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尚书夫人当年回松江府;各房头的嫡次子、嫡幼子带了好几个进京;最终择了沈瑞、沈珏两个。除了尚书夫人与沈瑞生母孙氏的渊源外;沈瑞这性子定也是长辈们看重的。
沈珏、沈两个在旁虽小声说话;可也听着兄长们这边动静。
眼见这两人对着夸对方弟弟;贬自家弟弟;沈珏与沈对视一眼;都觉得古怪的紧。这赞的是他们?贬的是他们?怎么听着这两人口气;这么不对味儿呢?
尤其是沈;想着沈瑞年纪比自己还小两岁;却是一副家长做派;点评旁人家晚辈似的;嘴角直抽抽;凑到沈珏跟前;小声道:“难道我记错了沈瑞的年纪?他不是与你同庚么?”
沈珏白了沈一眼;亦压低了音量道:“你以为家兄与你似的;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么?”
“你?”沈瞪大眼睛;磨牙道:“不长脑子也比你强;是不是竟长心眼子;缀得不长个子?方才尊兄可是说的清楚;不过就是小聪明当不得大用”
沈珏抬头;望了望屋顶;道:“小聪明也比不聪明要来的好”
沈不忿道:“这是说我笨?我去年就过了童子试;某人院试如何可还两说”
沈珏拿着折扇;在手中摇了摇;道:“在下今年才十五;正是青春少年;已经过了县试、府试;算是有身份的人了。某人十五岁时;怕是连儒童也不是吧?”
这两人越说越幼稚;沈瑞就听不下去了。
正好有些事;是沈瑞不想要让沈珏、沈听见的;就对沈琰道:“听说坊间书铺来了新书;要不就劳烦沈相公带舍弟过去转转;买几本书回来?”
沈琰也觉得那两个太聒噪;让人没法安静来说话;点点头道:“正好我也要想买书;如此正便宜。二弟;你带珏哥去趟书铺。”后一句;是对沈说的
沈幽怨地看了沈瑞一眼;实在不想动地方;可在旁人跟前;总要给兄长留面子;便起身道:“是;大哥”
沈珏也是满心不乐意;可提议的是沈瑞;连沈都老实起了;他总不能拆堂兄的台;便也跟着起身。
下了茶楼;两人就开始互相抱怨上。
沈珏道:“你恁大的人;怎么就不知让人?都是你同我拌嘴;他们嫌吵了;才撵了咱们出来。”
沈气呼呼道:“我说什么了?都是你抬杠;话赶话罢了;怎就赖了我一人?”
两人走到茶楼门口;不约而同地站住脚步;往楼上眺望。
方才他们所在雅间;正是临街。
沈珏带了几分好奇道:“沈先生准备今日与家兄说甚了?”
沈诧异地看了沈珏一眼:“今日东道不是沈瑞么?当是沈瑞有话要对我大哥说才是瞧着你们焦不离孟的模样;难道你不晓得这个?”
沈珏轻哼道:“我问的又不是家兄我不是好奇沈先生会准备什么说辞么?他年岁比家兄大了一截;可别想着糊弄了家兄去……”
两人一边拌嘴;边往书铺去了。
茶楼雅间里;沈琰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了看沈瑞;就见沈瑞脸上无悲无喜模样。
“交换?”沈琰重复了一遍。
“嗯”沈瑞点点头;坦坦荡荡地说道:“你们兄弟要功名;想要让尚书府为你们背书;那打算用什么相换?”
