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供奉的天师座下有一扇暗门,杜玄远当着我的面揭开了那扇门。
我稍稍有些迟疑,若要下去,只怕万一他不顾与少庭父子之情,对我起了狼子野心,我岂非插翅难逃?若不下去,那么今日冒险前往,又所为何来?难道一事无成,又继续回到蜀郡等待下一个两年吗?
不能犹豫,死活也就是这样了,我把心一横,顺着那暗门下的木梯爬了下去,头上的光亮也在瞬时被黑暗吞噬。
杜玄远紧跟在我身后,打起一个火折子点亮墙上的壁灯,我这才看见地下的空间是一个长长的通道,通道两旁堆着各种矿石,还有一些箱子。
我顺着通道前行,很快就到了尽头,除了矿石和箱子,再无他物。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没有人,既是说他是在哄骗我,脱离了宫人内监的簇拥,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莫非他想,他想
我猛地转身,杜玄远近在咫尺,我强自镇定道:“国师大人说的人呢?在哪里?”
他伸出手,拂去我额上的汗,“你怎么出这样多的汗?”
我下意识向后退,后背撞上墙面,杜玄远一愣,随即会意,含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揭开其中一口箱子,金银珠宝耀目的光华在烛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他问我:“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
我没好气道:“这分明是国师大人藏宝之地,只是不知道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杜玄远颔首道:“正是,就算有人悄悄跟着我下了这地窟,也只会以为这是我贪心敛财之所,绝难发现其中秘密。”
他伸出手,在我身后的墙壁夹角处摩挲,我看见他用从不离身的戒指截面在墙壁某处一摁、一转,我身后的墙壁忽然就旋转了起来。
原来地道里面还有一道暗门,触动的机关又那样奇巧,当真出人意料,隐秘之极。
这一次,换做他走在前面,他脚步很轻,我也不由跟随着蹑手蹑脚。
第二层通道七拐八拐,我在心里暗暗算着方向,若是在地上,此时大约已经到了御花园的花海之下了。
杜玄远停了脚步,前面是一间小小的暗室,这大约就是地道的尽头。
他恭敬道:“臣杜玄远恭请周太妃圣安。”
周太妃?前朝美冠六宫的周贵妃?飞扬跋扈的周贵妃?她不是死了吗?不是说她产下死胎被先帝打入冷宫,而她自惭其罪早就纵火自焚了吗?
一阵幽怨的哭声隐隐约约传过来,那样凄惨,听得人心里像被利爪抓挠般,既惶恐,又心酸。
我紧紧拉扯着杜玄远的衣角,这样阴暗冰冷的地下,这样怪异的场面,饶是我自恃大胆,也有些招架不住。
暗室里面的人只是哭,杜玄远又道:“太妃娘娘,臣今日带了一个人来见您。”
暗室的门砰然打开,一个女子的身影现出,“是哀家的儿子来了吗?哀家的儿子!”
她的头发花白,脸庞已经有了很浓重的风霜尘土,却遮不住倾城国色,只是腰部以下似乎全无力气,仅靠着一张滑动的床榻在暗室左右移动。
我心里怦怦直跳,我不知道杜玄远带我来见这个前朝废妃是什么用意,我更不知道他为何要把她藏在这深深的地底,她和太后又有什么关系?她和萧琮又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腿又是怎么了?”
杜玄远怜悯的看了她一眼,对慌乱的我低声道:“她的腿是被太后活生生打断的,那场自焚的火也是太后着人放的。”
周太妃万分失望,哭泣着哀号:“哀家的儿子,儿子,你到底在哪里?太后,太后,你好狠的心,你把哀家的儿子还给哀家!”
她哭得那样凄惨,我心里酸痛难言,杜玄远道:“你知道太后为何一定要杀了她,为何一定要杀了陈太妃?”
我隐隐有了一个猜想,只是这个猜想太过大胆和荒谬,我甚至都不敢仔细去想。
杜玄远却不肯让我受到冲击的大脑有缓冲的时间,他看看凄凉悲哭的周太妃,又看定我,语调平淡的问我,“娘娘博闻强识,有没有听过一出戏叫《狸猫换太子》的?李宸妃的儿子变成了刘妃的,刘妃成了太后,她抱来的儿子便是皇上。”
周太妃蓦地抬起头,眼眸里是无尽的恨意:“当朝皇上是哀家的儿子!是哀家的儿子!”
