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验员?没听说过!”康庄说。
“软件开发公司需要人帮他们的产品做测验,做提高,说了你也不懂,明天我带你去找他们谈谈,你就相信了。”杨天恩建议道。
“要是真能当一种职业,而且你又喜欢,我会支持你。”康庄说,“不过你现在回厨房工作!”
“姐夫,姐夫,我不去行吗?”杨天恩开始撒娇。
“不去?那你那个什么公司也别指望我去!”康庄转身走开了。杨天恩只得乖乖进了厨房。
回家后,我在浴室门口碰到康庄:“你可真是个开明、民主的好爸爸啊!”
“你也不错啊,督促他洗澡,鼓励他洗脚,勤劳的杨太太!”
杨天恩在厨房里折腾了几天后终于带着康庄去了那家叫NDGS的网游公司,回来后康庄对我说杨天恩所言非虚,那家公司还是具备一定规模的。
“那签约了?”我急忙询问。
“怎么可能!姐夫说要研究研究!”身边的杨天恩说得很泄气。
“又三天啊!”我轻声地对杨天恩说,这属于落井下石,我想起当日他们研究装修合同的情景。
“三个礼拜!钱是身外物,可是前途事业要慎重再慎重,再说这行业好像是吃青春饭的,我得考虑一下。”康庄居然听见了我说的话。
“姐夫不是答应我了吗?还考虑?”杨天恩急了。
“中国有句俗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康庄说着,无端地看了我一眼。
“这句中国的俗话我听不懂!我只知道那句中国的俗话,一个人跑四匹马追,说过的话要算话。”杨天恩说,他应该在说“驷马难追”。 。。
第十四章 深浅不知(2)
关于杨天恩的新工作,如我们所料,杨母不同意。
“打游戏当工作?笑死人了!游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你现在几岁了?你们还一个两个联合起来骗我?”杨母有点动怒了。
“天恩,你们先出去,我和妈谈!”康庄见状打发我们走人,他将杨母请进了“香房”。
约莫半个小时,康庄出来了,他告诉我们:“妈同意了,过几天叫我带你去签合同。”
“姐夫万岁!”杨天恩一把抱住康庄,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雀跃过。
“我怕了你了,怕了你那个什么一个人跑四匹马追!”康庄对杨天恩说。
“你怎么让阿姨相信你的?”我非常好奇。
“我拉她在菩萨面前发誓,说那是个正经的工作。”康庄微微一笑,而事实上是康庄还向杨母保证新莲花的分红照旧会给天恩记上。
“你可千万要给菩萨争气啊!” 康庄转身严肃地对杨天恩说。
进入二月。杨天恩去了NDGS上班,公司给他弄了一间工作室,他说他有两位同事,工作室里配备多部电脑、厨具、卫浴等。杨天恩说那是他自己的要求,在当初参加网游大赛的时候他就是在一个破公寓楼里和“战友”没日没夜地操练。原先我还以为他会西装革履,拿个公文包过朝九晚五的生活。我才发现他从事的是一项任性却又充满理想的事业。
而我早在一月就已经收到了原来学校的通知书,我终于可以去上学了,康庄带着我避开杨母的耳目,载我去学校。
“姐夫送了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康庄送我到学校门口。
“而我只有两个字,谢谢!”我满怀感激,那天我收到学校的缴费通知,就在当日下午康庄偷偷替我去银行汇了款。他坚定了我求学的信心,他说我曾经是他卖莲花的同谋,他现在做我求知识的帮凶。
四千五的学费,我说在我工资里扣吧,他说在年底分红里扣。现在我拿一个人的工资,要交一半给杨母,还要挤出一些给国内的父母,我妈病了,没了医保,要花钱。
开学的第一天,我去“新莲花”便迟到了,康庄很理解,甚至给我留了饭菜。
“在学校还顺利吗?”
