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搓着眉毛,希尧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好!我一定去。”
约定了时间,客客气气道了再见,挂断电话,希尧立在原地默默叹气。
铛铛连翻白眼飞过去,“死要面子活受罪!你活该!明明就一付要上断头台的衰样,还非得把自己当无敌铁金刚使唤!陈希尧,你给我听好了,今天就是颗地雷你也得给老娘生吞了下去!回来要是敢摆苦瓜脸,看我不灭了你!”
希尧也是个急脾气,偏偏这番话句句都戳中她要害;只见她胸口急速起伏着,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铛铛见状不得不缓和了语气,“你说你,平时比谁都牙尖嘴利,一碰到那两人就歇菜了!”
瞥见希尧还是一脸郁色,铛铛撇撇嘴,“走啦走啦!左右不过是一顿饭,好吃歹吃也是吃!先去找个地方收拾一下,丢什么也不能丢人啊!”
听到这话的希尧终于不再木无反应,下垂的唇角慢慢上扬,撇下铛铛疾步钻进出租车里,希尧冷哼,“头可断,血可流,面子还真是打死不能丢!”
“喂!”给她的连番变脸搞得头晕,铛铛提着行李忙追过去,“等等我……”
铛铛很快便带希尧来到一家相熟的发型屋。
铛铛是这里的常客,才进门就有个束着长发,长相颇艺术的发型师摇摆生姿地走过来招呼她们,“美女,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易!这些天混哪里去了?”
“混什么混!还不就是带着那些老爷太太团,爬爬山下下海,逛逛庙拜拜佛。这些以后再提,”铛铛拉过希尧坐在镜前,“今天我朋友就交给你了,是化腐朽为神奇,还是将堕落进行到底,全看你的手艺了!”
爽利的打了个响指,发型师道,“化腐朽为神奇绝对没问题。问题是今晚有个主题Party,你可不能像上次一样放我鸽子!”
嘿嘿笑变成嘻嘻笑,铛铛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你这个神仙教母当得称职,别说是主题Party;就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成问题!”
“成交!”
……
所谓的化腐朽为神奇,耗费了希尧整整一个下午的美好时光。当她顶着满头鸟巢一样的卷发走出发型屋,心中的郁闷之情比早上接到文意的电话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一接触到铛铛兴奋异常的目光,她又硬生生将满腹牢骚吞了回去。
“记得10点以前一定要赶过来,我们在酒吧等你!”再次对着希尧的新发型上下其手,铛铛像在欣赏一件满意至极的艺术珍品,“很好!很强大!”
撇撇嘴,希尧转身踏上人行道:这里离霍家很近,步行不超过二十分钟。
慢悠悠走在路上,希尧借着散步调试心情,顺便又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个果篮。等到自觉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将满头卷发以发箍束住,她才斗志昂扬地走进霍家所在的高档小区。
然而,当可视对讲里传出那声清脆温柔的“是希尧吧”,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嫂子,是我。”她语速慢到不能再慢,腮上却绽着如阳春三月般和煦淡然的笑容,“我是希尧……”
电梯行至八楼停稳,希尧才走出来,文意已经迎出了门口。甫一照面两个人便双双怔住——看着与对方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蓬松卷发,文意率先回过神来,“梦之幻,Steven Lee的手笔?”
希尧也笑,两三下便取下发箍,“他说是今年最IN的发型呢!果然!”
两人相视一笑,文意亲热地挽住希尧,“哪里是发型IN,分明是我们两个生得好!”
……
霍妻是典型的出得厅堂下得厨房。
上次见面希尧还只觉得她仪态出尘,气质特大家闺秀,特“文艺”;如今看她穿梭于客厅厨房之间,俨然是个手艺了得的好主妇。
这时候霍箫还没有下班,家里只得文意希尧两人。文意一边招呼希尧吃水果点心,一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不多会儿餐桌上已经摆了一道白水桂鱼,一道香菇菜心,还有一盘糖醋小排骨。
希尧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得跟文意聊着家常闲话,然而当目光第N次在墙上硕大的结婚照上飘过,她终于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闪身钻进厨房。“嫂子,有什么我能帮上忙吗?洗个菜,打个下手都没问题!”
