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近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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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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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砖墙的面是倾斜的,又潮湿,非常容易滑下去。但是谢尔格把额头贴到塔墙上,再把双臂伸开平贴在墙上,站得很稳。现在刘勃卡自己已经顺着他的脊梁爬到他的肩上,——他毕竟是非常有力的。塔的垛口跟她的胸部一般高,所以她很容易爬到了塔上。风非常猛烈地刮着她的连衣裙和短上衣,似乎眼看就要把她刮倒。但是现在最困难的已经过去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摸到了横头贴边里穿的细绳,不等它迎风展开就把它绑在旗杆上。她刚一松手,风就非常猛烈地把它吹开,使刘勃卡的心都激动得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再取出比较小的一卷,把它绑在旗杆脚上,让它挂在垛口里面。她还是照老办法顺着谢尔格的脊梁下到墙上,但是不敢往烂泥里跳,只好耷拉着腿坐下。谢尔格跳了下去,伸出了手,在下面轻轻唤了她一声。她看不见他,只从声音上感觉到他。她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动,——她向前伸出手去,眯起眼睛往下跳。她正好落在他的手上,搂住了他的脖子,他就这样把她抱了一会。但是她挣脱出来,跳到地上,呼吸的热气喷到他的脸上,她兴奋地低声说:

“谢辽查!我们去拿吉他好吗?”

“行!我还要换件衣服,你的套靴把我浑身都踩脏了。”他幸福地说。

“不用,不用!就是这副样子他们也会接待我们!”她高兴地笑起来。

派给华丽雅和谢辽萨的城中心,是最危险的一区:区执委会大厦和职业介绍所前面都有德国哨兵站岗,第十办事处旁边有“警察”值班,山下是宪兵站。但是黑暗和风对他们有利。谢辽萨选中了“疯老爷”的空屋,当华丽雅在房子对着区执委会的那一面望风的当儿,谢辽萨就爬上了大概还是“疯老爷”在世时安放的通阁楼的、现在已经腐朽的梯子,——在十五分钟之内一切都搞好了。

华丽雅感到冷得厉害,可是她很高兴一切这么快就完事了。但是谢辽萨弯下身子凑着她的脸,笑眯眯地轻声说:

“我身上还存着一面呢。让我们到办事处去!”

“那么‘警察’呢?”

“不是有消防梯吗?”

不错,消防梯是在对着大门的那一面。

“走吧。”她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们往下走到铁路支线上,在枕木上走了好久。华丽雅觉得,他们已经是向着上杜望纳雅那边走,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谢辽萨像猫一样,在黑暗里也看得清楚。

“就在这里。”他说,“不过你要跟着我走,不然左面就是一个斜坡,你会一直滑到‘警察’学校里去……”

风在公园里的树木中间怒号,刮得秃枝互相撞击,枝上的冷露水滴了华丽雅和谢辽萨一身。谢辽萨很有把握地、迅速地带她沿着林荫道走过去,华丽雅猜到他们已经快到学校了,因为屋顶哗哗地响得厉害。

现在已经听不见谢辽萨走上铁梯时铁梯的震动声。他老是不下来……在黑暗里华丽雅一个人站在铁梯脚旁。秃枝发出碰击声。这个夜晚是多么凄凉可怕啊!她的妈妈、她华丽雅、还有小刘霞在这个可怕的黑暗世界里又是多么软弱无助……还有父亲呢?他这个几乎双目失明的人,万一无处容身,此刻还在什么地方踯躅呢?……华丽雅想象着顿涅茨草原的整个无垠的空间,炸掉的矿井,驻扎着宪兵的,没有灯光的、潮湿的城镇和乡村……突然她觉得谢辽萨永远不会从这个哗啦啦响着的屋顶上下来了,她失去了勇气。但是就在这一刹那她感到梯子的震动,她的脸上便又露出了冷冷的、毫不在乎的神气。

“你在这儿吗?……”他在黑暗里微笑着。

她感到他向她伸出一只手,便把自己的手也伸过去。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这个瘦削的青年,穿着那双在泥泞里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的百孔千疮的皮鞋(里面一定都是水),破旧的短袄敞着,——他有什么事没有经历过啊?……她双手捧住他的面额,面颊也冷得像冰一样。

“你完全冻僵了。”她并不把手从他脸上缩回,说道。

他立刻安静下来,他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只有秃枝在碰击着。后来他轻轻地说:

“我们不要再绕弯儿了……我们往后退,翻篱笆进去……”

她缩回了手。

他们从奥列格的邻居住的那边向奥列格家走过去。突然谢辽萨抓住华丽雅的手,他们俩都把身子贴着墙。华丽雅被弄得莫名其妙,就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对面有两个人走过来。他们听到我们也站住了……”他轻声说。

“这是你的想象!”

