
三楼挤满了人。恸哭的人群,哭天抢地——
一个白大褂走出来,众人忙像沙丁鱼似的挤过去。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我老婆怎么样了……”
“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
白色大褂叹息地摇头,一个个经过,无力的说辞:“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时,墙角电视机播着新闻,没有声音,只有字幕:“今晚bh市发生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中巴刹车失灵,造成五连环撞车事件,其中,中间两辆位于中间的小汽车被两端的中巴挤压成……造成23人死亡,11人在危险观察期……”
我问余音:“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死人?”大约余音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二十几人的死亡,在我眼里,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随便一场黑道火拼,死伤人数都要在这之上。
余音不说话,眼神示意我再往周围看。
只见随着一张张盖了白布的铁床被退出。人群开始前拥后继的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小轩,都是爸爸不好,让你坐校巴回家,要是去接你就不会出事了,忙着工作,要钱有什么用……”
“老婆快醒啊,我错了,我昨天应该请假回来和你过周年纪念的,不然你就不会气得回娘家……”
“老爸,你不是说想去桂林看山水吗?我明天就回公司请大假,你还没看到你儿子娶媳妇啊……”
后悔不能和挚爱之人生前好好度过的自责生不断响起,悲恸的呜咽传遍了整个医院,溢出窗外——
我怔在原地。
人类,总是这样喜欢失去后再后悔,自责,愧疚……
余音轻声道:“想做的事,真的做完了吗。如果是,为什么要失落的坐在原地。已经后悔了,就不要错过补救的机会。”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只能摇头:“你不会明白。有些后悔,不是想补救就能补救的。”
余音叹息道:“很多阻隔,和高墙,都是人类自己给自己建造的。没有尝试又怎么会知道一定失败,于小姐,我是过来人,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看出你们的缘分未尽……”
我笑了:“怕是你这个过来人真看走了眼,如果是你,你会原谅枕边人置自己于死地吗。”
余音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你认为他恨你?”
我没有回话。
余音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相信我,当司徒先生帮你带上钻石,明明扣好,还要停留在你背上的那点犹豫,不是源于恨。趁你们都还年轻,都还好好的活着,努力去补救……不要像他们,等至亲或挚爱死了之后,再到一旁痛苦。乞求上天再给他们一次补救的机会。”话完,转身悄然离开。
我将视线缓缓落在敞开的抢救室内,那些趴到在冰冷的尸体上哭得神志不清,被愧疚淹没的人们——
红肿的眼睛,分外刺目。
周围宛如潮水般,悔意浓厚的哭声强有力地撞击着高筑的城墙上,直至用愧疚和退缩堆砌而成的厚壁开始一点点地龟裂……
他们埋怨上天不给赎罪的机会,那么我呢。
于小晴,你也要埋怨上天不给你机会吗?也像他们一样到七老八十回忆的时候,后悔当年的过错吗?
为什么,你不吸取教训。
已经有过一次生离死别,有过一次天昏地暗,有过一次失去所有,为什么,当上苍,让他活生生地再出现到你面前时,你要任由他离开。
明明是舍不得,为什么,非要以愧疚的名义,建造一座退缩的城墙。而后,将一切推给上天,说上天不会再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停留在原地说后悔,说苍白无力的后悔有什么用?
相比之他们,我是何其幸运,司徒墨扬,他活过来了——
是的,上苍,没有给我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却给里外补救的后路。
为什么,我不去抓住它。
机会,从来只会留给珍惜它,肯为它努力的人。
一个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我却不明白。
曾经嘲笑过电视剧中犹豫不决,不敢迈出约束的女主人公,最终只能怅然落幕,是活该!
