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帮他。”
“你无条件相信他,有没有想过,罪犯其实就是麦冬自己,他一直在操纵你,控制你思维,摆布你行动,就像你们试图操纵我一样。”
杨丽红张口结舌,青楚言中的事实,她想都没想过,然而它多么可能。
“你难道不知道制造伪证、诬陷别人要承担法律责任?为什么还敢冒风险?还企图把我也拉下水!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多年来被他控制了?他在监狱里,你就是他遥控的牵线木偶。”
“不,不,我相信他,不是他。”既然选择相信,就一意孤行信下去,这就是杨丽红,“求求你赵律师,别检举,只要你不告发,让我做什么都行。真要被揭出来,麦冬的牢就没头儿了。”
青楚有着柔软的神经,总是容易被打动:“你这时候想到的还是他?你自己呢?告诉我,麦冬为什么要诬陷周晋?”
“他恨他。”
“为什么这么恨?”
“他俩争的,是郁欢爱谁。”
“人都那样了,还争那个有什么意义?你也跟着不惜触犯法律帮他出气?”
“从小到大,我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就算他追求别的女孩,我喜欢的还是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等他出狱,去个没人认识的小地方,跟他一起过平常人的日子。赵律师,我骗你,利用你,真对不起,可我不是成心的,求你高抬贵手,成全我这点小愿望吧,你要真检举了,那后半辈子我连点念想都没有了。”
青楚做不到师傅邢功成,她能在理性上否定制造伪证的行为,感性却可以因为这番表白选择原谅,她宣布到此为止。伪证者受到批判,却因为没伤及被害者,得以避免法律处罚,阻止错误酿成灾祸的,是青楚的智慧。
分手时,杨丽红感激涕零:“不管你怎么鄙视我,我都要谢谢你。”青楚不怀疑她的真诚,完美句号,尽管一无所得,她心情愉快得无以复加。
郎心平感到奇怪:“案子不黄了吗?我看你心情还不错,没点挫折感?”
“没有!谁没交过几天学费?亲自栽过跟头才知道下回怎么绕开。”
“那姥放心了,你从小到大一直很顺,我怕有点挫折你受不了。”
“我没那么脆弱,温室花朵也不是一遇寒冷都非死不可,我是耐受型,冷热都能适应。姥,问你个问题,一个人有野心和名利心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们那年代管这叫远大抱负,国家还大力提倡呢。”
“但通过这次,我发现自己还是急了。”
“认识到了?想一鸣惊人没错,但急于求成就容易被人利用,挺好,你这不又是一个收获吗?青楚,姥从来没问过你:在你概念里,什么叫成功?”
“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功成名就,收入丰厚。”
“现在社会给人灌输的成功观念太单一,你们年轻人追求的无外乎是赚钱、成名,给自己贴上成功标签,千篇一律、千人一面,这是典型的唯结果论。其实不是所有得到结果的都成功,也不是没结果的就失败,我一辈子的体验,是成功藏在过程里,将来回头看,乐趣不在最后撞线那一下,结果是买东西的赠品,好了算赚的,不好也没什么。你这桩代理,敏锐洞察及时补救,坏事变好事,干得漂亮,以我的标准,这就叫成功。”
“我也这么认为!姥,你放心,我不但要享受成功的结果,更要过程!”
沐浴在自我认可中,青楚忽略一件事:这只是她单方面画的句号,不是周晋的句号,事情远没有结束。钱小样那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始?针对未来往何处去的人生命题,她想了又想,好歹于迷茫中拨云见日,瞭望到一星半点目标。
方宇掺和进来:“还思考呢?想好了吗,今后往何处去呀?”
“你过来,我宣布一下。经过长考,穿过层层迷雾,从迷茫到清晰,我终于理清思绪。”
“直接说结论。”
“我要——成家立业!想两天不是白想,你琢磨过为什么是成家立业,不是立业成家?因为有家才有依靠,家是前进路上的歇脚站,是奔跑过程中的润滑油,没有家,想去哪儿都走不远,想做什么都没人支持,所以我决定——先成家!”
“你想成家?那也得有人啊,打算上街拉谁?”