回应她的是温柔至极的一张笑脸,文意道,“这里油烟大!你坐一下,很快就能开饭了!”
希尧哪里肯退回去,看到炉子上还煲着汤,她道,“嫂子你别跟我客气,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帮你看着汤锅吧!咱们还可以一边煮饭一边聊天!”
话一出口希尧就有些后悔,然而看到文意已然松动的神情,她只能硬着头皮笑了笑,掩饰似的凑到炉灶前。
然而文意见状忙拉着她退后两步,“小心!站那么近万一被火燎到就不好了!”
扑哧一声笑起来,文意道,“之前听霍箫提起过,说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看来果真是君子远庖厨呢!”
希尧脸上一阵青青白白,“哪里是君子远庖厨!是我太懒了,宁可饿着也不肯自己动手。”
脸上盈满笑意,文意道,“霍箫也说过,你从小就古灵精怪。不过,他说他比你还要顽劣百倍……”
“嗯……”
“听说他小时候很调皮,经常带着你四处作弄人,后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反倒是他常常被你耍得团团转……”
“听说有一次你们溜去隔壁的空军部队玩,翻墙的时候他踩到碎玻璃上,结果脚掌缝了五针……”
“听说你高二那年生水痘,他本来小时候就出过,没想到居然被你传染了又出了一次,弄到要住院……”
“听说……”
希尧脸上的笑容随着每一个“听说”的出口而湮灭一分,等到文意宣布可口的“一都西”马上就可以出炉,希尧的脸已经僵硬得像块铁板。
“不舒服吗?”文意担忧的问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呢?”
勉强笑笑,希尧道,“这几天玩得太疯,到现在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了解的点头,文意说,“这两天最好早点休息,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笑笑,希尧应道,“嫂子说的是。”
说话间一道卖相极佳的蒜蓉蓬蒿又端了出来。摆好菜,文意回身看了看表,“户主大人应该就快到家了。希尧,你帮我看一下,我去个洗手间,马上回来。”
接过围裙套在身上,希尧全神贯注盯着蒸锅里冒着香气的白斩鸡,整个心思都还停留在文意先前那个“户主大人”的称谓上。
门口依稀传来开门关门的响动,希尧才想着要迎出去,已经被人由背后整个拥进怀里——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将她惊呆了,湿濡的嘴唇带着特有的气息轻轻印在希尧颊上,身后的霍箫无所察觉的道,“老婆,今天是什么日子?菜色好丰盛……” 。。
不如不见(三)
铛铛说,左右不过是顿饭,好吃歹吃也是吃。只是这顿饭,却让希尧觉得异常消化不良。
期间文意担心希尧过于拘束,便不停给她夹菜。文意说,“以前我就只会煮泡面,结婚以后才开始学着做饭,好在熟能生巧,味道还过得去吧?”
囫囵吞下一块排骨,希尧忙道,“很好吃,嫂子手艺真不错!”
文意笑得眉毛弯弯,“你喜欢就好!本来我还担心你可能吃不惯。霍箫一向爱吃甜口,为了就合他,做什么菜我都会加点糖。每次同乡聚餐,朋友们都直嚷着吃不惯。”
希尧知道文意家乡也在C市,北方人大都喜食炖菜,因此口味比较重。她笑笑,诚心诚意道,“嫂子放心吧,我不是跟你客气,是真的很好吃。”
不动声色看了看霍箫,希尧唇角微微翘起,出其不意道,“你不是跟干爹一样口重吗?什么时候开始爱吃甜的?”
霍箫猛地怔住,手抖了一下,手中的汤碗就势跌落到桌上,整碗的汤汤水水洒了一桌子。文意忙起身拿过抹布,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汤汁沿着桌面流了一地,三人一阵手忙脚乱,才重又坐回桌上。
希尧帮文意摆好碗筷,笑着道,“嫂子,很多人说男人都是事业上的巨人,生活中的白痴。你们家这位,怕是连幼儿园大班的孩子都不如吧?既然你们住在上海,就不能再按东北媳妇对老公的那套来了,你得好好调教他!”