“顺利!太激动了,见到很多老同学,教授也还记得我,中饭林通请我客……”我一边吃一边说,就当年离家去住校后向父母诉说新环境的心情,也顾不得他爱不爱听。
“真羡慕你!”康庄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听说你以前考上了浙大?没去读?”我说。
“你怎么知道?”康庄正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一个抬头。
“阿姨那天和我闲聊,她问我浙江大学毕业出来是做什么的?是当官吗?还说你以前因为家里什么事没读成。”我如实说。
“唉,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康庄低下头,语气略带感伤,继续搅拌着咖啡。
“你当时报的什么系?”我吃了一口菜,又问。
“数学。”他端起咖啡杯。
“数学系?估计就进科研组了,要不只能教书,像我爸那样,你们这个系就业方向太难明确了。”
“所以啊!出国好啊,出了国,进了食研组。唉,有理想的人内心必须是强大的,有理想的人一定要自私,不然理想也就完蛋了。所以我支持天恩去当测验员,也许他会后悔,不过他拥有过程,我嘛,没结果没过程。惨淡的人生。”他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你慢吃,我先去忙了。”
也许他支持我去上学也是这个理儿,把自己无法完成的梦想嫁接在对别人的帮助上,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当我是家人了。就像我爸无法实现的留学梦,他交给了我,并倾其所有。那一种祝愿里装满了他自己的寄托。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四章 深浅不知(3)
打烊后,康庄载我回家。
“姐夫!你曾经的理想职业到底是什么?”我的好奇心泛滥,一个晚上都在那里追踪他的过去。
“Code Breaker。”他微微一笑。
“Code Breaker?破译吗?谍报破译那种吗?”我一脸的惊愕。
他点头,说:“在完美里找出破绽。在破绽处拉出真相。可惜啊,我忽略了我人生的破绽。”
“做厨房,开餐馆真糟蹋你了。”我不免感叹。
“糟蹋?哈哈!糟蹋?”他突然大笑起来,像是被我说中了什么乐事。
他用力地发笑,直到笑出了眼泪。
“康庄!”我鼓起勇气唤他的名字,每一次靠近他灵魂的瞬间,我都会忽略了彼此的身份和禁忌。
车子急速拐到了路边,康庄俯身靠在方向盘上。他微微地颤抖着,让我看见了他内心的喘息。
第二天一大早我整理书本笔记正要去学校,杨母开门进来了,她向来没敲门的习惯。
我胡乱将书本扫进背包。
“南希,今天我和你一起去餐馆!你把厨房里的那些打包盒带回去,别一回两回扔到垃圾桶,那可是钱买的,洗洗还能用!你别学天恩那个败家子一样……”她哇啦哇啦一顿念,可我在乎的是她的前半句。
“阿姨你去餐馆有事?”我拿起背包。
“也没什么事,现在天恩上班去了,餐馆没人看着我不放心。”杨母用目光全面扫描我们的屋子。
“可是,不是有姐夫在吗?”
“你怎么和天恩一样实诚啊?这防人之心不可无!”杨母凑到我跟前说。
“我也不知道阿庄把天恩撵出餐馆是什么想法,之前说好给他股份的,唉,没有我女儿拴着他,他心也不向着咱们了!”她走开几步,开始叨叨。
“阿姨,姐夫不是那种人的。”我替康庄觉得委屈。
杨母没接我的话,却看了一眼我身上的包:“我说你背那么大包干什么啊?去上学啊?”
“没,没有!现在就,就流行大背包。”我一阵心虚。
“流行,像个乞丐袋子一样。”杨母就我的背包给了评语。
我们出了房门,门外站着康庄:“妈你去餐馆,坐我的车!”
“嗯。走!”
我跟了上去,杨母回头,叫道:“打包盒!打包盒!你还没我老呢,就没记性了?!”
我小跑进厨房。
杨母来了新莲花,她改变了这里的气场,她没事拿块布去抹窗台,跑堂的小丽见着了就放下手里的活去帮她忙,她刚拿起拖把我就得上前等她差遣,她最后还进了厨房,说要切葱。
人前大家朝她微笑,背后怨声载道。
“南希,你去上学吧!”康庄看了看腕表。
“我怕!”我看了一眼远处的杨母。
“让我和她说,她应该不会反对的。”康庄表示。
“姐夫,真的,别说,我不是天恩,她不会由着我的。你的心意我领了。”
这一天我终于没去成学校。
回到家,杨母把我拉进了“香房”。
她点上香,拜了几拜,回头,说:“你去学车吧!”
