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监不容易进;南监就省事许多。南直隶士绅子弟;想要避开童子试;直接参加乡试的;直接花钱买个出身都是寻常。就是得了秀才功名;想要去南监正经读几年书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年沈琦乡试前就曾在南监读书。
二房长辈即便提挈族亲晚辈;现成的进士、举人好几个;还用得着在一个秀才身上使劲?更不多要说沈珠为人不良;在二房长辈跟前已经记档。
三房;老太爷房里。
老太爷耷拉着脸;看着跪着的曾孙;不耐地皱眉道:“怎地?我舍了老脸为你筹划还筹划错了不成?”
沈珠满脸祈求道:“老太爷;我不去南昌府;不去换玲二哥……再给孙儿三年功夫;孙儿一定在乡试上一搏……”
“哼连岁试都过不去;还有脸谈乡试?族中秀才不是只有你一个;可谁像你这样连乡试门槛都摸不到?就算是乡试落第;也要先能进了场方好……想想沈琰;十九岁就中了举人;你今年都二十了……”老太爷毫不客气地说道。
当年有多希望;如今就有多失望。
早先瞧着自己曾孙不能说是同辈中翘楚;也是其中佼佼者;如今却有泯灭众人之意。
老太爷既指望沈珠光耀门楣;怎么能看他如此水波逐流;自然是全心为他操心筹划;不想沈珠压根不领情。
沈珠白着脸道:“孙儿晓得老太爷是为了孙儿好;可是孙儿还想要试试…
有一句话;沈珠没有说;那就是老太爷即便想要算计二房;也是白算计。
二房大老爷、大太太并不是慈和的性子;即便前几年开始二房就与松江族人恢复往来走动;可松江这些房头;有谁真正占过二房便宜?
更不要说他与沈珏、沈瑞有嫌隙在前;二房即便肯提挈族亲晚辈;也不会提挈他。
与其自取其辱;还不若奋发图强……
初九则是拜会知府刘琬。
刘琬是大前年继蒋知府为松江知府;之前在南京为御史。不过因他早年曾在上海县任知县;早就听闻松江沈氏与贺氏之名;对于松江府士绅倒是也相熟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脉香烟(三)
因八房也有曾祖辈老太爷在世;沈瑞、沈全从三房出来;就越过六房、七房;先去了八房。
八房虽家贫;门风却正;即便是欢迎沈瑞做客;也没有像三房上下那样谄媚;倒是只做寻常亲戚待的模样。沈宝之父沈流已经做了教职;如今带了妻子幼子在外任上;并不在松江。
八房老太爷见了沈瑞;叙了几句家常;就吩咐沈宝陪着了。
随即沈瑞又去了九房。
九房日子本就不富裕;六年前因参合侵占孙氏嫁产之事;损失不少。沈瑞早已想不起这一茬;九房太爷却是记得牢牢的;生怕沈瑞心中记了仇去;连族祖父的架子也摆不起;极尽讨好之态。
倒是弄得沈瑞与沈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匆匆告辞出来。
见过这些辈分高的族老;沈瑞又去了六房、七房打了个照面;就算应付完族人。
八月初九这日;沈瑞就去了松江府衙;见了知府刘琬。
刘琬已经五旬开外的人;沈械之所以没将刘琬这父母官放在眼中;也同他的年纪有关。等到刘琬知府任满;升到正三品也到了致仕年纪;前程有限。沈械正值盛年;又是京官;且有京堂为族亲姻亲;自然是瞧不上刘琬一个小小知府。
沈瑞却是想着苏松富甲天下;能到松江任上做知府;那绝对不是一般人。刘琬官声清明;并没有明面上党附哪位阁老;可真要半点背景都没有;也不会在现下这个位置上。
沈瑞态度谦卑;刘琬面上的笑容就真挚许多。两人之间的称呼;从“府尊”到“世叔”;从“沈相公”到“世侄”;倒是一片和乐。
刘琬似乎还随意地提及前几年进京叙职时与杨廷和的小聚。
沈瑞不动声色听着;心中生出几分疑惑。
听着刘琬的话中之意;似乎对杨廷和颇为推崇;并未提及其他朝臣;他身后竟然没有旁人;只有杨廷和不成?