霍箫从小被希尧欺负惯了,听了也不出声;倒是文意,忙替他解释道,“他最近工作忙,压力比较大,一定是太累了!”
希尧轻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目光在霍箫脸上扫了一下便移开。
饭后希尧要帮忙收拾碗筷,文意坚决不同意。霍箫看着两人推来让去,便主动请缨,“你们两个都坐着吧。”他挽起袖子接过碗筷,“今天我来当清洁工。”
帮他把手套带好,又挽高了袖口,文意满眼柔情蜜意叮嘱道,“小心点,别打破了盘子!”
希尧顿觉双眼干涩无比,不由得低下头,顺手塞了片橙子入口,忙又吐出来,皱着脸叫道,“好酸!”抬头瞥见夫妻俩双双盯着自己,她尴尬的道,“橙子……有点酸。”
“怎么会呢?我刚刚尝过了,很甜的!”狐疑的看着她,文意也吃了一片,“不酸啊!”说着又递给霍箫一片,送进嘴里,“你尝下酸不酸?”
看看文意,再看看希尧,霍箫眸光轻闪,若无其事道,“挺甜的。你是不是先吃了其他甜的东西?”
……
希尧在霍家逗留到九点整,她告辞,文意执意让霍箫送她一程。文意说,“你一个女孩子,又是人生地不熟,让霍箫送你一程,不然我不放心。”
推辞不过,希尧只得硬着头皮道谢。再看霍箫,也是一脸深沉。反反复复想着他吃橙子时说的那句“挺甜的”,希尧不禁垂头冷笑:以他们二十几年的交情,他想说什么,她岂会听不出!
先前在厨房里被霍箫错当文意抱住,她心里既怒又窘,却又隐带惊喜。然而所有情绪未及分明,他猛地推开她,颤声道,“你也烫头发了啊……我以为……”
霍箫用的力道又急又猛,希尧重重撞在灶台上,手掌直接触上热腾腾的蒸锅,惊叫刚起,文意匆匆跑了进来。“伤得严重吗?”她急道,“是我大意了,不该让你进厨房的!”
冲凉水,涂酱油,再上烫伤膏,许是她皮糙肉厚,掌心里留下一道红痕,虽然疼,但并没有起水泡。
然而文意却是不许她再靠近厨房半步。
文意让霍箫陪她聊天,霍箫却一头扎进厨房里,无论如何赶也不肯出来。希尧就这样坐在与厨房一门之隔的餐台上,看着夫妻两人默契的身影在不算大的空间里转来转去。
除了笑,她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也都是多余。
他在用他的行动告诉她:他们过得很好,很相爱!即使刚刚他抱了她,那也是因为误会。
多讽刺!先前她一直对铛铛“头可断,血可流,面子打死不能丢”的论调嗤之以鼻,到了此刻希尧才知道这竟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
文意一直送两人到楼外,临上车前还一直握着希尧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不像希尧的,一年四季总是暖暖的。文意恳切的道,“我在上海没什么朋友,如果不急着走,就多来陪陪我吧。”
“只要时间允许我一定来。”希尧应得爽快,没有说自己的假期已然所剩无几。
发动车子,希尧随口说了要去的地方,霍箫微怔,忍了一会儿终于道,“你心脏不好,酒吧那种地方都吵,能不去就别去了。”
唇角动了动,眼波慢慢淡了下来,希尧说,“我有分寸。”
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霍箫便不再多说。车子又驶出一段路,他道,“对不起。”
希尧心有诧异,眉毛微挑,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霍箫给堵的说不出话来,希尧却无意回避话题,“如果是因为我被烫到了,这个道歉我接受。”
霍箫默然。
希尧扭头看向窗外,上海的夜远比C市来的璀璨,只是在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里,她却觉着有什么从指尖缓缓流逝,从此再不可追。
是曾经的温情,还是属于旧日的记忆?她只知道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她抓不住的。
车子很快在酒吧门口停下,希尧向霍箫笑笑,“保重!”她说,边推开车门走了出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要担心。”
以车门为切割点,左边是他,右边是她,从今以后,他是霍箫,而非握着她的手,说着“尧尧,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的霍箫哥哥。
再见。
她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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