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家家雨,
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
闲敲棋子落灯花。
时候还未到梅雨天,才是清明。
蛙叫只有三两声,多的是虫鸣,从惊蛰日春雷动地,百虫复苏,这遍布荒草的河堤再没少过虫鸣。
时候也未到夜半,才是黄昏。细雨黄昏,小院独自愁。
网衣人眼中一亮,他等的人来了,已经来了。
一身白衣,虽然神色略有疲惫,仍是掩不住风流儒雅。
白衣人身后跟了两个眉目如画的美少年,艳色中自有一股邪气,轻烟般隐隐现现,勾人心神。女子见之,如何不心动。
就是男人见了,十之###也欲据之为娈童。
“向堂主,久违了。”白衣人道。
“何兄,两年前你我一战已决雌雄,虽然尚未广知堂众,行易主礼,但向某败得心服口服,你我早已约定行易主大典前兄弟相称,行典后,你就是何堂主,我只是寄身山水间的一介散人,从此只有山野鱼樵向老儿,再没有四季堂向堂主。四季堂一向以武服人,而非以德服人,这是三百年前虚生真人立堂之初定的规矩,也是这规矩才免去多少明争暗斗中的杀戮和血腥。向某技不如人,甘心让位,何兄又何必客套。”原来这穿珍珠衫的正是四季堂的堂主向命,上一代堂主向天行的外孙。
因为向命的父亲是入赘的倒插门女婿,所以向命跟娘姓。
向命的爹只是一介寒儒,彻头彻尾的穷书生,只会读书。却与向小姐姻缘巧合,情深难解。
老堂主向天行不同意这门婚事。他是江湖上可以威震一方的四季堂的堂主,他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不会武功的酸秀才?!
他是想把堂主之为传给女婿的,实在无法也要传给女儿。
向小姐却在向堂主面前自废武功。没人拦得住,她的出手,快如闪电。
只要守着相爱的人,宁愿做不会武功的平凡人。现在,她和那不会武功的穷秀才相配了,她要和他浪迹天涯,舍却自己的地位和家财。
向天行一日就老了。
他妥协了,强求的结果不会好。
只是让他们不要走,四季堂的仇敌太多了,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他怎么放心。
向小姐答应他们第一个儿子姓向,留在四季堂跟他外祖父学武。
向命一岁那年,向小姐和田秀才离开了四季堂。
向命十四岁那年,秋凋门门主骆玄向堂主向天行提出禅位之请。从来都是这样,四季堂的堂主永远都是以武服人,堂主年迈或堂中有修为精进者,则欲得堂主之位者向堂主提出禅位之请;于是二人于布衣岛坛城比武,输赢定夺堂主之位,不得有不服者,不得有无端杀戮。
那时,何长生还没有投身四季堂,商四娘只有十七八岁,冬藏门主乌有散人已年迈昏聩,正是堂中青黄不接之时。谁都明白,接位的将是骆玄。甚至一些逢迎谄媚之辈,已经不离洛玄左右。
向天行医无心与骆玄相争,比武那天走个过场便甘愿败北。
当骆玄已走上易主大典的继位台,一切已无悬念。
“等等,”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那个喊“等等”的少年身上。
那一年,向命十四岁。是个黝黑颀长的少年。穿着一身淡棕色的水靠。
就是那行云流水的一式“剖鱼取珠”,那些当年亲眼见的人如今还记得,太快了,如同当日向小姐自废武功时没人能阻止的快,向命的这一招也快的没人能阻止。没人的意思,包括骆玄,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向命已像一条鱼般,倏地滑到了骆玄身侧,手臂伸向骆玄颈侧,骆玄微一拧身一掌秋风落叶实实地拍在了向命瘦瘦的胸膛上,看得人都说那一掌拍得很实,只有骆玄自己知道,那一掌明明该打上的,触手只觉拍到了一条大鱼一样,一滑到底,什么也没打到,反倒自己颈侧一凉。
一把小刀,刮鱼鳞,开膛破肚的小刀,细细的胳膊从肘部向外折了回来,常人不可能的方向,手臂硬生生的折回来了,骨节突出的手中握着那把小刀,刀尖深入肌肤只一存,从颈侧,肋下身侧到大腿,划了一道三尺长的口子,这口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存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你输了。”年少的向命在夺堂主之位的一战中,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等等。
第二局是,你输了。
所有人都知道骆玄输了,输得很难看。
伤并不深,没有任何内伤,只是皮外伤而已,并不能说向命有悖四季堂争堂主之位不得有杀戮的祖训。
然而骆玄输得一败涂地。上至老堂主各门主,下至所有在岛上的帮众,几百人看到他血溅继位台,殷红的巨石,是骆玄的血。
向命是踏着骆玄的血继位的。那时起,江湖人称他,水神。
只有水神,才能有鱼一样的身躯,迅疾的靠近,鱼一样巧妙的滑躲,一击而中。
一个十四岁的堂主,一当三十年。没有人向他提出禅位之请,因为他们依然记得那一式“剖鱼取珠”,太快了,看的人都在想,如果是我,能躲得过这一招么,躲不过的话,你怎么知道向命的刀,这次是剖进一寸、两寸,还是三寸呢?
