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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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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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她的血是冷的,所以殇不是红色的,而是紫色,沉醉的紫色。

  静命问她,你的兵器要叫什么名字。

  柳惊蛰,那时她还没有这个名字,应该是阿七说,叫殇。不忍殇。

  无需百忍,只求不忍。

  殇为寒器,当以万古寒水淬炼,则可无坚不摧。若同习双修之人交互炼器,功效双倍。

  若炼者心死,殇出,可取百人血;若炼者身死,殇出,可取千人血。

  雷可以不死,是因为三味真火乃人间至阳,以至阳克至阴,习阴者若修为不及,则瞬时殒灭,真火焚骨为灰。以致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身死,心死,又如何在乎轮回呢。没有躯壳,也是空的。

  那日,银镯透着汩汩寒气,她知道,是大师的谴责。是无奈,也是痛心。若说还有顾及她的,也只有那个神了,这世间,再没有,牵连的人。何长生,那是死之前大在心里的名字,给了他一条命,够了,她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想要了。

  巫瑟的狼牙,叫祭声。那牙直取人的气管,被割开气管的人,一时未死,他嚎叫的时候,只能听到从破开的气管里,发出的阵阵嘶声,如微风斜掠长空。

  
  消息先到,七星教灭了,除了教主之女红鸾身在西域,其余自教主向下三千人,悉数戮尽。

  听说,七星教总坛湘南,生灵涂炭,江水尽红。

  消息传到后第五日,大寒使回来了。大寒寒影。

  那个人,连影子都是冷的。三千人的鲜血,没有让他热起来么。

  巫瑟设宴暮雨阁。

  四使皆至,门众若干。

  席上,巫瑟几番把盏,亲自操琴,惊蛰使吹箫。觥筹交错,一时月出,众皆欢愉。

  入夜,她如约来到他的床前。水红纱衫,冰肌玉肤,冷得像千年玄冰。

  用粗糙的手掌抚摸她,三千人的鲜血,没有温暖他寒冰的心,能不能温暖她寒冰般的躯体呢。

  她从小怕冷。汲取着每一丝的热,她贪婪,因为她怕冷。

  这样肌肤白的胜雪的女人,摘下面纱的一瞬,她掩去脸上所有的苍白和颓败,一瞬面容灿若流霞,眼含娇情,唇凝蜜意。

  用力的抱紧她,他觉得好累,从小到大,无休止的修行和无休止的杀戮,许多斗转星移,许多沧桑变幻,曾经想过平常的一生,这辈子却不可能实现。

  没有任何感情,却一直想要她,也许这样,至少有一夜,可以把她踩在脚下。记忆翻飞,带着许多鲜血的颜色,带着许多凄厉的哭嚎。他害怕,他想逃避,却无路可退。好累,好累,趴在她身上,他忽然轻轻说,“真希望,可以就这样休息一下。”

  他休息了,就这样轻轻睡下,再也没有起来。

  巫瑟踏着晨光来的时候,柳惊蛰已经离开了。她习惯了那些在她身上失去温度的躯体,曾经他们是温暖的,曾经他们温暖了她,只是她太冷了,好想再暖一些,不断的从他们身上汲取着热,直至他们死去,曾经的温暖,只剩下,冰冷的躯壳。

  巫瑟也猜到这种结果。他向守在屋外的门众挥挥手,分赴他们抬下去。“葬在天光台上吧”。

  天光台,是为四季堂捐躯的冬门勇士之墓。

  巫瑟猜,寒影是自己选择如此,他明知会这样。

  遂愿也好。

  门主着人传话,摇冬藏门主速往布衣岛总坛。

(六)飞星传书
布衣岛为总坛驻扎之所,却未见丝毫奢华,一切都酷似浮生湖外凡尘俗世,只是少了几分商贩喧嚣,多了几许隐逸萧条。

  四季堂的总堂主向命就住在布衣岛上。那个秋雨夜何长生向柳惊蛰授命的茅草房也在这个岛上,四季堂四个门主在岛上均有修行之所。身为四门主之首的春生门门主,何长生在半山处搭了个小小的茅草房作为修行处,倒是恰合岛名布衣二字的妙意。

