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茶艺的女技师烟花缭乱地为我们沏好了茶,一股幽远的清香弥漫在我们的小屋里。老胡用他的大手捏起茶盅,呷了一口,粗糙的脸上顿时荡漾起了幸福的笑容。他似乎只有在喝茶的时候才会脱去不动声色的防弹衣。
王警官看起来也挺喜欢喝茶,你从他品茶的动作和表情就能看出来。
“老王,你简单说说这个案子的情况吧,好让她的姐妹踏实些。”主持人老胡弄了个开场白。
“实话实说,这个案子卡壳了。”王警官放下茶盅,看着我们说。“不好办。”
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因此案情基本没有任何进展。
首先,现场没有采集到任何对案情有价值的蛛丝马迹。凶手在杀人前后都没有实施奸淫,因此现场没有采集到毛发、精液及其它任何能承载DNA的东西。没有脚印。没有指纹。凶手当然更没有把自己的影像愚蠢地保存在某一个该死的摄像头里。他把一切都小心翼翼地抹掉了。这是一个反侦查能力极强的凶手,冷静得异乎寻常。
“冷静是一个人最宝贵的品质,也是最可怕的品质。”王警官说。“你知道我们最怕对付什么类型的罪犯了吧?”
我给他们斟茶,他接着说下去。警方仔细搜查了房间的一切,包括柳小云的屋子,尤其是重点调查了死者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很不巧的是,她在被害之前刚刚给电脑重装了操作系统,把硬盘的C盘给格式化了,这样很多信息都永远地消失了,包括最重要的QQ、MSN等聊天工具的聊天纪录。警方设法破解了她的QQ登录密码——很遗憾,她的QQ好友并不多。他们也跟有限的那几个好友在网上取得了联系,事无巨细地讯问,但毫无进展。她手机的电话簿里存的电话号码也不多,大都是她的同学或亲戚朋友。警方调出了最近几个月的通话纪录和短信内容,有价值的线索也不多。
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她的“老大”——那个敲诈勒索集团的头目。“不好意思,我是外行,我想问一下你们没调查那个‘老大’吗?”我说。
“这是当然的,但他的疑点很少。我们也想搂草打兔子,顺便破获他们敲诈刘德农的事,但当事人刘德农无法给我们提供有价值的证据,何况,即便立案的话,那应该是另一个案子——目前看来那个敲诈案跟这起凶杀案应该是没有任何关系。”
“我觉得,那个杀死她的人,姑且不论是不是她的熟人,你们都不可能在QQ或手机里查到他。”我说。“如果我杀死了她,我就不可能会在她的QQ里出现了。我会把她拖入‘黑名单’。况且,如果我早有预谋要杀她,我也不会在杀她之前打她的手机,哪怕在杀她之前几个月我都不会打。我可不想主动闯进警察的视线里。”
“那要是熟人作案呢?比如我……”柳小云指了一下自己的脸,吐了一下舌头。“比如我要杀死她,我可能随时会打电话给她,甚至在她死后也要故意打几个电话,因为这样反而不会引起怀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问题是,她遇害之前的那几天只有很少的通话纪录,死后手机里也没有未接来电。”王警官喝了一口茶,顿了顿。“有一个非常可疑的电话号码,也就是她手机的最后一个‘已接来电’,大约是在她死亡之前的两小时打来的,极有可能就是凶手打的。很遗憾,这是个公用电话。我们查到了它所处的位置,而且仔细询问了公用电话的老板,但他对打电话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要是我干这个该死的行当,天天守着几个破电话,我才不看谁他妈在打电话。”我接茬说。
“没错。其实那个电话拨打的时间已经挺晚了,大约十点多吧,打公用电话的人应该很少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相信哪个公用电话的小老板会盯着一个陌生人研究一阵子。”王警官说。
这时老胡开始说话了。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儿喝他的茶,静静地听着。“除非哪个打电话的把头发染成了绿色,或者少了一个鼻子之类的。”
“人只有一个鼻子。”我说。
“你他妈的就是个‘幽默终结者’。再幽默的话,到你嘴里一炒就糊了。”老胡皱皱眉头。