“不用上街,人选我物色好了。”
“不是我吧?”方宇一厢情愿,涌起无限抱歉,“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需要自由,还不想把自己束缚在婚姻里,不能配合你成家的理想,请考虑别人,或者调整战略,先立业吧。”
样像看蹿上舞台搅乱正戏的闹闹一样看方宇:“省点唾沫吧,我说的不是你。”
“那是谁呀?”
“这不劳你操心,明天起我就开始行动,为养精蓄锐,睡了,晚安!”
原来自己不在戏里,连龙套都不是,方宇全身水分蒸发——干极了。他展望自己将继续——永远——气短下去,垂头丧气、抓耳挠腮。
干就干,第二天黄昏,小样端着搪瓷盆,站在医院门口,等待她锁定成家的对象出现。这是一次理性的思索,一个成熟的决定,她甚至把自己模拟成她妈杨杉,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投了赞成票。
高齐匆匆跑来:“找我有什么急事?”
“没有。”
“那你跑医院来干吗?”
“来谢你呀,我亲手做的酿皮,特地道!”
高齐被感谢的次数太多,完全遗忘了自己被感谢的理由:“为什么谢我?”
“因为前一阵你帮我买处方药哇。”
“那也值当特地跑来一谢,我还以为你家又有什么急差呢。”
“你为什么总是只求付出不问回报呢?”
“我要不付出,那就更没回报了。”
对待失恋居然能升华到自嘲的幽默境界,小样不虚此行,她双手奉上酿皮:“现在回报来了。”
“你还有这手艺?”
“温柔贤惠,内外兼修吧。”
“跑这么远就单为送一个酿皮?”
“不,我还是为寻找和发现来的。”
“你找什么啊?”
“我这阵子一直在深思,为什么我们仨妈都认为闺女应该嫁你这样的人?”
高齐也对答案充满好奇:“想明白没有?为什么呀?”
“因为你身上有种压倒一切的品质,叫做稳定。”
正文 第7章03
高齐首肯她的发现:“稳定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大学毕业后我给自己制定了第一个五年计划,主题就是稳定,现在刚三年就提前实现了。”
“你还定了五年计划?太有正事儿了,我毕业三年,别说定,稳还没谱呢。”
“一个人活在世上,身上至少有四种社会属性:自我、儿女、丈夫或妻子,还有当父母,这四个角色是你早晚必须要扮演的,把四份责任都承担起来,做完美,你就实现了个人价值,也间接对社会作出贡献。”
样伸出四根手指:“四份?我也要背那么多?”
“当然,每个人都得背,你不是爹妈的孩子吗?”
样颔首。
“将来得嫁人吧?”
样再颔首。
“还得生孩子吧?”
样频频颔首。
“那就是了,大多数人只能做好其中一两样,甚至一样也做不好。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他在临死时就能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样就剩颔首的份儿了,颔完首惭愧低头:“我觉得你在骂人。”
“我骂谁了?”
“我,就是那个虚度年华、碌碌无为的人。”
“你还小,还是把个性挂在嘴上的年龄,再晃几年就知道了:我们不全是自己的,世俗是大多数人要走的路,责任是早晚要履行的义务,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己分内的责任做好,社会自然就和谐了。”
“真有责任感!我听明白了,你是先要把自己做大做强,然后再做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一个也不耽误。”
“就是这样。”
“太理想、太完美了!越听,我越觉得女孩子就要嫁你这样的。不过为什么我觉得你那么累呢?”
“我怎么累了?”
“我想起中学有篇课文,叫《装在套子里的人》。”
“你说我把自己装套儿里了?”
“还是主动钻进去的,削平、压扁、揉圆,太委屈自个儿了。”
“责任就意味着牺牲,不辛苦就没有轻松,不痛苦就没有欢乐,幸福和不幸是对比出来的。”
“我听着还是累。”高齐对生活的高标准、对自己的严要求,是小样永远永远达不到的,也许她根本不想达到,但不耽误她心向往之,并使劲、使劲欣赏他,“我觉得你的优势没准儿会成为劣势。”
“我什么优劣势?”