沈琰真是惊诧了。
在前来茶楼前;沈琰想过几个可能;甚至连沈尚书话让他们回京的可能都想到了;却没想到沈瑞上来就摆出一副交易的面孔。
沈瑞低下头;看着手中茶杯;道:“七十年前;令太外祖父传话先曾祖父;想要让令祖归宗;曾祖留下手书;言及令祖‘不与沈家相于;生不入族谱;死不入墓地;;六十年前;令曾祖母临终;托沈族长老传话给先祖父;想要让令祖归宗;先祖父以母不可违;拒绝此事;三年前;令弟请珏哥传话给家慈;言及为了完成父祖遗愿;想要以庶枝归宗;家慈告知沈氏族人;有假冒二房后裔者不可恕……”
沈瑞娓娓道来;两家几代人的纠葛说的清清楚楚。
沈琰饶是好涵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虽是家中长子;可没见过祖父的面;十一、二岁就没了父亲;早先对于自家祖上的事知晓的影影绰绰;并不详尽;就是回了松江府后;虽听宗房言及早年往事;可到底为尊者讳;依旧是婉转的说辞。就算他晓得祖上长辈曾有过失;可也想不到当年惨烈。
直到徐氏要择选嗣子;在外人眼中他们兄弟两人也是大有希望之人;才被人翻出当年旧事;当时真是言尽邵氏恶行。不说旁人看他们兄弟如同流毒;就是沈琰、沈兄弟两个;都莫名觉得心虚不自在。
沈琰被董家退亲;沈琰带了家人提前启程往南京;都是为了这个缘故。
就听沈瑞继续道:“或许在你们兄弟看来;曾祖辈当年的事谁是谁非;都太过久远;固然令曾祖母当年有过失;可也得到了惩戒;成了出妇;令祖本是义庆堂嫡出;却身份莫名;连外室子都不如;背井离乡辛苦度日。既是当年的人都得到惩戒;那义庆堂还压着不让你们这一支归宗;难免是以势压人……”
沈琰听到这里;苦笑道:“恒云误会了;并不曾这样想。哥昔日妄言;都是因不知内情的缘故;自打晓得当年隐情;他再也不提要归宗的事;倒是还念叨着自己为何要姓沈……”
沈瑞叹了一口气:“出京东北三十里;有沈家义庆堂的坟地。前年春我初为义庆堂嗣子;随长辈往前祖地祭拜。大伯祖父殇;二伯祖父殇且尸骨无存;二姑母殇、三姑母殇……义庆堂嫡血凋零;到嗣兄意外去世;竟是血脉断绝……令祖父固然没有认祖归宗;却是得过沈家馈赠;得以衣食无忧;令尊与令昆仲虽并未受沈家恩惠;可沈家也当没有对不起诸位的地方……”
沈琰长吁了口气;道:“恒云说这些;越叫我无地自容……当年丧父后;我尊母命回松江;多得沈氏族人照拂;沈家与我们兄弟有帮扶之义、庇护之
沈瑞道:“不管别的房头与你们兄弟往来交情如何;义庆堂上下原是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打算;想要与这一支两不相于。如今却是因你们有所求;不得不有了牵扯;这不是家严家慈想要看到的……家严吩咐我出面应对此事;我想了半月;同为读书人;知晓科举艰难;实是不愿意坏了令昆仲前程;可就这样平白成了令昆仲冒籍的保山;我又觉得对不起先人……”
“是我令恒云为难了”沈琰皱眉道:“只是所谓‘交易;却是令我疑惑;同尚书府相比;我们兄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物;无论是钱财、才是权势;我们有什么能让恒云看重的地方?”
“义庆堂无心施恩;令昆仲也当不愿平白受惠。到底能用什么‘交易;;可用什么‘交易;;还请沈先生好生想一想……”沈瑞不紧不慢的道。
不是他多事;实是不甘心就这样平白便宜了沈琰兄弟;可如沈沧建议的那样收服沈琰兄弟;沈瑞拿什么收服?
想要让别人甘心俯;不外乎以情动之、以理服之;以利诱之、以势迫之等几种手段。
“以情动之”这一条并不难;有半个师生之名在;只要沈瑞主动示好;沈琰兄弟肯定是乐不得;可尚书府长辈肯定无法接受;沈瑞也无心于此。
“以理服之”这一条;不管是沈瑞对沈琰;还是沈琰对沈瑞;都做不到;只因这两人都不是刻板规矩的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可认。
剩下“以利诱之”、“以势迫之”这两条;却容易养肥了对方;被反噬。
沈瑞决定;先扯开大旗;探探沈琰的底儿……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金针暗渡(三)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沈与沈珏就回来了。
虽说他们两个都晓得沈瑞与沈琰要谈“正经事”;却不喜欢这种被摒弃在外的感觉。加上这两家兄弟感情都好;只留在兄长在茶楼;这两个小的也有些不放心。
雅间里;沈瑞已经叫茶博士换了新茶。
口中微苦;他的神色越发平淡。
有些人;因为立场注定无法有交集。
不管是对于尚书府来说;还是对如今还算得意的沈琰、沈兄弟来说;陈年旧事都是隐痛;不宜再翻出来。
沈琰方才提及沈自打晓得当年详细往事后就没有再提“归宗”之事;并非是为祖上的事情对二房愧疚忏悔之类;就是因人皆有羞耻心;有个“恶毒出妇”与“孽子”的曾祖母与祖父并不是光彩的事。
之前他们是寒门少年;想要归宗是因为沈家是书香望族;归宗后就有了身份;有了宗族庇护;如今他们是前途大好的士子;揭开往事却是罪人子孙;容易为人诟病;说不得还被质疑血脉人品;他们当然不乐意。
说到底;人皆有私心;相关选择多是为了利益与好处。
沈跟着沈珏进来;先看了一眼兄长;见他神色自若、并无异色;心中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没事吧?他们兄弟两个功名应该能保住吧?