“我还有个很业余的建议,姑且说出来,供你们参考,”我给他们倒茶,“那个勒索集团,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深挖挖?尤其是他们以前的勒索对象,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一个人被勒索了,掏了一大笔钱,他肯定会非常恼火,非常愤怒,可当时又不好马上下手,过了一段日子,等事情稍微沉沉了,他出手了,拔出了复仇的刀。”
他们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等我把话说完,王警官向前探出了身子,从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
“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我们也不是没想过,”他说,“只是据我们调查,刘德农勒索案是他们的第一桩勒索案,而且据那个小头目交代,他跟死者周湘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或者是她无意中窥视了某个人的秘密?好奇杀死猫嘛。丢失了秘密,有时候是个重大损失。”柳小云说。
“这很有可能。我们会从她的熟人下手,所有的熟人,一个一个地挖。挖地三尺。”王警官说。
“她有危险吗?”我指了一下柳小云。
“你就踏踏实实睡觉吧。闪电劈在同一棵树上的几率很小。”老胡看着柳小云说。
基本上,除了那个公用电话号码,再没有更多的有价值的突破口了。那个电话号码就是一把挂在锁旁的钥匙,你可以轻松地用它来打开一扇神秘之门,问题是,谁也无法将这把钥匙拿到手,因为这把钥匙是在他妈的梦境中。
没错,就是这样——你面前的墙壁上呈现着无比清晰的真相,可你根本无法触及到它。透过幻像,那只不过是冰冷的墙壁而已。
第五章 谁也无法拿到钥匙(3)
回家的出租车里,我和柳小云都沉默不语。事情令人绝望。线断了,鱼网沉下去了,而且看起来要永远沉在水底。
“我觉得警察就是吃屎的。”这是回到家里后她的第一句话。
“事情总得慢慢来。”
“慢慢来?这注定是个悬案,杨戈。你居然还相信警察?你应该知道,得有多少案子破不了啊,压在箱里子,过几年之后一箱子一箱子地烧掉。”
“十二宫杀手,你知道吧?在所有的美国人看来,那将注定成为人类历史上永远也揭不开的谜案,不过前几天我看网上的报道,那个难解之谜应该马上就要破解了——一名男子在整理他继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些铁的证据,表明他的继父就是那个残忍的连环杀手。”
看了大卫&;#8226;芬奇将此事改编的电影后,我像很多美国人一样沉迷于这个血腥而恐怖的连环杀手谜案中。上世纪60年代末,美国旧金山地区接连发生20多起恐怖的连环杀人案,一名自称“十二宫杀手”的凶手,每次作案之后都会向警方和媒体发送含有密码的信件炫耀他的杀人经过,并在信末留一个星象图案标志,声称只要能破译密码,便可得知他的真实身份。然而“十二宫”系列案件至今仍未被侦破。
令人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在沉寂了将近35年后,美国加州男子丹尼斯&;#8226;考夫曼突然向FBI爆料称,他在整理已故继父杰克留在一个公共储物箱内的遗物时,意外发现了多件惊人铁证,足以证明继父杰克就是“十二宫杀手”。他发现,杰克存放在那个储物箱里的遗物包括多张他留下的亲笔便条,而字迹与“十二宫杀手”的笔迹几乎一致。而且,杰克居然还收藏了多张显然是尸体的照片,以及一把带血迹的匕首。值得留意的是,杰克还留下一盘录音带,其中他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十二宫杀手”。最令人吃惊的是,杰克的遗物全部被一条黑色头巾包裹着,而头巾前面赫然就是一个著名的“十二宫”符号。调查发现,当年“十二宫杀手”在一次作案袭击时所佩戴的正是这样一条头巾。这条新闻还引用了丹尼斯的话,“当我看到这些物品时,我的心仿佛都停止了跳动。我恐惧极了,‘十二宫杀手’的真实身份就是杰克&;#8226;塔兰斯,他是我的继父。”FBI已宣布将对丹尼斯提供的证据进行全面调查,这一美国历史上最大的凶杀悬案很可能将从此水落石出。
“是吗?你看看,警察多笨啊。反正我就是不相信警察,我也不喜欢警察。”
这是典型的女人逻辑。虽然十二宫杀手的确强烈地戏耍了警察,但也不能太苛责警察的愚蠢——那个变态杀手实在是太高明了。
“再说了杨戈,我可不想等上几十年。我希望那个杀死周湘的杀手马上被枪毙,而不是安度晚年,看着夕阳红,舒舒服服地死过去。”