沈瑞心中有些讶然;莫非未来权相现下就开始在不知道的地方铺陈人脉?可南直隶的缺本就是肥缺;松江知府又是掌印官;肥缺中的肥缺;单凭杨廷和有这样大的能量?还是杨廷和幕后;另有其他?
沈瑞心中虽存疑惑;可与刘琬到底是面子上往来;只做到晚辈的礼数就是了;并不深谈。
至于沈家各房;拜会完一圈长辈后;其他同辈、小一辈的应酬;沈瑞就借口斋戒全都推了。
沈瑞年纪;半大不小;尚且未通男女之事;所谓斋戒;不过是素食三日罢了。
等到三日斋戒完毕;就到了八月十三。
虽说不过是沈瑞私祭;可各房头都盯着他在松江举动;有的是想要故意卖个好;有的是真心念着孙氏生前仁善;各房头长辈虽没露面;可都派了玉字辈的子孙过来陪祭;倒是将“小祭”做成了“大祭”;将“私祭”办成了“公祭
眼看着门前一溜马车;各色穿着素服的几十号族亲兄弟;沈琦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会不会太招摇了?”
众族亲晚辈既来五房陪祭;少不得要先见长辈请安问好。
鸿大老爷也瞧出不对头;私下对妻子道:“会不会过了?”
“源大嫂子生前解危扶困;帮衬了多少族人;难道还当不起族亲晚辈一次祭拜?”郭氏轻哼道:“要我说;早就该如此;如今已经算晚了的……可见再多恩情;也是人死灯灭;记得的人少;反倒是权势;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动人
这次回乡;对于五房诸人来说也是感触颇深。
不说远在京城的二房;就是松江八房中;五房如今风光也是不亚于宗房;乡邻族亲上门巴结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福姐不过七岁;可话里话外打探福姐亲事的人家已经好几家。
鸿大老爷固然是向来好脾气;也被扰得不厌其烦。要不是身子实在弱;经不得连番奔波;他都有心立时返京。
郭氏向来行事谨慎周全;并未露出丁点儿得意张狂;反而越发约束下人管事;对于五房旁枝与娘家人也软硬兼施;敲打一二;生怕旁人借着五房的名义为祸乡邻;给沈瑛几兄弟招惹是非。
还真是未雨绸缪;让她发现一处不妥当来。那就是鸿大老爷庶叔家的堂弟;私下打着五房的名义;在松江商家那边放贷。
五房虽富庶;可从来不沾这些有碍阴私的行当。郭氏闻言;立时恼了;打发人拿了帖子直接去县衙;将鸿大老爷堂弟家的管事告了;告他“假冒家人招摇撞骗”。
那管事一顿板子熬不住;自然是将自己主人咬出来。
五房“知晓”是亲戚行事;就撤了状子;不过两家就此没了往来。倒是无人指责五房人情冷淡;反而觉得他们夫妻两个厚道;没有继续追究此事。
沈瑞看着前来陪祭的众族兄弟;并未觉得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只是不管心中作何想;宗法社会;沈瑞也不好特立独行;只能谢过众族兄弟盛情;倒是一副领情模样。
沈瑾在旁;眼见这番热闹;却是心情复杂。
沈瑞已经出继;礼法上已经不是孙氏之子;可孙氏体面却依旧是从沈瑞身上得;而不是从他这个记嫡儿子身上。
当年孙氏故去时;沈珏不过九岁;在长辈眼中还是稚子;灵堂之上能避讳就让他避讳了;生怕阴灵冲撞了孩子。因此;对于沈瑞当年处境;沈珏听闻的多;眼见的少。
过后虽同情沈瑞失母;不再争锋相对;可到底难以感同身受。
如今祖父故去;沈珏千里迢迢地回来;在灵堂上也守了十数日;至亲死别;宛如割心之痛;再看沈瑞;想着他当年处境;越发觉得他不容易。
看到众族兄弟凑上前来;真心的少;虚情假意的多;沈珏就有些不耐烦;与沈全抱怨道:“这是赶大集么?”