我骇的几乎站不住,忙扶住墙壁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杜玄远继续说道:“昔年贵妃有孕,太后害怕中宫地位动摇,于是佯装假孕。可是空肚子终究是生不出孩子来的,因此太后与亲信密谋,在贵妃生产当日将孩子抱到太后处,装作是太后所生,而贵妃身边,只撂下一个死婴。”
周太妃喃喃道:“可是她却不知道,哀家昏厥之前明明看见自己生的是个儿子,怎么会一转眼就成了女孩?哀家听到别人说她产下皇儿,哀家才知道自己遭了暗算,可怜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竟然成了她的!”
我颤声道:“所以太后一定要你死,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周太妃抬头看我,这才问道:“你是谁?你是谁?”
我忙福了一福,“嫔妾慕华馆奉薇夫人,见过周太妃。”
她眼睛里迸出光来,“你是我儿子的妃嫔?”
杜玄远道:“是。皇上与奉薇夫人鹣鲽情深,兼之她与太后也有血海深仇,因此臣斗胆带了她来见一见太妃。太妃保重凤体,早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她显然很信任杜玄远,也不多问,哭泣过后,自己理顺了鬓边的白发,靠在墙上微微坐直了身子,问我道:“你现在知道哀家是谁了,你打算怎样处置哀家?”
我惶惑道:“太妃言重了,嫔妾并不敢冒犯。”
她低低的冷笑,“你嘴上这样说,心里也不知道怎样想,哀家如今狼狈不堪,即便皇上见了也未必相信哀家是他生母。你正好去告密揭发,倒是大功一件。”
周太妃在地下不见天日躲藏几十年,日夜思念萧琮啼哭不已,为母之心倒是可怜。我并不介意她语调尖酸,只是还有些疑惑,我并没有见过周太妃,总不能她说自己是就是,总要有些凭证才能让人信服。
杜玄远约是猜出我的疑虑,去周太妃拿了一样东西回来,我接着通道的烛光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块璎珞,里面嵌着一块鸽子蛋大小圆润的羊脂玉,那玉上偏还刻了一个小小的“蓉”字。
周太妃道:“这是先帝赏赐,哀家从未离身,你出去随便找一个老宫人问一问便知真假。”
她又招手道:“你过来。”
我踌躇着靠近,周太妃低低道:“你是皇上的枕边人,哀家问你,他后腰处可有一小块淤青的胎记?”
我脸微微一红,后腰原是个暧昧的位置,若非肌肤相亲,在这样礼教森严的朝代还真是不可能看得到。
略想了想,我只是想不起,周太妃又叹息道:“哀家在这地下藏了半辈子,只想着能再见一见自己的儿子,若当朝皇上不是,那哀家毕生的希望都落空了。国师既然说你与那贱妇也有血海深仇,哀家便信你,哀家的冤屈,便指望你了。”
我想起一事,问道:“太后既然抱走的是你的儿子,为何还一定要杀死陈太妃?”
周太妃又落下泪:“哀家自知是太后抱走了孩子,便由着性子在先帝面前胡闹,先帝震怒,将哀家打入冷宫。陈妃她可怜哀家尚在月子里便被打入冷宫,因此特地来探望,也是哀家不好,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谁知道这样竟会为她惹来杀身之祸”
我竭力劝慰她一阵,在地下所费时间颇多,未免宫人起疑,待得周太妃平复了,我便跟在杜玄远的后面钻出密道。
丹鼎里的丹早就炼好,此时装模作样祝祷一番,也就功德圆满。
我偏了头问他:“为何你恰好能在火海中救出她来?”
杜玄远道:“或许是机缘。”
我不信,“或许是你早知道太后的谋划,为免有一天鸟尽弓藏,刻意为自己留下一着杀手锏。”
他不反驳,只道:“你说过,等到人为刀俎的那一天才想要反抗,什么都晚了。”
我将赤红的丹丸装在金盒里,吩咐嫣寻进来拿好,外间已经备好了肩銮,入夜而来,夜深而去,谁会留心一个偶尔回宫小住的过气夫人?
实在不好意思
最近几天都在外出差,因为天天在外面洽谈学习,没有时间码字更新。
等我出差结束就会尽快完结,最迟7月10号全部写完,实在不好意思。
第三十二章 画楼情切
萧琮伏在我的腿上,双目微阖。
我揉捏着他的双肩,大我整整十岁的他,终日忙于国事,清隽的面容显得苍老不少。
萧琮反手抚上我的脸颊,“立元倬为太子的事,母后都跟你说了?”