沈珏则是直接坐在沈瑞下首;带了几分兴奋道:“二哥;六族兄出新书了……”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还泛着墨香的书推倒沈瑞跟前。
沈瑞有些意外;如今士人出书也不算小事;通常要送往亲朋好友处请指正。至于稿费之类的;这君子怎么能谈钱呢?
沈理是弘治三年的状元;与寻常士人还不同;要出新书的话也当算是大事;引得四方瞩目。
之前并没有听到类似的消息;如今就在坊间直接买到沈理的新书?
沈瑞接过看了;翻到里面看了几篇;笑道:“这哪里是新书?不过是六族兄早年流出的一些时文文稿;其他的就是旁人凑数的了……”
沈珏恼道:“那书铺竟骗人不成?他那里可是有好多新出的状元文集;不仅有六族兄的;谢阁老、王侍郎、毛状元还有几个名字眼熟的状元公都在内;竟都是假的不成?”
沈瑞道:“这有什么稀奇?这书也不能说是假的;里面确实有状元文章;这多是蒙进京应试的举人。其中有仰望状元之名的举人;自要买两本来学习揣摩。只是奇怪;明年乡试;新举人要在年底才相继到京;怎么这书今年就开始卖起来?”
沈珏道:“难道就新举人仰慕状元不成?不是还有新秀才?打着这几个状元旗号的新书;别说是在京城;就是在地方上定也十分抢手。”
沈方才随着沈珏去书坊;也买了两本状元文集;一本署名“龙山先生”、一本“松西山人”的;听了沈瑞的话;看着手中新书就开始瞪眼;心中生出被愚弄的愤怒。他是在仰慕状元公的士子之列;被当成了傻瓜似的糊弄。
沈琰眼神闪了闪;从中抽出一本书来;正是署名“松西山人”的那本;从目录上从上往下后;看到中间的地方;正是几篇熟悉的题目。
等翻到里面;看了熟悉的文字;沈琰苦笑不已。
沈见了;疑惑道:“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大哥也被糊弄着买了这本书
沈琰摇头道:“要是只是买书;我就不用这样为难了……三月里周相公给我介绍了一个书商;只说是有人寻人代笔;我就接了这活计;总共做了五篇时文稿子出来;结果都在沈状元这本文集上。”
沈听了;不由傻眼。
他拿了新书在手;看了沈琰方才指过的一篇。这文章文风清幽;看似与之前文章一脉相传;却禁不住细琢磨;确实不像是状元手笔;可要是沈琰不提;他也没看出这是沈琰所做;显然是要与人代笔的缘故;沈琰当是得了范文;也掩了自己的文风。
沈瑞与沈珏两个也齐齐地望向沈。
这么巧?坊间出来的沈理的“伪作”;用的是沈琰代笔?
沈琰显然也想到这些;眉毛皱了起来。他虽是无心卷入;可要是让在京的沈家各房人晓得;会相信自己是无心的么?
不做贼也心虚;说的就是他此刻情景。
他扫了一眼沈珏;果然沈珏望向他的目光带了狐疑;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又望向沈瑞;就见其正陷入沉思;不过脸上带没有厌憎、质疑的模样。
沈琰担心的是自己卷进这样的浑水;盯着的是打着沈理旗号的这本书;沈瑞想的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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