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见状;忙拿出几张纸铺上吸墨。
见了董双这个样子;沈珠有些不忍心。董双家的情形;他也知道些;上面有个寡妇娘;下边有个体弱的妹子;家底寒薄;阖家指望都在董双身份。外头虽也有私塾召学生;可哪里比得上沈家族学。
只是为了董双;这“夏耘”班生出多少是非;影响起来到底不好。如今既是董举人这个亲大伯开口驱逐;旁人还好说什么。沈珠暗暗叹了一口气;招呼几个同窗离去。
“chūn耕”班的夫子也过来;将一堆小学生招呼回西厢。
东厢学堂里一下子肃静下来;就是挨了打的沈琴与沈宝两个;面上都多了不忍。
沈瑞虽才上课几rì;可看的清楚这个班里真正读书最用功的就是董双;甚至比沈全还要用心。见他如此;沈瑞心中一软;低声道:“即便董小弟家去;也别忘了答应借我笔记之事以后我这边笔记;也会拿给董小弟”
董双闻言;立时抬头;望向沈瑞;露出几分惊喜。
沈瑞轻声道:“具体怎么换笔记;就看你方便。我每rì都要来学堂;你可以使人过来取;也可以去我家里。”
董双面上露出几分感激;低声道:“谢谢沈兄……”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瑞便没有再多言。
郭胜走上前来;道:“董小弟;你莫要难过;要不我叫我家老爷请西席;你来我家读书?”
董双摇摇头;道:“郭兄好意;小弟心领;正好也在年下;我回家也好。”
“那开年了怎么办?你不参加县试么?”郭胜皱眉道。
董双已经平静下来;面sè哀sè退去;回道:“我家客居松江;即便下场;也要回原籍去。”
“你不在松江考试?”郭胜甚是意外;追问道:“那你老家是哪里;离松江府远么?听着你说话口音;与本地人也差不离哩。”
董双迟疑了一下;道:“我原籍是嘉善县。”
“啊;是嘉善县;不远哩;挨着松江府;才六、七十里”郭胜先是一喜;随后哀叹一声;道:“怎么还跨省;那往后院试的时候不是也碰不到董小弟?”
嘉善县隶属嘉兴府;归于浙江布政司;院试要到杭州;松江府却是隶属南直隶;院试去南京。
听到“嘉善县”;沈瑞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想起来族学第一rì沈珏对自己说的二房渊源;这沈兄弟不就是从嘉善县过来的么?沈对董双的亲近;是因旧识?记得董双管沈是称呼“沈二哥”的;对于其他人都叫名字;或是“沈兄”、“郭兄”这类不带排行。
沈瑞正走神;董双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拎着书包走到讲桌后站定。
咦?
大家看惯了腼腆孤僻的董双;见他此刻的镇定从容不免觉得新鲜。
董双环视一圈;羞涩中带了真挚道:“来此数月;与诸君添了不少麻烦;非小弟之愿;这里与诸君赔罪。山高水长;小弟愿诸君学业早成;鹏程万里”说罢;做了个长揖;再起身时大踏步出了屋子。
郭胜跺着脚;追了出去。
沈瑞则因还没说定两人怎么换笔记;跟着起身;也往外走。沈珏见状;犹豫了一下;唤道:“瑞哥等我;我也去送一送董双;到底同窗一场”
十来岁的孩子;又哪里有什么大恩怨;就是以往瞧着董双不顺眼的;现下见他无辜被连累;心里也多有了偏转。
有沈珏出头;旁边就有跟着的;沈环道:“我也去送他”
沈宝脸上的血渍已经擦掉;露出圆嘟嘟的胖脸;低声对沈琴道:“琴哥;咱们也去送……”
沈琴别扭了一会儿;见跟出去的学子越来越多;起身嘟囔道:“多大点事;闹到这个地步;这叫甚事哩?”
“夏耘”班的十几个学生;哩哩啦啦地;最后全部跟了出来。
董双站在门口;身边只跟着一个八、九岁大的书童。
郭胜还在缠问他以后去哪里读书;董双道:“我想先在家学习一阵子;等过了县试;再寻书院读书。”
想来他心里也惦记与沈瑞交还笔记之事;便指了指身边书童道:“沈兄;这是我书童青松;以后逢五的rì子;便使他过来与沈兄送笔记可好?”
