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無法看見我的身影。
只有四季能夠感覺到我的存在。
為了什麼?
我究竟為了什麼目的而存在?
四季的身體受到車子震動,部分力道傳到我身上來。
我只能透過她去感受外界的事物。
或許我所有的感覺,不過是她心裡的幻想。
這個世界說不定都是四季心裡所描繪的故事。
我只是個觀眾?觀眾只有我一個?
為什麼必須是我?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
為什麼她要把我創造出來?
為什麼我完全無法理解?
人都是如何去感覺自己的存在?
我也有相同的感受嗎?
自己的身體與臁曛g,究竟有著怎樣的牽連?
所謂「自己」的個體,要如何與多數的他人建立關係?
人想做些什麼?
想去哪裡?
還是想回到哪裡?
如果洠в羞@種理由,人為何要活下去?
人為什麼要去處理快樂、悲傷等等的纖細情感?
人為什麼要執著於去愛一個人、去恨一個人,這種可有可無的感覺?
人為什麼能忘記最重要的自己?
暫時擱下自己,吃,睡,說話,哭泣,最後放棄。
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不想正面解決?
為什麼逃不出來?
我完全不能理解。
可能因為我不是常人。
四季應該能理解吧?
她是怎麼處理的?
她是如何思考的?
她一定不會告訴我。
就算告訴我,我可能也會因此崩潰。
這樣的話……
不想知道答案。
我不想知道答案。
人們也不想知道答案。
因為人們害怕去了解自己以及生存的真正意義。
所以繼續佯裝不知,繼續視而不見地活下去。
人是卑鄙的生物。
人是醜惡的生物。
因為對生存感到害怕,所以決定對自己的生存敷衍了事,抱持曖昧的態度,在生死之間,像鐘敚б粯觼砘負u晃,這就是人!
但是,我……我討厭這樣!
我不想採取這種敷衍的立場。
啊!對……我終於了解自己的想法了。
車子開始搖晃。忽左忽右地搖晃起來。
擋風玻璃擦撞到樹枝,輪胎發出壓過砂担У穆曧懀晁魅胲囎虞氝^的胎痕裡。
已經下雨了。
出了有如海底世界的森林之後,眼前耄Ъs可以看到幾個小光點。
正前方出現一棟建築物,已經有三輛汽車停在前面。
8。
美麗。
手指。
容顏。
緊椋щp眼。
不再有謊言。
「這是約定。」我輕聲地說。
這是很久以前就已經決定的計畫。
我的計畫。
為了毀壞將我生出的美麗母體。
為了讓一切恢復原貌。
完美。
變得完美無缺。
愉悅。
隨著旋律起舞。
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到原來的地方。
我想回到她的體內。
夢境。
彩虹。
瑰麗。
溫暖。
到鮮血裡。
沉浸其中。
我不願意來到這個世上。
這是降落,還是飛翔?
最後,我再也不讓誰生出來,誰都不再活著。
只殘留著淒美的華麗。
一切歸於寂靜。
如同蒼穹一般,回歸最原始的面貌。
「母親,謝謝您。」我微笑著說。
母親對我微笑。
真是對幸福的母子。
謝謝。我很快樂。
能當母親的兒子,實在是太好了。
我好幸福。
吻。請親吻我。
不要哭泣。請別再哭泣。
因為我們如此快樂。
為什麼?
華麗得如此淒美。
為什麼?
「其志雄!」
誰在呼喚我的名字?
一切都是夢。一切已成空。
虛無。這裡的所有,全部回歸虛無。
不論是正確的事物,錯铡氖挛铮艿氖挛铮圆淮嬖凇�
一切都是夢,都成空。
最後的虛無。
最後的力量。
最後的我。
9。
門打不開。
「其志雄!」四季用力呼喊著。
她的聲音在黑夜中迴響。
男子們即使用盡全力,仍然無法撞開這道堅韌的木門。
「窗戶呢?」
「窗戶在對面,旁邊就是斷崖,洠мk法接近。」
「去車上拿工具來。」各務亞樹良迅速地作出指示。「快!」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
四季蹲坐在門前。
「四季小姐,您還好吧?這裡很危險,請您讓開一下。」
「其志雄!快開門!」各務用力敲門。
男子們衝了回來。
他們把撬桿塞進門縫裡。木門開始嘎吱作響。
各務緊抱著四季。
「打開了!」男子說道。
「小心一點!」各務喊著。「這邊要保護好!」
木門的鍊鎖被撬壞了。室內的光線由門縫透出,映射在地上。
門終於被撬開了。
兩名男子手拿左輪手槍。
「衝進去!」各務說。
開門之後,一名男子飛身衝入。另一名男子貼在門邊的牆上,往屋內窺視。
無聲。寂靜。
門邊的男子起身往裡面走。
各務與四季一起移動。
屋內燈光昏黃。
男子們靜止不動。然後緩緩放下拿著槍的手。
各務帶著四季進入屋內。
在屋內深處的沙發上,倒臥著一名女子。
「那個人?」四季問道,聲音已經恢復成她平常的語氣。
各務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男子走到沙發附近,跪坐在那名女子前面。
「叫救護車吧!」各務說。
「她已經不行了。」男子往這邊看過來。「已經斷氣一陣子了。」
窗邊另一名男子則往外飛奔。
屋內角落有個暖爐。
煙囱的管線,在牆上突出的傾斜樑柱上交纏。
有個人懸吊在樑柱上。木椅傾倒在地。
一名男子將那把椅子立起來。
「各務小姐,請妳解下繩索,我在下面扶著他。」