而如今,自己却成了那个活该的对象。
那层坚硬的包裹是何其的不堪一击,长久浸淫在估计而阴暗的世界太久,是很容易被侵蚀掉的。其实,那层坚硬的外壳早已经柔软不堪,很容易地,碎裂掉了。
我冰冷的指间,轻轻活动,有着僵硬的生疏感,一种温润的东西正从我手中抽离,不,不要,去抓紧它!!!不然它会永远消失掉——
我猛地转身,焦急地冲出医院,打的,到机场。
不是买海垣的机票。而是飞去洪姨那。
台烟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前。
我从中午,站到黄昏,等一个人。一个曾经无条件疼我的人。
“呀,终于下班了。累了一整天。洪一,最近一个月,重新精神焕发啦?是不是找到新目标了……”
洪姨拎着高雅的手提包,笑道:“哈哈,是啊,是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哪天我给你介绍两个好盘?”
“得了,吃不消,我还不想离婚呢……哎,那女孩子怎么还站在那,中午出来买饭的时候就见到她,怎么还在?”
洪姨顺着同时的眼神看过来,含笑的眸子一下阴沉去,转过脸:“我去拿车,先走了。”
我追上去:“洪姨……”
洪姨冷笑:“怎么,又来编什么故事?”
“洪姨,对不起。上一次,我真的是无心的,不想告诉你真相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一顿,不知道该如何续上。说我想杀南宫所以才瞒住她真相,利用她对我的信任达到引出南宫绝翊的目的,而后又完整无缺地放过司徒家的仇人吗?
洪姨冷哼:“没得解释了?无法解释了?于小晴,以前,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让我成了杀死自己侄儿的帮凶!!!还出钱出力地帮助那个凶手事后,做这做那!!!于小晴!你好卑鄙!!!”话完,狠狠一甩,仍开我的手,迅速按下开锁键,上车。
我听着引擎发动的声音,惊慌地跑过去,失措地敲着车窗:“洪姨,洪姨……帮我最后一次,让我见见司徒墨扬,洪姨,洪姨……”
吱——!的一声,手中的玻璃狠狠一摩擦,差点破了皮。白色车身已经飞掠出去。我急迫地招手打的:“跟着前面白色的车。”
一路尾随。洪姨白色的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出租车还没跟上,20米开外空降一群黑衣人,拦截。
是暗卫,我扔下一百块,拉门下去。没有强硬闯。远远地望着下人给洪姨拉开车门。
洪姨冷冷回头,嘴角吊上轻蔑。
也许是天意,原本月朗星稀的夜晚,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宛如银河泛滥了一般,从天边狂泻而下!一声声轰雷,宛如北海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在我背上。
脚跟手上凝结成痂彻底冲洗掉了,伤口被偏咸的雨水浸出一层抽离的白皮。
误会出来后,我换上了来时的高跟鞋,三寸,不高,但在疾风骤雨中,身子却摇摆不定……
第二天,却是出人意外的烈日。
炙热的阳光粗暴地将云朵撕碎,没有一点遮掩地暴洒下来,仿佛要将一切事物都揭掉一层皮。
白亮的车子擦身而去——
洪姨上班了,我却站在原地没动。
菱唇干裂得焦起。
不知是不是上天有意捉弄,第二天晚上,又是倾盆大雨,豆大雨点狠狠冲刷,,如狂浪淘沙般攫夺着紧紧扯在手里的意识。
身上的吊带晚裙,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我的身子本非羸弱,此刻却开始发热,有些迷糊。
第三天,早上,骄阳再次破开墨云,请洒下来,白亮的车子飞掠而过,忽地又倒回来,洪姨要下玻璃瞟了一眼苍白的我,回视前方,面容铁青:“于小晴,没有用的,我不会帮你。这里的暗卫也不会认识你,一个无关的女人待在这里,墨扬永远不会知道。”
我说:“于小晴会呆到洪姨帮我为止。”
洪姨眼中掠过一丝沉痛,轰地一下,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第四天……第五天……一切如故,但我敏感地捕捉到洪姨掀起窗帘远远地观望我的次数多了——
直到第六天,我的意识开始在迷茫间游走,两脚仿佛浸泡在棉花里的时候,一部黑亮的法拉利,强大的引擎声,如雷贯耳轰然辗过顿在我面前。
鬼魅的身影一折,将我一把揪上副驾驶位,脚上的高跟鞋被甩到车下。冰蓝的双瞳印入眼帘,冷音充斥着难以遮掩的怒气:“我说过了,人,我会放!”