我覆上他的手,淡淡道:“是呢,刚回来那天太后就说了。”
萧琮歉意道:“朝臣纷纷奏请立太子,朕不胜其烦。元倬已经成年,元澈元晟都还小,朕”
我心里想着周太妃的事,为太子册立倒不怎么上心,见他满面愧疚,便收了心宽慰他道:“元倬是你和故皇后的嫡长子,如今又生的体格端方,能说会道,立为太子也是情理之事,嫔妾并不会为了他做太子就心存不满,元澈也不会。”
我一壁说着,一壁去了竹篦为萧琮通头。
萧琮翻了个身,让我取掉玉簪发冠,依旧枕在我的膝上,“皇后没福气,不曾听见元倬叫一声母亲。”
他忽然有了几分怒意,“和妃胆大妄为,为了留住元倬在身边,居然敢做出这等荒谬的事情,可恨,可恨!”
我松开他的发髻,十指插进他的发里,慢慢按压着他的头皮,缓缓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和妃出此下策,未曾不是保全元倬。夫君也知道,她始终是疼他的。”
萧琮环住我的腰肢,低语道:“朕身边的人,好像都戴着一张面具,每当面具被撕下来时,又众说纷纭。时日一久,真的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这种感觉让人恐惧。”
我默默用竹篦梳理他的头发,听他说:“你说过,人生像是一池流水,而人的命运便是浮萍。流水将你推去哪里,你便在哪里安心扎根。这番话,朕感悟良多。”
我道:“夫君感悟出了什么?”
他淡淡一笑,又不肯说了。
锦心打起半边帘子,送了南粤进贡的蟠桃进来,我心里一动,柔声道:“也不知道他们给太后宫里送去没有,皇上不如亲自去一趟长信宫。”
萧琮冷淡道:“若是没有先给长信宫送去,他们如何敢送来这里。”
我越发温柔道:“夫君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嫔妾说错了什么?”
萧琮挽住了我的手,低声道:“其实你又何必委曲求全,这些年了,太后编排你的话还少吗?”
我道:“怎么说她也是长辈,又是夫君你的母亲,即便她对嫔妾再不好,也是嫔妾做的不够,又算什么委曲求全呢?”
萧琮摇头道:“她逼得你离宫,又戕害朕那么多未出世的孩子,近日朝堂上定国公更是时常顶撞,若没有太后授意,他焉敢如此?朕真的都不免要怀疑,她究竟是不是朕的母亲,为何总是要与朕作对!”
我讶然道:“定国公与夫君顶撞?但不知所为何事?”
“何事?朕要加封祢弟,他头一个站出来不肯,还说了些不伦不类的话,嚷着要太子监国!”
我沉声道:“这可不是大逆不道吗?太子还是个毛孩子,况且皇上春秋鼎盛,要他费心监哪门子的国?”
萧琮也冷笑道:“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巴不得朕今日就死好让元倬即位大宝似的。”
我掩住他的口,“夫君也糊涂了,这种不吉利的话也是随便说的?定国公既然这样不守臣子本分,在朝堂上公然顶撞夫君,嫔妾看他这个公爵的封号也是不想要了!”
萧琮摘去一片蟠桃叶子,“祢弟已经用兵符控制了边关的几名大将,不惧王氏作乱。只是京畿里的守卫大多是王氏子弟,朕要想个法子偷梁换柱,又不得打草惊蛇”
他看着我道:“你说,如何能调动这些人远离京城,让朕安排自己的心腹?”
京畿守卫各岗各位的调动非同小可,若有改变,王氏一族必定会知道,到底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将西京的守卫大换血而不被心存谋逆的人怀疑呢?
狩猎?不行,如今不是狩猎之期。
御驾南巡?不行,萧琮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离京。
珠帘碰撞的清脆响声在耳畔响起,玉真拉着元澈进来,“父皇,母妃,澈弟在外面不敢进来呢。”
她旁若无人的爬上榻,偎坐在我身侧,窃笑道:“澈弟胆子真小,见父皇母妃说话,半步也不敢走近。”
我嗔她道:“你弟弟贵为昌德王,哪里像你这样轻浮?他见父皇母妃说话,自然是要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