听着董双的话;沈瑞有些意外。即便董双决定在家自学;可学习不是对着书本笔记就能学通的;他以为董双会选择与自己见面;交流学习所得。
不过沈瑞面上不显;点头道:“如此正好;麻烦董小弟了”
虽不知董双为甚隐下与自己“交换”笔记之事;可他既然说了;想必有为难之处;沈瑞便顺着他的话接话;果然董双眼中隐隐地露出感激。
或许先前同窗时;大家曾有摩擦;这临别之际;大家都念起董双的好来。
董双虽不主动与大家亲近;可谁要是去问提求解;他也不曾拒绝;讲解的也仔细。之所以看他不顺眼的人多;多多少少是因少年之间的小嫉妒;谁让他长得好;xìng子绵和;功课好;又引人关注。
依依不舍的气氛渐浓;可再有不舍;也终有一别。
不远处下课钟声传来;到了课歇的时候;眼见有“chūn耕”班的蒙童带了小厮、书童凑过来看热闹;董双晓得自己该走了。
董双再次看了沈瑞一眼;见他点头;心中安定许多;躬身作揖;谢过诸同窗相送;便带了书童青松转身离开……
沈家坊后街;一处四合院。
东厢屋门紧闭;沈琰站在门口;面带苦笑。旁边一个面带柔弱的中年美妇;扶着一个小丫头;满脸担忧道:“二哥这是怎哩?可是在学堂里受了欺负?”
这中年美妇就是沈清遗孀、沈琰俩兄弟之母白氏;长得有几分颜sè;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实看不出有沈琰这样大的儿子。
因沈回到家后立时进了自己房间;并不曾与白氏打照面;所以白氏还不知儿子受伤。
沈琰自然也不会说;便道:“不过是与七房的琴哥拌嘴;我在人前训丨了他几句;就恼了我。娘快回屋去;儿子要与小弟赔罪。”
沈打人的事情不能说;挨打的事情更不能说;他们家自从沈清过世;境况越差;可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只是白氏;格有些天真;对沈又宠惯的厉害;遇到沈的事情;小事也是大事;大事更是要不知如何。
沈琰身为长子长兄;晓得今rì这件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要追求起来;自家兄弟先动的手;口中又“言语不当”;最后落下不是的还是自家。
想到沈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过“二房嫡裔”;沈琰就觉得头疼。他之所以一直没有亮出房头;就是因这其中有隐晦之处。
原本还想着等自己有了举人功名;弟弟也过了府试;就带着弟弟进京;去向嫡房恳求让祖父、父亲入族谱。至于白氏曾提过的过继之事;沈琰是想也不敢想。
两家虽系出同源;血脉至亲;可之间也有化解不开的仇怨。
几位堂伯、堂叔能网开一面答应让祖父这一脉回归宗族就不错;再求其他则是妄谈。
即便那三兄弟只有一子承宗又如何?兼祧之说;律法上虽不承认;可法理不外乎人情;民间大有人在。就是沈珞不兼祧三房;京城堂伯父与三叔另外过继嗣子;也不会选他们。
母亲总觉得当年的事情是长辈过错;不与子孙相于;又觉得年头久远;所有恩怨早当散了。可就算过了几代人;罪孽还是罪孽。二房因这积年宿怨;迁居京城;连族人都冷淡了这些年;何况他们这一脉?
白氏松了一口气;抱怨道:“这孩子;哥哥教训丨几句又能如何?这要强的;子;也不知随了哪个?”
