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魏忠贤立刻假傅圣旨,发了驾帖,将熊廷弼提出,差官斩首西巿,傅道九边。先傅到辽东地方,那辽东的军民人等,没个不焚香叩头,说道:“百万生灵性命,都是熊经略老爷救了,空有咱们百万生灵,救不得熊爷爷性命!”
哭声震天,竟有夫妻儿女都带孝的。
怨当次骨德镂心,德似阳施怨更阴。
经略当年恩怨事,人碑载道岂消沉。
守边原为人民擭,能守毋使封疆误。
百万生灵保入关,较之庸抚情当恕。
北门锁钥熊芝冈,蟒衣赐剑夸荣遇。
枢臣抚臣妒厥功,事事掣时天难吁。
至今口外颂声高,争道经臣有勋劳。
只为强项不行贿,九边傅道边人号。
号天不应天非讷,天不祚明熊臣没。
功罪若然要分明,惟在君心有日月。
且说熊廷弼既已傅道九边,杨、魏六君子越发急上来了。这七月十九日比较,杨、左、魏俱用全刑。杨涟大号,却无回声;左光斗小声呦呦,如小儿啼;魏大中体弱,伏地受刑,竟似木人,连痛也叫不出了;周朝瑞、顾大章各打二十棍,拶敲五十;袁化中拶敲五十。许显纯又喝令还监。魏大中唤家人到面前分付道:“我十五日已后,闻了谷气便思呕吐,每日只饮冷水一两盏,啖华果两三片,想命尽只在旦夕。可为我说小主人速为买棺,但切不可觅美棺,违我遗命。”二十日,杨涟家人送饭,却在茶叶中杂金屑送入,被狱吏搜获,狼跄逃去,自此杨家竟无人傅箪。二十一日比较。杨、左俱用全刑,魏三十棍,周、顾各二十棍,袁为病,姑免一次。许显纯大声道:“杨涟!你叫家人逃匿,不令交赃,是与圣旨抗了,该得何罪!”杨公昂首欲辨,竟一字说不出了。许显纯喝令还监。二十四日比较,杨、左、魏各用全刑,顾拶敲五十,周、袁不佑何故免。许显纯呼狱卒叶文仲大声分付道:六人不得一宿处,可将杨、左、魏发大监。”顾大章到监问狱吏道:“为何三位老爷独发大监?”狱吏道:“莫问,莫问。今夜三位大老爷当要壁挺的了。”“壁挺”二字是狱中死字暗号。这一夜,杨、左、魏同一个时辰被叶文仲都讨了气绝。可怜三个忠臣,一旦死于逆阉之手。许显纯次日只报杨、左一个子时死,一个未时死,到二十六日,才报魏大中死,昔以掩人耳目。二十七日比较,顾大章独受二十棍。因周、袁赃银交完,故尔免责。是日狱吏还称“犯官”。许显纯怒骂道:“此辈俱朝廷犯人,什么犯官!”自此狱卒监里公然与三公封坐地上,全不分尊卑了。直至八月初四日比较,顾大章夹了一夹杠,打十五下。初七、初九、十二、十四、十六、十八,每限比较,只顾大章交赃未完,或姑免,或拶敲三十、五十。至十九日,袁化中实孤身在关庙里,不意己暗注大监,半夜遂讨了气绝,次日奏报病死,可怜又一个冤魂归天去了。这几日,顾大章连连措置交赃,不十分比较。二十八日,周、顾二人与辽东失事武弁孟某同饭,为因久不比较,周、顾俱调理得略好些。那知许贼预于十九日上本说,周朝瑞大病,天启令拨医调治。及至医来,许贼呵之使出。到这日同饭未完,锁头郭元忽跑来叫道:“堂上请二位老爷誁话。”忙忙都带了锁钮,踉跄奔出。有个刘锁头扯顾大章的衣袖道:“且还房,今日不干爷事,内里要周爷的命。”郭元押周朝瑞至大监,不半时己将帛带拽死。顾大章听了此信,想:“周、袁完赃的,尚然讨了气绝,找不久必他手。目今五人已死,好做计较了。”再三人打通关节。只说六犯已死其五,但赃有完、有不完,该发刑部把顾大章先定了罪名,再追未完的赃,才见不枉。九月初六日,发部定罪的旨意已下,许显纯提出大顾大章来,分付道:“你十日后少不得至此比较。毋得乱言我的是非。料我也不怕你说。”十三日后会番都城隍庙,两个御史,八个刑部司官,大半是魏忠贤心腹,然毕竟不比许贼恶毒,凭他反复辨论一番,虽是奉承权珰,依然问了斩罪,只轻轻打了十五板,分付收监候旨。顾大章在刑部牢里想道:“我这番正论,许贼闻知,且然恨我。倘圣旨下来,又发镇抚司追赃,到底死此贼之手,何苦自取痛辱。”十四日,勺水不饮。夜深服毒,又不得死。十五日半夜,只得自缢身亡。可怜六君子都不能脱于此难,也是忠良一劫。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毙校尉姑苏仗义 走缇帅江上解厄