“一切皆有可能。”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对她说。“这才过去几天呢?事情总会弄个水落石出的,等着吧。”
我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还能怎么样呢?能找到凶手当然最好,最后找不到也没有办法。找到凶手只是对活着的人的一个慰籍而已。仅仅是一个慰籍。
她很不服气,噘着嘴瞪着我。
“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我说。“目前你除了等待,还能干什么?等着,该干嘛干嘛去。生活仍在继续。”
我告诉她一句忘了从哪儿读过的一句话,“第一,把所有的小事都交给上帝;第二,把所有的事情都看作小事。”我把这句话做了小小的改动,把“上帝”二字换成了“警察”。 。。
第五章 谁也无法拿到钥匙(4)
我想起了刘德农。我需要见他一面,将预支给我的酬劳退还给他。勒索集团的一个成员死去了,无论针对他的勒索有没有结束,无论周湘的身后还有没有更多的“鱼钩”,我都不想再过问他的问题。
我并没有做任何事以对得起他那份预支的酬劳。这不是我应该得到的。
自从这个该死的暴发户介入我的生活,一系列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件接连发生——“性,谎言,录像带”;鲜血与玫瑰;“死亡之屋”的激情;死去的人,进入我生活的人,与死去的人一同进入我生活的人……这一切像飞速旋转的走马灯进入我的世界里,导演刘德农却变成了一个遥远的、空洞的符号。
我甚至忘了他的样子。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像墓碑上的风蚀字刻一样保存在我的手机里,遥远、空洞而陌生。
我打通了他的电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个样子,又软又硬的南方口音,听起来有点陌生。他没有被关在局子里。
时间很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我们约好在老时间和老地点碰面。时间尚早,柳小云在睡午觉,我打开电脑,浏览一些新闻。英国一个农夫用特殊的方式给全世界传达了春天到来的消息——在三只牧羊犬的帮助下,他成功地让他的羊群在山坡草地上拼出了“春天”(Spring)的字样。我看到了这张照片:绿色的草地上,巨大的白色单词“Spring”就像是一张巨幅喷绘海报。农夫称,这个由羊群组成的单词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制造完成,为了让羊群能够安分守己地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在它们该呆的地方都撒上了一些饲料,而三只牧羊犬在这个过程中更是功不可没——它们比警察还恪尽职守地维持着秩序。
窗外一片嫩绿,春天已经实实在在地到来了。在这样的天气踢场球实在是快事一桩。我写了一个字条,放在床头柜上,用她的手机压住。我告诉她我去踢球了。
晚上,我和柳小云吃了点东西,再一起去老镇酒吧见刘德农。在带不带柳小云的问题上,我犹豫了一阵子。她的加入无疑将会使一场谈论钱的小型商务活动变成一次滑稽的聚会。
九点左右,老镇酒吧人烟稀少。我们要了一打啤酒,坐在一个靠墙的位子上慢慢地喝着。我和刘德农第一次就是坐在这里,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消失了。听到或者看到你的熟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想到她不知去了哪里,而你将再也无法见到她,这真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尽管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而且她还是我曾经的对手。
我当然没有提起这件事,而且刻意不去触碰任何会令她联想到死亡、命运、朋友、生命之类的字眼儿,怕柳小云会再次陷入痛苦中。我和她聊最近的喜剧电影。柳小云和我一样喜欢电影,热衷于那种虚幻的感觉——关灯以后,借助一根光柱,透过一面墙,闯入别人的故事里。
刘德农在我们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