“学车?”
“在荷兰没车就像没脚似的,以后我天天去餐馆,还跟你搭巴士啊?”她说。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杨母从香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沓钞票,递给我:“拿去考车牌。”
“阿姨。”我不敢接过来,她的私房钱不是全给杨天恩了吗?
“给你你就拿着,这可是我的棺材本了。”她硬将钱塞到我手里,她脱离康庄的决心是巨大的。
杨母叫我去考车牌的意图,聪明如康庄又怎会不知其中的深意?而我对她的意义也仅仅是行走的拐杖,对外的耳目。因为她说等我发了工资,我要把学车牌的钱还她。 。。
第十四章 深浅不知(4)
这时杨天恩回来了:“南希!”
“你给他做点宵夜去,这孩子上班了,是大人了。”杨母一副喜滋滋的样子。
我做了两碗面,一碗给杨天恩,一碗给康庄。杨母说她不吃,说老人家半夜吃东西伤胃。康庄走进厨房,他向来不用让人伺候,自己来端面。
“你怎么也不吃啊?”康庄接过面。
“我减肥啊,我可不想变成新莲花第二个‘珍妃’。呵呵。”我说,而事实上是家里的储备面就剩这么点了,虽然我也有点饿。
康庄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面条的包装袋,他把手里的面搁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又拿个新碗,分了一半的面在那个碗里。
“这面我也吃不了那么多,你替我吃一半,也让我减减肥,我可不想当‘珍猪’!”康庄边说边给我递上面。
“谢谢!”我接过面,暂时将它放在了台子上,我得先端面给杨天恩。
房间里的杨天恩正在打游戏,也可以被解读成正在测验他们公司的程序。
“给!”我递上面。
“放桌上。”他头也没回。
我出了房间。
待我吃完那半碗面,再把杨天恩带回来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回房整理了干净的衣裤袜子给他明天带去工作室,他说他要在那里过周末。
凌晨两点,我洗漱完毕,进屋看到杨天恩还在电脑前坐着。
“我睡了。”我躺下,他没回话。
我伸手关灯,他没动静。
第二天早上醒来,杨天恩躺在身边,他连外套都没脱,我举头望去,电脑台边的那碗面还剩下半碗,他吃不下的向来是倒掉。
他永远没有智慧破译我内心的渴望。他只能给我他愿意给的,他方便给的,而不是我想要的。
康庄分于我的那半碗面喂饱我的寂寞。
杨天恩剩下的那半碗面,饿死了我的幸福。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微微的刺眼。
第二天杨母去了杨天恩的大伯家,而我一早就坐巴士去了学校。
去年年底杨氏家族发生了一件大事:杨天恩大伯的媳妇翠香和自家餐馆里的炒餐师傅婚外情了。
翠香背负了一家的生计,她是铁娘子,她是不倒翁,而她的丈夫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根本不懂何谓温柔体贴,也许某一天她被那个师傅的半碗面、一杯水给引诱了。
爱,是女人内心的摆渡,为了离开某处,又抵达某处,身体也许还在原处,可是心却已经有了归依。
翠香和那个师傅在一个厨房里劳作,彼此日久生怜,那师傅的老婆是个赌鬼,每天下午约上几个牌友围麻将,围到半夜才回家,回到家赢钱睡觉,输钱索要。
而翠香的丈夫在阁楼上修养着,翘着脚,看电视,喝可乐,他们之间很早就没了问候,连性爱都是生涩的。
有一晚上翠香和那个师傅在餐馆的厕所里做爱,被她得了癫痫症的丈夫撞到了,她被厮打被辱骂,然后被驱赶。
在她走后,她的丈夫才发现原来她每天要做很多事,而那些事原来都是他的责任,而翠香原本要的也很简单:累的时候有人给她让个座,渴的时候有人能给她递杯水。
杨母回来说翠香的丈夫昨天晚上自杀了,不过被救了回来,她边说边骂,骂翠香何等的不知廉耻,叹她丈夫如何的深情不移。
尘世之内鲜有人愿意去阅读一个女人内心的寂寞和不甘愿,翠香的青春和全部的美好都被埋在了自家餐馆的厨房里,她的爱情有一天却被曝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