江南好,芳草夕阳天。只道风流人未远,谁知义勇轶前贤。五士五人傅。
右调《江南好》
世事原如一局棋,权珰得志更堪嗤。
半朝鹰犬承恩宠,数辈麟鸾历崄巘。
仗义有徒慷以慨,斥奸无计悄然悲。
姑苏凭吊思前事,义士高人各赋诗。
且说杨、左、魏六君子既被奸臣许显纯领魏忠贤命令,尽情拷掠,置之死地,朝里人人保身惜命,或是反求外转,或是告假还家,谁敢和他作尌?只留得王班义子、义孙,终日去寻事故,奉承恶珰,擉布正人君子。给事中陈序上一本,即傅内旨:“孙居相坐赃银二万一千两,金九十两,下抚按严追。梅之焕削职为民。”御史卓迈上一本,即傅内旨:“杨鹤、江秉谦、夏之令削职为民,苏琰、畲合中、林一柱赴京擢用。”御史倪文焕上一本,即傅内旨:“邵辅忠、刘廷元、姚宗文该部起用,崔景荣、李孔度削职为民。”御史赵胤昌、智铤各上一本,即傅内旨:“解学龙、侯恪、李谨、刘懋俱削职为民。”有中书舍人吴怀贤目击不平,反复把杨涟二十四大罪疏看了又看,击节称快,细加圈评,旁注“当如任守忠实时安置。”其时工部郎中吴昌期忤了魏忠贤,敕令回籍,吴怀贤素与往来,以书遣人送。他书里“有事极必反,反正不远”八个字。凡遇当道谈及朝政,便十分气愤,出语激烈。魏忠贤知道了,骂道:“这狗攮的!你是何等样管儿,也来放肆!”竟傅厂令,教杨寰、孙云鹤拿付镇抚司拷问,许显纯连他妻女都拿了严刑酷掠,全家尽死杖下。一时承风顺旨的越多了。,魏广微做了阁老,志得意满,歌舞女朝夕快乐,冬至竟忘送魏忠贤节礼,失了他的欢心,登时遣令回籍。虽然不得驰驿,还亏南乐县路近,只得雇夫马回去了。御史梁克顺上一本,削夺了赵时用、陈以闻的官,梅之焕提问追赃。主事袁玉佩请赵彦世荫,井毁邹、滕京观碑,道是白莲贼荡平皆厂密算所,玫与赵彦何涉。尚宝卿刘志选上一本,参孙慎行、叶向、高张问达,并请发前后论进孳疏付史馆,魏忠贤一一傅内旨允行。其它不十分关坏了多多少少。忽然一日,锦衣卫掌堂田尔耕逻执游方僧本福,有诗扇,为扬州府知府刘铎所书,讥刺时事。魏忠贤大怒,竟傅内旨,差校尉速拿刘铎到京勘问。一时京师都道:“罢了,罢了!如令诗也作不得、写不得了。”正是:
闭户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且说魏忠贤义子曹钦程受忠贤密计,勾同苏、杭织造太监李实,要谋陷周起元等五人。不意曹钦程赃秽狼籍,为同类摈斥,有个给事中潘士闻上一本劾他。魏忠贤被孩儿再三撺掇,只得削了他职,教他回去了。太监李实是不识字的人,怕代笔的做的本不中魏珰意,竟把一个空头本用好了印,送到京里来。魏忠贤分付心腹李永贞,把李实出名,参论周起元、周顺昌、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即傅内旨:“周起元、高攀龙、李应升、周顺昌、黄尊素俱系邪党,并缪昌期,周宗建,俱遣官旗逮问。”这本一上,校尉四出拿人,震惊朝野,时值东兵围攻宁远地方,道袁崇焕率满桂、赵率教出兵交战,得胜一阵,宁远围解。魏忠贤又攘为己功,荫弟侄一人。都督佥事有久在职方、素谙边事,时为顺天巡抚的申用懋,上一本道:“蓟镇边垣,连年崩塌。班兵约量归蓟,齐力兴修,以保无虞。”魏忠贤反道是迂缓不切,只批得“该部酌议覆奏。”有诗为证:
藿食争言肉食鄙,岂知吁谟付空纸。
奸珰但想攘边功,那雇边墙半倾圯。
且说锦衣卫遣官旗张应龙、文之炳等六十余人,分头拿高攀龙、周宗建等七员官,校尉都在镇江分路。先是拿高攀龙的到常州府开读,府县登时报佑高攀龙。攀龙系无锡县人,自思身为风纪大臣,义难受辱,有伤国体,焚香告天、告君#告祖宗,一面安顿了校尉,竟自投河身死,留下亲笔遗表。表上写道:
