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脸微微地紫了一下,“我偷了出来,看到里面有很多钱,就留在了身上。那个男人好像发现了,他一直握着我的手腕,但我咬了他一口。”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晚上村长在我家,我听到他告诉我妈妈,让她呆在家里,哪都不要去,说他很快就会拿到一大笔钱。他出门时碰到我,还吼了我一下,让我回家去呆着。第二天,村长开会说山上起了火灾,有一个女人和她的小儿子死了。我告诉我妈妈那间房子还住着一个外面的男人,我妈妈叫我不要说,告诉我村长会送我到外面去读书。”他说这些时表情几乎是木然的,似乎对母亲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我把钱夹藏在家里,带着那些钱去了外面,那些不是我们这里的钱,只换了二百比尔。”
我不由脸庞抽搐,显然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繁盛的父亲,那他身上的现金肯定有不少。这小子明显是被骗了。
韩千树问:“村长是你的父亲吗?”
“不。”他说:“我们这里的人没有父亲。”
“我是说,从血缘上,你是你妈妈跟他生的吗?”
“是的。”他强调,“但在我们这里,这不意味着我跟他有任何关系。”
“好吧。”韩千树说:“继续。你说点对我们来说有意义的,比如你知不知道他们把遗体放到了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还在那栋房子里,那栋房子被推倒了,他们在上面盖了土,因为他们害怕,上面的人总说他们在半夜听到哭声。我们相信有鬼,谁都不敢动那栋房子。”
韩千树跟我对视了一眼,说:“副村长说在森林里。”
“这绝无可能,相信我!”他急促地说:“烧掉那栋房子的第二天,村长就被森林里的动物咬伤了,我们相信这是对他杀人的惩罚,没有人敢去接近那栋房子!”
我倒是不信鬼神,不过仅从表情,我比较相信他。
而且他说的地方也比较好找,比森林里安全多了。
“你敢带我们去那边?”
“我没有杀他,”他说:“你们是他的家人和朋友,也许他愿意被你们找到。”
韩千树也点了点头,沉思半晌,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他说:“当时我还很小。”
韩千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繁盛的声音,很虚弱,“我知道。”
我俩转过身,看到繁盛靠在门口,嘴里含着半支烟,对珍珍说:“把他弄出去,准备准备,先跟他去那地方。”
珍珍带着年轻人出去了,繁盛进来,扶着额头,眼睛红着,坐下来,落魄得好像一条狗。
我问:“你好点了吗?”
韩千树站起身,说:“我出去帮他们做准备。”
“嗯。”繁盛抬起头,看着他,说:“谢谢。”
韩千树没说话,朝他点了下头,然后摸了摸我的头。因为他跟繁盛不是朋友,也没有很深的交情,而且还是情敌。繁盛这个状态大概需要找个人聊聊,平时当然不必是我,但他现在也只跟我还算熟了。
我问:“你爸爸为什么要来这里?”
290心结
他看着我,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之前问我,我妈妈有没有去过我们的老巢,到底是为什么?”
“我真的只是问问而已。”
繁盛立刻就笑了,怀疑地盯着我,“你确定?”
“确定。”
“我要听实话。”他冷下了脸,阴冷地就像变了个人,“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这就是实话。”我面不改色。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目光就像凌迟般另人不快,许久,突然笑了,“我告诉你,我妈妈去过。”
“喔。”自从黑人警官这么告诉我,我就比较相信她去过了。
“离这不算远,直升机只需要二十多分钟。”他重新垂下了头,摘了眼镜,捂住了脸,声音越来越低,“我没想到我爸爸会死在这么近的地方,真的……我总是路过这里……”
我安慰他说:“这个村子太小了,从空中基本看不到。不过这跟你妈妈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个老家伙跟我说,他们抓到过我妈妈,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玩过她。他们去杀我爸爸时,他还问他们这件事。”他抬起了头,脸上挂着让人猜不透的表情,像个孩子似得问:“你说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了。”这怎么可能?
“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幽幽地说:“他明知道这种话会激怒我。我会杀了这里的所有人,烧了这里,把他们所有人都挫骨扬灰。”
“也许他只是想激怒你,让你像现在这样发疯。”
“可是我妈妈真的去过,如果她真的偷偷去过,那么她一旦离开,就不可能做到不经过任何国家。如果她走这条路,再去城市里……”他突然又像疯了一样抱住了头,颤声道:“她给我带过一种很好喝的咖啡,是不是这里的?”
埃塞俄比亚是咖啡的原产地。
我终于找到了语言,“那个老家伙已经杀了你爸爸,你既然找来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我看他有够恶毒,要让你活着也不好受才这样编排你妈妈。”
他用音音在问我问题的目光听着我,认真地追究,“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妈妈呢?”
“因为人人都有妈妈啊,没妈妈的那是孙悟空啊!”我反正就是不信,太扯了,“侮辱人不就是骂父母最狠毒吗!”
他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抱着双臂,在心理学上是标准的防御和闭合的姿势,“我妈妈是警察,她为了做警察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你爸带她去过你们的窝点吗?”
“我以前觉得没有。”他一边抽泣,一边混乱地说:“但我现在觉得有。”
“有那不能从你爸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吗?还非得自己偷偷进去一趟?”
这显然是心结的力量,我问:“村长原话是怎么说的?他说你妈妈是警察了?”