  虽说是岛,布衣岛占地三千里,山峦河流,低谷飞瀑,无所不有。

  岛中心四时谷内有圆形坛城,即总堂所在。坛城内三层大殿,名为尚飨,形似浮屠。殿内辽阔繁复,总堂主及八位守坛使便居于此殿中。

  巫瑟每次到布衣岛,心中也不禁动容。布衣岛上,山野自然之色,四时景物,男耕女织,采茶种桑,富足安康,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争斗,没有杀戮。对于生活在岛上的平民百姓来说,此处无异于世外桃源,只是不得离开此岛,好在读书人知诗书之味,不图外出考取功名利禄;经商之人,茶楼酒肆,布店钱庄,小本经营,不求奇珍暴富。岛上物产富足,不但养活一方百姓,而且整个四季堂所需粮食物产金钱均出自此岛。

  比起水月岛的经年风雪,寒气森森,幽冥鬼域一般。布衣岛好似平常人间。见到茅屋炊烟,阡陌鸡犬,巫瑟心中,也难免一丝暖意。

  一片水稻田的田垄上,站着一抹娇怯怯的淡粉色影子,衣袂随风,人也飘飘欲仙。巫瑟嘴角不觉微扬,看来这次堂主是要派他们出去了,多个漂亮姑娘在,总能多少消减些路途岑寂。

  “小满”,随着巫瑟向那抹粉色淡影一声轻唤,那个娇怯怯的姑娘疏忽就飘到他面前,细长的凤眼,尖尖的小下巴,面若桃花,身如轻絮。

  “巫瑟哥”,这答声中总是有着那让人快意的惊喜味道。从不叫他门主,这轻轻的一声“哥”,又有谁不爱听呢,这位淡粉纱裳的姑娘,便是夏盈门的小满使尤小满。见人面带三分笑,张口尽是哥哥姐姐,有几个人能不喜欢她呢。

  “总看不够着田间景色么?”

  “是啊,小满出身富裕之家,自小哪里见过郊野山色,耕人劳作,自是百看不厌。”

  “其实我也喜欢这山野之色呢,或许等我老了,心生归隐也说不定。”

  “呵呵,巫瑟哥哥这么厉害,才不会退隐呢,以后啊,哥哥就算做不了堂主,也必定会自立门户。”

  “我可没那么大野心啊。”巫瑟笑笑,露出尖利雪白的虎牙。

  二人一路说着,已走到坛城外。貌似土夯的围墙,高逾百丈,城外护城河水宽百尺,深不可测。城之东西南北四方,各有小吊桥一座。高高架起的小吊桥,摇摇晃晃在湍急的河水之上,直通到城墙顶。

  巫瑟一跃而上北面搭吊桥的高高木架上,小满另转至南面。原来,四门门徒对应分走四面,虽一同来,若非同门,不得同行而入。

  走过窄窄的吊桥,方及城墙,早有护坛使立冬、冬至二人在大殿之顶恭迎,二使各取琉璃丸一枚,击至城墙上嵌入,琉璃球与二使手中青碧指环间即扯出一条丈余长的白绫,巫瑟足尖轻点,已由城墙上踏白绫来到殿顶。这城墙之内,另有一条与外护城河同样宽的内河,也就是说,一圈城墙,内外皆为河水,外河取其深且湍急,内河乃是一条毒河,城墙之内,一反布衣岛上太平景象,内河河水呈暗紫色,几百年来,四季堂中所炼之毒淬器之后大半投入其中,内河是一条死水河,河水蒸腾毒气上行,立在城墙头上人已觉头晕胸闷,若运真气则立时毛孔渗入毒气而昏厥,故内河比之外河,防护之效百倍,虽四季堂门众,亦要有人接引,即本门护坛使以迎神绫做软桥,踏绫而至。

  如若外人硬闯,则未及大殿便殒身内河之中。

  这四季堂的防守可谓层层严密,万无一失。几百年来,江湖血雨腥风,多少仇家,四季堂岿然不动,安守东方海上,多是靠的这坚不可破的防守。至于多少年后一夕覆灭,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巫瑟随立冬、冬至二使自密道由殿顶来到大殿内,见春生、夏盈、秋凋三位门主已在座,春生门的柳惊蛰、断清明、秋凋门的白鹭、青鹭也在。

  “乖乖,你可来了,就等你了,快坐下”,招呼巫瑟的是夏盈门主商四娘,商四娘永远是一袭水红纱裳,三十出头年纪,仗着脸还算嫩得像少女一般,表面上骚浪得不得了;内里一肚子鬼主意。见到堂内年轻英俊的后辈,四娘总免不了一番调笑。巫瑟落座,早有下人上茶。小满此时随立夏、夏至使也到了。

  春生门主何长生开言道,“该来的人都来齐了,我等就商议一下。”

  这几年来,门主向命都不再露面,四季堂大小事务都由春生门主打理。凡在布衣岛总坛内议事,一概由何长生进入内殿面见堂主,而后代为传话,是故春生一门势力大过其他三门,几乎掌控整个四季堂。春生门主更是俨然一堂之主。