“不,他们站在那儿呐……”

“我们就从这儿走进院子吧!”

但是他们刚从邻居那边绕过房子,谢辽萨又让华丽雅站下:那两个人在房子对面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一定是你的想象……”

“不,他们站在那儿。”

奥列格家的门开了,有人走出来,正碰上了谢辽萨和华丽雅要避开的那两个人。

“是刘勃卡吗?你们怎么不进来?”是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的低低的声音。

“嘘……”

“是自己人!”谢辽萨说了就抓住华丽雅的手,把她拖了进去。

在黑暗里只听到刘勃卡吃吃的笑声。她和拿着吉他的谢尔格跟谢辽萨和华丽雅都笑得透不过气来,互相抓住了手,跑进了奥列格家的厨房。他们一个个都像落汤鸡似的,浑身稀脏,可又是这样欢天喜地,所以维拉外婆一看见他们就举起罩着花衣袖的瘦长的胳膊,说道:

“哎哟,我的老天爷!”

像这样在德国人已经统治了三个多月的城市里,在没有生火的房间里,在油灯光下举行的这个晚会,他们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参加。

真奇怪,一张沙发上怎么能坐得下他们十二个青年人。他们互相紧挨着,低着头,轮流出声地读着报告,他们的脸上不自觉地反映出一部分人今天坐在收音机旁,以及另一部分人在这次踏着泥泞的夜征中所体验到的心情。他们的脸上反映出将他们中间某些人联系在一块、又像电流似的传给别人的爱,同时又反映出年轻的心灵在接触到人类的伟大思想、特别是在接触到能够表达他们目前生活中最重要事物的思想时所产生的那种共同的无比幸福之感。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友情、灿烂的青春、以及前途光明那种幸福的表情……置身在他们中间,连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都感到自己是年轻而幸福的。只有维拉外婆因为年纪大,阅历多,只是用浅黑的手掌托着瘦削的脸,怀着某种担心和突如其来的爱怜凝望着这些年轻人。

青年们读完了报告,都沉思起来。外婆的脸上露出了狡猾的神气。

“嗳,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她说,“我望着你们,心里就想:这哪行呢?这么伟大的节日!你们朝桌上看看!那瓶酒可不是为了摆样子的!应当把它喝掉!”

“啊,我的姥姥,你是最好的姥姥!……来吧,来喝吧!……”奥列格叫起来。

要紧的是别大声地嚷。谁一提高嗓门,大伙就齐声嘘他,这使大伙觉得非常好笑。他们决定还是要轮流在房子附近望风;最有趣的是,谁要是向旁边的男同伴或是女同伴献殷勤或是得意忘形,就会被赶出去望风。

在正常情况下,白头发的斯巧巴很能高谈阔论,但是如果他喝了一点酒,他就只能讲他心爱的东西。他的满是雀斑的小鼻子上覆满了汗珠,他开始对他旁边的妮娜大讲其红鹤。大伙都嘘他,于是他立刻被赶到外边望风去了。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大伙把桌子推到一旁,谢尔格正拿起吉他。

谢尔格弹奏的姿势是俄罗斯工人中间特别流行的那种俄罗斯式的、轻松随便的姿势,弹奏时弹奏者的整个姿势,特别是面部,对发生的事情要表现出漠不关心的神情:他既不看跳舞的人,不看观众,当然也不看乐器,他并不特别看着什么,而他的手却要自然而然地弹出令人非常想跳舞的曲子。

谢尔格拿起吉他,弹起战前很流行的一支外国波士顿舞曲。斯巧巴向妮娜冲了过去,他们就旋转起来。

这种外国舞当然数“女演员刘勃卡”跳得最好。男子中间却推杜尔根尼奇第一。他身材修长匀称、态度潇洒,是一个真正的军官。所以刘勃卡先跟他跳,然后跟奥列格跳,奥列格在学校里也算是一个最优秀的跳舞能手。