我努力将又饿又困的眼皮支开,尽量大些,以让自己更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情形,确定那张冷峻的脸并非幻觉。嘴唇蠕动好久,勉强轻牵起微笑,轻声道:“司徒墨扬,知道你没有事,我一年的心事都放下了,bh市重遇你的那一刹那,我不是害怕得呆若木鸡,而是整个心都在雀跃得不敢相信……”
司徒墨扬幽邃的眸子一浅,复杂的波光漾起,钝痛中交杂着眸中类似忌恨的断念纠成一个死结。想干脆利落地剪断,却不忍下手,想解开,那高傲的恨意又建筑城厚实的高强不允人越过。
我急切地扯着他的领带:“你不相信?”
司徒墨扬烦躁地扯松领子,挂档,放手刹——
我知道,他终究还是在乎我的,不然,他不会来的这么急。缓缓闭上双眼,默道:这里离别墅只有50米距离,不要睡过去了。稍微眯下就好,就眯一秒……
可惜,却不争气地昏沉了过去。朦胧中,好像有把极具磁性的嗓音在耳边狠声道:“于小晴,你一定是故意的!”
谁……谁用这么浓恨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是司徒墨扬么,心瓣大片大片冻结成冰。他还是恨我。永远不会原谅我……
醒来时,洪姨眼角红肿地叹息:“小晴,来吃药,你发烧了。”
我移动视线寻找那抹幽魅的身影,可惜豪华的大房空空如也。洪姨看出我的失落:“墨扬回老宅一趟,老疯子叫他回去了。”
“哦。”我失望地答应一声,“洪姨,是你通知司徒墨扬的么。你不生我气了?”
洪姨叹了一口气,往我嘴里喂粥:“谁让我心软。气不起来。看到你淋雨就心疼,什么方法不好,非要不吃不喝地站在太阳底下,风里雨里就好了。”
我指尖有了少许的暖意:“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洪姨无奈道:“不知道说你这丫头什么好,混黑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么,女人天生的优势都不懂,非要走那些弯路苦了自己。”
我说:“什么优势。”
洪姨一脸苦笑:“撒娇啊!墨扬晚上回来,你就撒娇。听洪姨的没错,洪姨交往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呃……”我呐呐响应一声。洪姨开始在我耳边嘀咕传授她实战多年的经验。
……
床上。
拿出温度计,37度,烧退得挺快,又喝了两口水,看手机,已经晚上11点了。司徒墨扬不会来了么?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眼皮开始打架,敌不过倦意睡了过去。
清晨,穿上拖鞋下楼,却见到餐桌上,司徒墨扬和洪姨正一人一份黑咖啡配白面包。
原来,他有回来,只是没来看我。实现转移到别处,有种干涩的挫败感。
“小晴,起床啦。来,吃早餐。裴语,去把炒粉端上来。”洪姨热情地招呼。
我坐下,笑笑:“谢谢洪姨。”
洪姨和蔼道:“不用谢,一家人,谢什么呀……”话到这,故意看了看司徒墨扬,他拿着份报纸一目十行地看着,么有任何表态,洪姨只好续道:“墨扬啊,以后小晴就住进来了啊,有空你们多出去转转……墨扬……墨扬?”
司徒墨扬放下报纸,没有看我一眼,沉音淡淡:“姑姑,不拿她的命已经是放松到最大尺度了。今天之内她必须搬出去。”
洪姨想反驳,一时间却寻不出任何理由。
他轻呷一口咖啡,起身出门。
我知道,别墅的暗卫稍候会尽职地遵照他的吩咐将我“请”出去。也许,洪姨会挡在我身前,将我留下,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呆在一个永远被主人视为过客的空壳房子,不是我的希冀。看着高雅的雕花大门缓缓合上,冷魅的身影逐渐缩小——
心底一把声音在呐喊: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