  此时众人三面围坐,便是何长生与断清明、柳惊蛰坐北面,秋凋门主骆玄、白露使白鹭,寒露使青鹭及巫瑟坐西面,东面是商四娘、尤小满和一位白衣少侠。那少侠桃木冠束发,背负七尺长剑,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身浩然正气,单说这背负长剑便知其非四季堂中人,四季堂门众虽多,却没有用剑的。原本或许有几个,但五年前,春生门地位在堂中渐高时,何门主下了一条令,四季堂中人此后一律不准习剑。此令一下,四季堂从此再没了习剑之人。春生门的地位一夜之间跃居四门之首,而冬藏门四使均是使剑之人,顿时削减了实力,也使巫瑟从此对何长生心存不满。 

  且说这位白衣少侠,面含英气,双眼明澈,目光粲然,鼻梁高挺,嘴唇坚毅,微长脸颊,略瘦下颚,举动大方得体。

  何长生此时目向白衣少年,向众人道:“今番请诸位前来,是为这位飞星少侠所携洞庭君手书,邀我四季堂众人今秋赴洞庭赏桂,吾待与汝等合议,由哪几位出面前去,哪几位留守岛上。”

  “不知春生门可安排人去否?”何长生一语方落,骆玄随即问道。

  “春生门近日事由繁多,我不便远行,由清明使与惊蛰使代往。”

  “老夫年岁已高,恐异地水土饮食多有不适;我秋凋门拟由白露寒露二使前去。”骆玄紧接道。

  一旁商四娘轻咬朱唇,暗恨道,又被这老狐狸抢了先机。众人皆知,此番赴会,凶多吉少:洞庭君本为巨贾望族之后,幼年习剑,剑风以凛然正气胜人,其人亦推崇以德服人,少年偶遇护驾有功,得赏洞庭湖,自此居湖上,自名洞庭君,倜傥逍遥,形若仙客散人,放浪宇外。久之名声愈巨。近人多将江湖事端诉诸洞庭君,一为求其代为说和禳解,以免双方血刃;二是结仇者倩其评说道理,还得公道。

  洞庭君素颇有雅兴,品荷赏桂之事终岁不绝,亦常邀人赴会,共谱佳话。尤以每年三秋赏桂之会最盛。但四季堂远居东海,行事隐秘,与中原各门派俱少结交,与洞庭君亦止彼此耳闻。此番洞庭君特意遣使大费周折亲投函相邀,十有###乃仇家将怨情告与之,故此所设不得不赴的鸿门宴。

  既知此会绝非美事,众人自是各个推托。

  察观一番颜色,何长生轻捋长髯,道,“既然向堂主不便出行,自然至少要有二位门主前往,我有要事脱不开身,骆门主年事已高,那么只好有劳夏冬二位门主率白露寒露、惊蛰清明、小满使赴邀。”

  “赏花品酒题诗作词乃风流之事,无需如此兴师动众吧”。一直未曾发一言的巫瑟道。

  “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相信飞星少侠也早已明白,若是出去的人路上有些什么耽搁的地方,至少人多一点可以分开走,不至于赴会迟了。”

  “何门主的意思是要我们分开走?”商四娘问。

  “尽量一起么,分路是下策。飞星少侠也与你们同行。诸位还有什么不明之处么,没有的话明日启程,各位还是尽早休息,此番路途遥远,不免奔波,好好准备一下吧。”

  分明是送客的话,闲话少说,各门的人各自起身由各自所属城门离去。飞星是跟着春生门一起离开。 

  当夜,雨。

  何长生让断清明带了飞星回烟霞岛,自己留在布衣岛上修行的小茅屋里。

  正是那个秋夜授命的茅草房。

  今夜,也是一宵不断的雨。听不到窗外有人声。何长生穿着那身布衣,最简单平凡的粗布衣,疲惫的面容。这次,没有算卦,因为不用算也知道,此行凶险,只是结果于他并无所谓,去以身犯险的,都是无足轻重的人,或者说,碍事的人。

  干燥的手,骨节有些突出,手中是一个陶土的埙,和所有的埙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只埙,也和其他平常的埙一样,只能吹出呜呜咽咽的哀伤调子。

  这个雨夜,何长生就在这一个茅草房里,吹着这样一只埙。细雨从窗口飘入,潮湿了他的布衣。

  “阿七,恨我么。”

  “说恨与不恨,不如说早已习惯了吧”。柳惊蛰坐在屋角烛火照不到的暗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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