向天行做到了,四季堂还是他们向家的。
而且不是他留给向家的,而是向家的后人自己抢回来的,所以,这小小的一番江山,坐得很稳。
直到,那个判教的处暑使求他们收留的少年出现。
何长生,潇湘水云一样的男子,落拓、精细,俊雅、狂荡,风流、冷漠。
他的故事太长,要留着慢慢道来。
总之,现在客到了,小姜的鱼也腌好了。屋外搭了个小棚子,挡住随风而落的丝丝暮雨。棚子里支了口不大的锅,生着火。小姜就在这棚子里炸鱼,腌过的小鱼投身到热油里,在杏花疏雨中弥漫出一片鲜香。
屋里的两个人自在的斜倚在榻上。
杏花香阵阵飘散到四面无遮的屋中。
“烹河中时鲜小鱼佐酒,这种雅事也只有向贤弟想得出来,”白衣人啪的一开折扇,天还不热,看来这人是惯常手中拿折扇的。这人正是何长生,而长生扇,相信天下不知道的人很少。打开作剑,折起点穴,扇褶里常常藏着毒。
酒是何长生带来的新酿竹叶青。清澈的液体,纯净的芬芳。
杯子是向命用惯的羊脂玉鱼形对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
酒不醉人人自醉。
喝到兴酣,何长生拿出一只鹅蛋形的陶埙呜呜咽咽的吹起来。是那首《惜别离》。
乐器分为金、石、土、革、丝、竹、匏、木八种,称为八音。八音之中,埙独占土音。古人说:“正五声,调六律,刚柔必中,轻夺迷失,将金石以同恭,启笙竿于而启批极”。
埙声低沉,曲调多凄然哀婉。
何长生一曲,已听得向命泪潸潸而落。
佳音难再,知音难得。
埙,
细雨今宵断续闻,
清明又,
新醪入旧樽。
又是清明了,去岁清明,向命与何长生戏比技艺,却是向命输了。
那时起,他坚持要把堂主之位让给何长生,自己带几个贴身仆从到这荒野中做居士散人,寄身山水。
何长生却坚持要他勤修技艺,三年后再比,若那时仍是向命败北,他再继位不迟。
因此,他为此处院落取名“水神客舍”。客舍,不是家宅,住一住而已,终归还要回去的。
向命不在四季堂而居于此地,事极隐秘,各门主及八位护坛使外的二十四使均不知。
“向贤弟,怕你居此间寂寞,我给你带来了两个妙人儿”,何长生拍拍掌,跟在他身后来的那两个少年翩然起舞,妖媚过于女子,只是目光空若无物。
“又是御人术”,向命无奈的笑笑摇摇头。
“不全对,”何长生夹了一条小鱼放入口中,“应该说是,御灵术。”
“难道,他们是死人?”向命皱眉。
“并没有全死”。
原来那日,四季堂七人和飞星渡江时,正是何长生安排追随向命的水神死士凿船劫人,目的是日后去何洞庭君论理。洞庭君因为要给别的门派,大概七星教之流做主,所以安排来叫四季堂的人去赏桂,若是路上遇到伏击,何长生当然可以说是洞庭君事先安排好的,里应外合,害死四季堂的人,何况飞星安然无恙,更能说的洞庭君哑口无言。而水神向命和他的死士,就是最稳妥不会被识破的人选。如果遇害的还有个门主什么的,那么洞庭君欠四季堂的账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了,更不要说替别人出头了。
谁知凿船的人一半被柳惊蛰的殇一刃割死,其余的人便乱了阵脚,以至于小满和商四娘被水冲走而无人劫得。
为了弥补过错,小马私自去找商四娘和小满,谁知又错劫了田荷回来。
何长生只好趁着田荷被点了昏睡穴,叫人急速运往另一处隐秘所在。这个所在,很快就会提到。
而劫到的青鹭白鹭二人,因为昏迷时离近过殇,所起三魂七魄被吸走了一半,人虽不死,却只能昏迷着。
因此,何长生便试着用了御灵术,与御人术没什么不同,只是何长生练的火候,已不需要加注自己的功力在被施术人身上了。
何长生也开始注意到殇。以前只是驱使柳惊蛰,没有从对立面看到殇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殇,是杀人用的。天生便是杀戮者。
月已中天,晕如薄纱覆面,美哉,沁凉彻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