臣虽削夺,旧系大臣。大臣受辱则辱国,故北向叩头,从屈平之遗则。君恩未报,愿结来生。臣高攀龙垂绝书,乞使者执此报皇上。那时惊报府县,府县都同校尉来看验。只见高公在水中拱立北面,萧若尌君。时校尉索诈不休,县官借势恐吓。幸得知府曾樱是个正气的官,保全一个家性命。
校尉到苏州乃是寅三月十五日,投批抚院。吴县知县陈文瑞,平素敬重周顺昌,道是天下第一正人君子。没奈何,只得捧檄至其家。举家号哭。周吏部颜色不改。其妻舅秀才吴尔璋从旁劝道:“昔孟博子数言,千古酸鼻。公独默然不语,诸郎君环地牵衣。何忍竟别。”周吏部笑道:“无事乱人懁抱。”回雇桌上有白匾一扇,周吏道:“这是龙树庵托我写的。我令长往,若不践诺,也是一件不了事。”取笔写“小云栖”三字,后写“周顺昌题”,投笔而起,整衣出门。门外百姓号冤拥送,已有二三百人。周吏部到了都堂军门前。都堂是浙江人毛一鹭,虽不是魏珰的义子、义孙,却也是他一党的人。那些号冤拥送的人渐渐多了,毛都堂叫中军官去看。中军进去禀道:“约有二三千人了,手里执香,哭叫的有一大半。”毛都堂慌了。分付把周吏部安置空衙门,一日里移了四五处。阖城士民越越摇惑了,互相说道:“其中必有缘故。莫非是假傅圣旨么?”秀才们也聚得多了。内中有个秀才叫做王节,他便大馨道:“莫管是假傅不是假傅,只是李实是织造的内官,如何一本参了许多大臣名宦。世界乱了,如何我辈还做秀才,可不辱没了孔夫子!”刘羽仪、王景
又喧言相和:“今日晚了,明早大家出来与抚台道府去誁。”这晚渐渐散了。
当夜一傅十,十傅百。到了十六日,这早起挑担的不挑了,开店的不开了,人心惶惶。一半是怜周吏部的不忍他去,一半是怕激变了,如万历三十六年打税官故事,弄出事来。城中反乱的十百成群,坟街塞巷。也有誁的,也有哭的,也有怒骂的,也有呼天叫地的,也有问卜求神凶吉的,还有那白发老儿三三两两说了哭、哭了说的。或道朝廷何故偏杀好人;或道那关得朝廷事,这是魏太那奸贼要杀尽了天下的好人,夺皇帝做;或道我们何惜一死,不替好人救擭;或道我们推几个会说话的做了头,连名俱呈,保周吏部去;或道不如齐了几百人,往北京叫冤屈,方才有救,人多口杂,喧喧嚷嚷。五更都来了,一更才回去,一日多一日。到十八日开读,足足有几十万人了。那日在胥门内西察院开读,自吴县前至西察阮前人山人海,都是执香号哭的。县官马不得前,捱捱挤挤,自辰至午,还不得到。只见阴风回布,惨淡无光。飞霜堕雪,不过如此。有诗为证:
阴霾风日何飘萧,似应人心动地号。
士子有心提陷溺,兆民何计救焚烧?
英雄腔血非孤洒,烈侠头颅拚共枭。
万古阉人无此酷,羞将刘任问前朝。
且说众校尉已先在西察阮了,只等抚按到来,即便开读。少顷,毛都堂一鹭、张兵备孝都已到了。百姓伏地号呼,如奔雷舄川。轰轰轰不辨一语。秀才王节、刘羽仪、王景
、沙舜臣、殷献臣为头,带了杨廷枢、郑敷教、王一经、刘能、刘曙、朱祖文、卢伦、文震亨等,约有五六百人,跪满了一街。王节出声禀道:“周吏部人品名望,士民师表。一旦忤触权珰,不由台省论列,据刑臣李实风影之词,遂烦诏使,百姓冤痛,万口一心,愿为之死。诸生诵法孔、孟,所习者名节廉耻。若今日之事,则是朝廷所弃者贤良,所用者邪佞,诸生何颜复列青衿。居污浊之世。明公为东南重臣,不能回天意而慰心,诸生穷为痛之!”说罢哄然大哭。毛都堂目动心战,流汗满面。忽然三个校尉从后堂执棍走到门首,高声喝道:“东厂拿人,么么小辈何敢言三语四!教你死在头上!”颜佩韦、马杰、杨念如为头,挺身向前问道:“我只道旨出朝廷,愿来出自东厂,不消开读了。”一校尉骂:“奴才!该割舌头!旨不出东厂,出在那里!”百姓齐声大叫道:“既不是皇帝差来的,我们不怕东厂。打死了这班充军胚,也替皇帝出气!”一齐拥上,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