他摇了摇头,一边哭,一边说:“他说在我爸爸之前,就来过一个我妈妈那样长相的女人,他们把她玩了,又放走了。”
“你对你妈妈能不能不要一直用‘玩’这个字啊?”好恶心啊!
“他当时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真是狼狈极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
“嗯。”
“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说我爸爸临终前问过他。”
“你爸问他干什么?”
他只顾着哭,没吭声。
“你能说一下当时谈判的情况么?”
他瞅着鼻子,模样很脆弱,我知道他很期待我一直否认下去,“我先跟他们谈,说我要知道这件事,我可以给钱,我要知道火是谁点的。他一直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我就明白这件事跟他们脱不了关系,就跟他们说之前的我既往不咎,但我要知道真相,要遗骨和遗物。他们就说他们有,但要你跟珍珍留下。”
差不多就是韩千树分析的了。
说到这,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就说,珍珍没有生育能力,你是我老婆……”
“你……”
“我只是那么一说。”他快速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抽着鼻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结果他们说不介意,他们可以不要珍珍,但他们只要你。我就说那就等死吧,然后他屋子里的人就掏枪,他就说了我妈妈的事。”
我算是听懂了,明显是吵架辞令,反正已经激怒他了,那就激怒的更彻底点的节奏。
于是我说:“首先你之前问他们为什么激怒你了,还要说这种话。我觉得是因为,他们在这种地方,常年闭塞,坐井观天,容易自视甚高。咱们几个都年轻,他们都那么大岁数了,在这方面比较看不起。从人数上讲,他们人数多,咱们少,所以他肯定根本没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红着眼睛反驳,“咱们都带着枪呢。”
“他不认识你能威慑到他什么?”
他瞅瞅我,嘟着脸,没吭声。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你妈妈跟这种蠢货们发生点什么啊?”
他摇摇头。
“那你怎么……”我已经快词穷了,“繁盛,这件事真的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你自己想想,飞机二十分钟的路程,你妈妈需要走多少天?她失踪这么多天,你爸爸不会找她吗?”
“也许正因为爸爸找了,没找到,他才会在她死后找到这里来。”他真是番死了。
“我是说这根本是做不到的任务。”我加快了语速,说:“就算你妈妈是卧底,要拿你们家的核心资料,那她如果自己去,她怎么进门?你那个小基地都弄得那么像模像样,大的肯定跟要塞似得吧?你自己能做到偷偷潜进去么?”
“不能,”他还抬杠;“但我妈妈她……”
“你妈妈当年的水平应该跟你差不多吧!”我怒吼,“不都是三十多岁么!你做不到凭什么她能做到啊!”
“那你为什么问我妈妈有没有去过?”
“你忘了那段对话的内容了?”我问他的确是因为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拿到核心资料。而且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的,但他分析的这个角度绝不可能,“再说,假定你妈妈能做到自己进出你们的基地,那她还需要自己穿越这么远的路?她是一个人在战斗吗?警察局不方便直接出面,间接的难道还不行?”
繁盛依然瞅着我,抿着嘴,表情和音音犯固执的时候一模一样。
突然好想音音啊。
“你还不明白?”我真是解释得口干舌燥,“那死老头只是跟你吵架,然后觉得你太嚣张了,你在吹牛,就嘲笑你说,我还上过你娘呢。明白这个意思么?”
他皱起眉,平时那么灵光的一个人,现在就跟傻子一样,“可这能证明她……”
“你到底有完没完了!”我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我说了那么多都说给你的膝盖了吗!”
他望着我,揉着被我打痛的头,摆出了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
我受不了的嘀咕,“真没见过像你这种争着抢着要给自己的妈妈抹黑的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这是最正常的逻辑啊!”我发现我不大吼大叫他就不相信,“你回去之后赶紧看看心理医生吧!”
他没吭声,满脸委屈。
我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小子交代了,说有人给了钱害你爸爸。”
“我猜到了。”
“那你知道是谁吗?”
他闭了闭眼,说:“你还记得,阿景送给李昂那个账本么?”
“嗯。”
“我跟你说过,那些帐本里主要是记着别人欠我们的事。那天我爸爸走前,无意中对我提过,说他要收一笔账,对方很有后台,我们得罪过他们。”他心里显然已经有数了,“他从不直接出面,我找遍了其他账本,那些人和我爸爸没有过任何仇恨。最后那个账本拿回来时,我发现里面几乎都是跟他关系十分好的人,剩下的几乎都已经进监狱或不再做了。”
不会又是吧?
他看着我的表情,苦笑了一下,脸上仍挂着眼泪,“我很蠢吧?”
“嗯。”我摊手,“是因为你做了那样的事,她们家才弄死你爸爸报仇?”
“也许吧,我还没机会问她。”他讽笑着说:“我已经没法问我三叔,无法确定他教唆我那样做后,有没有去告诉林家说我是主动,让他们把怒火发到我爸爸头上,从而让他死。这样一想,即使她不能生孩子,我祖父依然坚持要我娶她,好像也不是恶意,至少这样能化解仇恨?”他忽然再次捂住脸,哽咽起来,“我活得真像个笑话……”
“你已经完全确定是她们家而不是你三叔那些人?”
繁盛过了很久,才冷静下来,说:“那几年林家在这边有势力。我爸做的那些年,是他自己独大,连我祖父也没有发言权,所有人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