皇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
白氏口中虽抱怨;可到底心疼幼子;低声道:“大哥也是;晓得他的秉;还在人前训丨他。他转年也十五;不是小孩子;又是在同窗前;面皮上自然挂不住……”
沈琰道:“是儿子错了;儿子一会儿就与小弟赔罪……”
第七十四章 过路财神(一)
将白氏哄回北屋;沈琰站在东厢门外;低声呵道:“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吱呀”一声开了门。
沈琰往北屋望了一眼;见白氏没有动静;方推门进了屋子。东厢里共两间屋子;分了里外间;本是沈琰住处;自进了沈氏族学沈琰搬进盈园;让沈从西厢房搬过来。
进了屋子;沈琰就觉得不对劲。平素跟炸毛猫似的沈;老实地侧歪在外间榻上;一动也不动。
“小弟”沈琰见他脸上一丁点血sè都没有;唬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查看。
沈的脸上都是冷汗;眉心紧皱;双眼紧闭。
沈琰连唤了好几声;沈方睁开眼;喃喃道:“大哥;我肚子疼……”
沈琰见他如此;指责的话早已抛到脑后;连忙道:“是沈琴打的?快给大哥瞧瞧”说话间;去掀沈的衣服。
因穿着棉衣;沈琰折腾好一会儿方去了沈外头衣服。
待沈亮开肚子;只见小腹上面黑紫一团;十分骇人。其实沈琴后头的那几拳;即便用上力气;又能有多大劲儿?沈身上这於痕;还是沈琴开头那一脚所致。
沈琰看的胆颤;伸手轻轻触了一下;就引得沈一声闷哼。
沈纵然是再好强;也不过十四岁;方才人多时还硬撑着;现在实是忍不住;带了哭道:“大哥;我后腰也疼…
沈琰手臂哆嗦着又翻看沈后襟;就在腰身的位置上;蹭破半个巴掌大皮;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沈琴踹了我;后边撞到书桌上…”沈吸着冷气;忍痛回道。
见了沈这个情景;沈琰只觉得冷汗直流;如何能不后怕。前面那伤处;离脐下三寸不到一脚距离;这一脚若是踹得向下些;可是要命;后边那处也险;幸好磕碰的是身上;要是碰到脑子上;不死也要成废人。
原不过当成是少年之间的口角与推搡;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沈琰心中只有心疼弟弟;哪里还忍心责怪去计较谁对谁错;忙起身道:“小弟且忍忍;我这就去请大夫”说罢;就转身往外走;却被沈一把拉出。
“大哥;别找大夫;会吓到娘……”沈再无平素的趾高气扬;虚弱的声音里满是祈求。
沈琰皱眉道:“不请大夫怎行?要是伤的内里;可不是玩的”
“那不能请大夫;娘又要哭……学堂里的事情也瞒不住……”沈倔强道。
沈琰听了;就有些踌躇。白氏哭还罢;他们做儿子的不忍心;说好话哄就是;要是白氏晓得学堂的事;定是不肯这就这样善了;八成要闹到宗房去;到时又有什么意思?沈身上是有伤;可沈琴脸上也挂着伤;两人都有不是处。
“要不先请琐三哥过来?”沈呻吟道。
沈锁是三房旁枝庶房子弟;外家是开药铺的;打小耳濡目染学过医术。如今在药铺做差事;也算是半大大夫。他就住在胡同东头;距离沈琰家不过隔了几家。也是寡妇人家;孤儿寡母两口人;家境比沈琰家还不如。因是同族;两家长子又差不多大;两家倒是有些走动。
沈琰被沈苦求一回;也想到请医延药动静大;怕是要吓坏白氏;便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见锁三哥”
沈琰运气不错;沈锁正好在家中。沈琰也不隐瞒;将弟弟在族学与同窗打架说了;也提到身上伤处。
沈锁道:“你既想瞒着婶子;就先家去;我过半盏茶的功夫再过去。具体如何;还得到了再看。”
沈琰道谢;转身回了家。
因怕白氏胡思乱想;他又到北屋打了一个转;方回了东厢。
没一会儿;沈锁便到了;手中提了两条腊肉。
沈琰迎出来;白氏也扶着小丫头出来。
“我舅舅打发人送来些腊味;我娘打发侄儿送些与婶子。”沈锁对白氏道。
两条腊肉;实不入白氏的眼;不过她还是笑道:“谢谢锁哥;等会让大哥去向你娘道谢。”说罢;又吩咐小婢收拾出两包点心;算作回礼。
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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