各務把四季抱到沙發旁。
四季站在暖爐附近,她抬頭凝視著懸吊在上面的兄長身影,洠Я髀冻鋈魏胃星椤�
各務站到椅子上,手中握著男子遞給她的利刃,在下方的男子則抱著其志雄的身體。繩子看來十分堅韌,刀子似乎不易切斷。
四季走過去看倒臥在沙發上的女子。她是四季的伯母。她是被人用繩子勒死的,所以面容猙獰恐怖。四季輕樱傅念^髮,她的額頭已經失去體溫。
其志雄的身體被慢慢地放在地板上。
他已經洠в猩E象了。
四季走回其志雄身邊,跪在地上,靜靜地親吻他的額頭。
「非常抱歉。」各務說道。
「這不是妳的錯。」四季抬起頭說。「我明天會列出一份能取代兄長的人才名單。」
對於四季異常冷靜的言語,各務雙眼微睜,遲疑地點點頭。
「四季小姐,善後處理工作就交給他們吧,我想您還是先回去比較好。」
「嗯。」她點點頭。
四季站起身來,再度看了兄長一眼。之後轉身往玄關的方向走去,再也洠в谢仡^。
各務跟在四季後面。
開了門之後,兩人走下樓梯,在漆黑的夜色裡行走。
「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會是怎樣的感覺?」四季喃喃自語。
各務默默跟在四季後面走。
「可能比自殺更單純吧。」四季說。
洠в腥嘶卮稹�
「怎麼了?」四季問。
在夜裡,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其志雄?你怎麼了?」四季喊叫。
她站著不動。
各務也站著不動。
「你在哪裡?」
洠в腥嘶卮稹�
我在黑暗深處,聽到最後的聲音。
「其志雄,你出來啊!」
四季,再見。我要離開了。我已經要回去了。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很開心。跟妳在一起很開心。
我真的對妳……
我最喜歡妳了。
「其志雄!」
最終章
「不。不對!不對啦!是遺傳!遺傳!我相信遺傳這回事。我的孩子真是心浮氣躁……哎呀,你不知道那孩子心浮氣躁嗎」.」
四季的兄長消失一年後,她取得了普林斯頓大學的碩士學位。兩年後,又再度取得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頭銜。然後成為M F公司的主任工程師,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
她十三歲那年的三月十六日,四季在C A D技術學術研討會的會場上,受到大批學者與工程師包圍。
她一頭飄逸的直髮,身穿有刺繡的牛仔衣褲,頭髮及手腕上的飾品伲貥銓崱K呀涢L得跟成年女子一樣,但身上卻完全洠в信颂赜械臏厝峒柏S滿,除了一頭長髮之外,看起來與少年一樣精悍。
她離開群眾,到角落拿雞尾酒,一名風度翩翩的男士,手拿玻璃杯向她走去。
「妳看起來真像印地安人。」他微笑著說。「這也是妳的策略吧?」
「西之園博士。」四季點頭示禮。「你怎麼會躲在這種角落?」
「都是因為她。」他指著後方的牆角。
有個身穿紅色洋裝的稚齡女孩坐在地上。
「是您的女兒嗎?」
「大概吧。」西之園點頭。「偷偷告訴妳,她其實不是我親生的。」
「您還是別開這種玩笑了。」四季搖著頭微笑。「對我不管用的。」
「妳打算一直待在這邊嗎?」
「待在哪裡不都一樣?」
「也是啦。」他把玻璃杯湊到嘴邊,點點頭。
「您也該在電腦領域大顯身手了。」
「不!像我這樣的人跟不上了,我的腦汁已經被電腦吸乾了,吸得一乾二淨。」
西之園笑了笑,似乎喝醉了。
四季往小女孩的方向走過去,彎下腰仔細看著她。小女孩抓著玩具對四季笑。
「妳叫什麼名字?」四季問道。
小女孩的洋裝與腰帶都是紅色的,她眨著臁畹拇笱劬Γ恢蹦曋募尽�
周圍的人又聚集過來了。
「我太太去另一個宴會了。」
西之園走了過來。
「本來想把她託在保姆那邊,但是她哭個不停。」
小女孩仍然凝視著四季,她突然表情一變,開始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西之園將杯子放在地上,把她抱了起來。「她一定铡詾閵吺潜D妨恕槭颤N她會不喜歡保姆?我真是搞不清楚。」
「非常抱歉。」
「不!不是妳的關係。我先帶她出去外面走走。」西之園說道。「真是抱歉,那個……能不能請妳幫我處理一下玻璃杯。」
「好。」四季微笑著說,伸手幫他拿玻璃杯。
「妳這個小傢伙,竟然膽敢讓天才少女來幫妳做這種事。」他一邊說,一邊哄著小女孩。
「改天見囉。」
「請慢走。」四季點頭示意。
「下次和妳見面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再帶著孩子了。」
由於厭惡會場內的氣氛,後來四季也朝西之園離開的方向走去,經過寂靜無聲的大廳之後,她走下樓梯。
在建築物前面,裝飾石碑的燈漸漸亮了起來。地面還有上週殘留的埃}白雪,再加上柏油的黑與遠處草皮的綠,顏色單純而協眨V挥型\噲錾系钠囄孱伭�
四季推開玻璃門往外走。
外面十分寒冷。
四季鮮少走出室外,所以覺得溫度比心裡預期的低。
附近有一棵櫻花樹,在這個時節,枝橱上仍不見花苞的蹤影。
她心想,現在已經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