可是斯巧巴老是不肯放开一声不吭的、变得好像木头人似的妮娜,跟她跳各种舞,一面没完没了地向她解释,雄红鹤和雌红鹤的羽毛有多大的差别,雌红鹤会下多少蛋。

突然妮娜的脸涨得通红,变得难看起来,她说:

“斯巧巴,跟你跳舞真别扭,因为你太矮,老要踩我的脚,而且你尽说蠢话。”

她挣出他的怀抱,逃跑了。

斯巧巴想赶到华丽雅那里去,可是她已经跟杜尔根尼奇跳起来了。于是他只好拉住奥丽雅。这个姑娘安静严肃,比妹妹更不爱说话,所以斯巧巴尽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她大讲其不平凡的红鹤了。

可是他对于刚才受到的委屈还是耿耿于怀,在一个适当的机会就用眼睛搜寻了一下妮娜。她正在跟奥列格跳舞。奥列格从容沉着地转动着她的丰满健美的身体,她的嘴唇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眼睛里也闪现着喜悦,使她显得异常美丽动人。

维拉外婆忍不住嚷起来:

“这算是什么舞!外国人怎么会想出这种东西!谢辽查,来一个‘高巴克’①!……”——

①“高巴克”是乌克兰的一种民间舞。

谢尔格连眉毛都没有动就改弹起“高巴克”来。奥列格两下就跳过整个房间,过去搂住外婆的腰。外婆毫不忸怩,轻快得出人意外地蹬着鞋子,马上跟他一起跳了起来。只要看她的深色裙边怎样平稳地在地板上旋转,就可以看出外婆舞艺的高超——她跳得很稳,她的那股冲劲与其说是在腿上,还不如说是在胳膊上,尤其是在她的面部表情上。

民族特色无论在哪里都不如在歌唱和舞蹈里那样发挥得淋漓尽致。奥列格的衬衫领子敞着,额上的头发底下冒出了汗珠,他带着一副调皮的神情,这种神情不是流露在他的嘴唇上,甚至不是在眼睛里,而是流露在微微抖动的眉梢上。他随便地、几乎是一动不动地昂着他的大头和肩膀,带着一股不要命的劲头,用蹲着跳的姿势跳起来,使人在他身上,也像在他外婆身上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真正的乌克兰人。

明眸皓齿的美人儿玛丽娜为了过节戴上了所有的项链。她憋不住了,把鞋后跟一蹬,双手一摊,仿佛放出什么法宝似的,就旋风似的绕着奥列格跳起来。但是柯里亚舅舅追上了她,于是奥列格又抱住外婆的腰,他们就蹬着鞋后跟,分成两对跳起来。

“噢,累死人了,老骨头不成了!”外婆满脸通红,忽然叫了一声就倒在沙发上,用小手帕不住地扇着。

大家乱哄哄地动起来,鼓起掌来,跳舞中断了,但是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谢尔格还在弹着“高巴克”,好像这一切跟他完全无关似的,后来他把手朝弦上一放,乐句弹到一半就戛然终止。

“乌克兰占上风了!”刘勃卡叫起来。“谢辽查!来一个咱们自己的吧!”

谢尔格还没有来得及拨动琴弦,她已经跳起“俄罗斯”舞,马上就那样抑扬有致地蹬着她的鞋跟,使人们除了望着她的脚,已经无暇旁顾。她就这样平稳地昂着头和双肩走了一圈,来到谢辽萨面前,把一只脚一蹬,又朝后退了几步,让一块地方给他。

谢辽萨带着俄罗斯工人无论在演奏或跳舞时特有的那种超然物外的面部表情,轻轻地蹬着那双修过多次的破皮鞋,态度随便地向刘勃卡走过去。他就这样恰如其分地走了几步,重又向刘勃卡走过去,接着把脚一蹬,后退了几步。她掏出小手帕,向他走去,蹬了一下脚,又轻盈地绕了个圈子,非常巧妙地昂着她的端然不动的头,只是偶尔几乎使人不可觉察地、随随便便地向观众略一回顾,在这回顾里,似乎只有鼻子在动。谢辽萨冲过去追她,两腿瞬息万变地倒动着,脸上仍然带着那种超然的表情,垂着双手,但是他对跳舞的那股忘我的热情,却是由他的两脚以随便的、有点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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