“你吧,就是太正经了。”
“女孩子不都喜欢正派、负责任的男士吗?”
“我们喜欢的是正经里带一点不正经,但这点不正经还不耽误正经的那种。”
高齐晕菜:“这分寸够难掌握的。”
“女孩子都追求安稳,但又不能太安稳,安稳里要带那么一点不安分,但这点不安分又不能破坏安稳。”
“这正经里的不正经、安稳里的不安分,应该是个什么比例呢?”
“二八?三七?视不同人而定,你是十分正经,零分不正经,有点单调。”
“有道理,青楚是不就为找那两三分不安分才觉得我闷的?”
“有可能。”
“那你呢?几几开?”
“我?十分渴望安稳,但又十分不安分。”
“那你到底要什么呢?”
“我什么都想要。”
高齐喜欢和小样聊天,轻松自如、游刃有余,不像面对青楚那样努着、够着,这就是小样提出的“落差说”?他把她送回方家,分手时两人有点依依惜别的意思,完全没注意角落里有双恶毒的眼睛。
样对今天评价很成功,一方面印证了决定的正确性,一方面铺垫了未来的可能性,她的感情从此走上康庄大道!正踩着正确的步点往胡同里走,半道被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方宇劫持:“你锁定成家的人选就是他?”
“怎么了?通过今天接触,我再次确定高齐值得一嫁,他就是活脱脱一新好男人!”
“他浑身都是优点,就是不招人喜欢!我这人缺点比优点多,可就是招人喜欢!”方宇强词夺理,完全违背辩证法,可也符合事实。
“那得我说了才算!没看出来。”
嘴上从来不是方宇强项,干脆放弃不擅长的,直接上动作!他把自始至终落下风的悲愤化为行动,不由分说扯过小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吻。小样束手被亲,从方宇嘴唇轧道机一样铺天盖地碾过来的一瞬起,她就玩了命想乐,一面使劲压抑笑的**,一面严厉谴责自己不严肃,小姐此刻您要义正词严!更汹涌的笑意一浪高过一浪,将她的自责淹没。
方宇撤嘴,小样像被拔掉塞子,狂笑喷薄而出,花枝乱颤。
方宇被笑二乎了:“乐什么?亲你一下就乐成这样?”
“对呀,我是挺乐的!随便气气就把你气得现了原形,我说什么来着,还说不喜欢我,你别承认呀!”
方宇气馁,又输一阵,还是落下风,往回找补面子:“这算什么?我随便打Kiss的女孩多了去了。”
“还嘴硬?继续,看咱俩谁乐到最后。”
当晚,小样腮帮过劳、导致痉挛,嘲笑方宇不足以让她如此长笑,她欣喜于过去敢想不敢盼的生活难题露出端倪:俩人貌似都喜欢她!她貌似具备举棋不定的条件!小样太喜欢被这道题难住,比她小学至今没算明白的“水池同时放水、进水”有挑战性多了,高齐算康庄大道,方宇好比歪门邪道,她该走哪条呢?长期荒废的理性终于能派上用场,和感性好好PK一回了。
麦冬申诉案无疾而终,被邢律师言中,青楚自然遭到师傅奚落:“早先提醒你什么来着?让我说着了吧?年轻人想出人头地无可厚非,但社会不是你想象的乌托邦,机会比大熊猫还稀少,陷阱倒满地都是,领教一回见识了吧?沽名钓誉不是这么个钓法,脚踏实地一点,我给师父准备了三年材料才独立,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急什么?今后还是老实给我打下手吧。”
“没问题。”
“你倒拿得起来放得下。”邢律师完全没听出来徒弟被现实教育的服软,也没等到她对自己姗姗来迟的心悦诚服。当下的后生比任何一届前辈更能屈能伸、能上能下、能圆能方,他们没有前辈那些前瞻后顾、左右逢源、四平八稳,只顾朝着自己目标,取最简洁的直道,前进!循序渐进、循规蹈矩,眼看被他们视若无睹推倒、颠覆。
青楚下班,一眼看见周晋,事情远没有结束。
“我算着你又该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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