沈全忙道:“勿要胡说;到底是各房长辈的心意……”
沈珏眉头皱眉死死的:“源大婶子去了六年了;要是真念她的好;早做甚么去了?”
沈全低声道:“这些年逢年过节记得祭拜伯娘的族亲好友;也大有人在。
五房就是如此;就是这两年五房客居京城;松江这边也安排管事每年几次祭扫孙氏墓地。
沈珏讪讪道:“是小弟失言了……只是觉得今日情景太过滑稽;也就是二哥脾气好;还受得了他们这些虚套……”
该请安见礼的见过;该打招呼的打过;剩下的就是要出城前往福地。
十数辆马车;加上骑马随行的仆从小厮;拉着的香烛纸钱;浩浩荡荡地出了沈家坊。
沈家各房族人;知晓其中缘故;想起孙氏生前的为人品性;不免又是一番感慨。要是孙氏尚在;以孙氏与人为善的品格;各房都能沾了光;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孙氏真在;也没有独生儿子与人做嗣子的道理。
外姓街坊邻居;不知其中详情;少不得打探一二。
待晓得是为了祭拜沈家四房先头大太太;大家想起六年前的出殡场面;便只有啧啧称奇道:“不过是举人娘子;竟有恁地风光……就是诰命夫人;也未必有这般体面……”
沈瑞这边;由亲近的沈珏、沈全、沈瑾、沈宝、沈琴等人陪着;又有沈琦约束着其他不甚相熟的族亲兄弟;跋山涉水;终于到了四房福地。
四房阳宅这边;早已准备好祭祀用的各色物件。
沈瑞上次来福地;还是三年前随徐氏离松江前。
三年光景;孙氏墓地变化不大。
只能说坟上的新土成了陈土;墓碑上的字迹也因风吹日晒不再那样簇新。
墓碑前;已经摆了一桌祭席。
沈瑞看着眼前墓碑;精神有些恍然。
他察觉出哪里不对了。
之前离开松江前;他有心想要将孙氏嫁妆捐出去;可因有顾虑;并未实现。孙氏的嫁妆没有捐;那诰命是不是也就没有下文了?
可话说回来;都说“夫贵妻荣”、“母以子贵”;古人女子并不是独立个体;而是“三从四德”。她们能得到的诰命;也是因丈夫或者儿子。
孙氏诰命;真的是因捐赠嫁妆修路搭桥才得?还是因丈夫或者儿子有了仕途功名?
沈举人已经奔五十的人;即便现下任教职;也不过是从九品;想要给妻子挣得“四品恭人”诰命;这辈子是没指望。那剩下能指望的;就是沈瑾?
沈瑾出仕;且仕途到了正四品?
可恨他上辈子只看了一笔孙氏记载;并未去查看她的丈夫与儿孙的记录。
沈瑞摸了摸太阳穴;只觉得方才那一瞬间;针扎似的疼;不过是六年功夫;上辈子的事情竟然像是隔了好些年;渐渐模糊起来。
“二哥;怎么了?这是头疼?”沈珏正留心沈瑞;见状不由担心道。
沈瑾闻言;也带了担忧之色望向沈瑞。
沈瑞摇头道:“没事;就是想起早年的事……”
沈瑾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沈珏则是转过头;望向宗房福地的方向。
孙氏故去六年;沈瑞想起还如此难受;太爷还没有出百日;为何自己从寝食难安到如今的寻寻常常;像是已经适应了太爷离去;眼泪流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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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脉香烟(四)
对于耄耋老人来说;六年光阴不过转眼而过;对于十来岁的少年来说;六年却是漫长无比;使得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随祭沈族众少年;年长些的或许还记得孙氏当年仁爱慈和;稍年幼些的;对于这位“四房大伯母”、“四房大叔母”;已经记得不真切了。
留下的印象就是这位族亲长辈说不上幸还是不幸;幸的是她以商贾之女的身份;嫁入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且稳稳坐在主母之位将三十年;不幸也正是此处;没有娘家做靠山;人到中年才生一子;结果人没了;亲生子出继;庶子继承香火。
想到这里;大家望向沈瑞就不再觉得他是“高大上”不可亲近的尚书府嗣子;心中念叨着“昔日四房小可怜”;倒是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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