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蜷缩着,地板上放着残留着暗红色液体的高脚水晶杯。
推开门的云湛,看到的便是这种情景。他转动轮椅慢慢靠近,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地上的酒杯,再转头看向酒柜,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明从来都滴酒不沾,可今天却喝掉了小半瓶他珍藏的法国红酒,难怪会醉到昏睡,竟连他进来靠近她都察觉不到,也不知在这里睡了多久。
云湛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拨开她散落在脸边的发丝,沉睡中的她,完全没有了刻意伪装出的冷漠,回复从前柔顺安静的表情,是他所熟悉的容若。
修长的手指在细嫩的脸上留连,好半晌,低凉的声音才缓缓从口中逸出:“你究竟想要什么?”
……
沉睡中的人仍在安稳地呼吸,均匀的气息中,云湛收回手,闭了闭眼,敛去黑眸中的复杂神色,缓缓退开轮椅。临离开前,将腿上的毛毯轻轻搭在容若的身上。
关上壁灯的同时,他再次看向那张清雅的容颜。
不管她想要怎样,只要是自己能给的,他都将完完全全交给她。
18
近一周的英国之行即将结束,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容若却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又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
前天晚上当她在书房的沙发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属于云湛的羊绒薄毯,除了讶异外,心里更涌起细细密密的温暖。也就是从那天起,她感觉到云湛的眼神有些变了,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看着她时,是带着某种寻思和深意的。
尽管她疑惑和猜测,却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因此,她只希望,这些都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雨点打在窗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仍旧是一个人用餐,当佣人端上冒着热气的磨菇汤时,容若随口问道:“云湛是不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今天她起得不算晚,却仍是没能看到他,这令她不禁怀疑,分公司的事是否真的多得让堂堂总裁脱不开身,就连临走前最后一天都没有空闲。
“不是,先生今天没出门。”
“……嗯?”听了佣人的话,她一愣,切割牛排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不确定地问:“你是说,他现在还待在家里?”
“是的,容小姐。”佣人回望她,不明白自己的表达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会引起她这样的反问。
放下刀叉,容若突然觉得很好笑。她在家里待了一上午,居然都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在房间里?”她指了指卧室。
“是的。”
只隔着一道门,她竟完全不知晓。佣人曾经进出过云湛的卧室,她却以为只是日常的整理打扫,没太在意。
“那高先生呢?”
“高先生出去办些事情,说要下午才能回来。”
容若点点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在佣人退开前,又问:
“那他……不出来吃饭吗?”说话的同时,眼睛看向卧室的方向。
“先生说他需要休息,不要打扰他。”
休息?这些天繁忙的公事让他累到连饭都不想吃了吗?容若低下眼帘,前天醉酒后醒来时的情形再一次回到脑中,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做了个深呼吸,站起来。
关心他一下,就当是作为对那天他的举动的回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容若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云湛仍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不能确定他是否还在睡,只好轻轻地走过去。就在她弯下腰,刚刚想要试探地询问时,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反射性地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她清了清喉咙,才开口:“你醒了?”说完话,她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刚才近距离的对视,虽然只有短短几秒,却让她没来由的尴尬起来。
“嗯,一直都醒着。”云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每一个小动作,点了点头。
“听说你没吃饭,所以进来看一下。”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她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
“不饿么?”她看向他,仍旧是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色。
“不太饿。”他闭了闭眼,其实相比起来,腰部受过伤的地方的疼痛更加严重一些。
听到云湛的回答,容若一时间找不到话说,扭头向周围看了两眼,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云湛正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在白色的枕头和缺少血色的脸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避开他的注视,站起身,“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说完,便往外走。
“能帮我个忙么。”在容若即将到达门边的时候,云湛再度出声,低凉的声音成功地唤住了她的脚步。
“什么?”她回头,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看着在卧室和浴室间来回进出的身影,云湛回想着自己刚才唤住容若时,一刹那闪现的念头。上次在车上病发,尽管事后高磊用很明显暧昧的态度示意,但毕竟那时他几乎陷入昏迷状态,很多意识和感觉都不算清晰,对于高磊所描述的容若对他的关心和急切,他并没有多大体会,唯一能记得的,只是她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亲密称呼。
而今天,她主动进来,虽然她不肯明说,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她关心他的方式。也许是太久没有感受过来自于她的心意,当她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要离开时,他竟莫名的失落。所以,即使一向不愿把自己虚弱无助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今天他却以这个理由让她留了下来。
“我该怎么做?”端来热水,将干毛巾搭在椅背上,容若问道。
“扶我一下。”看了她一眼,云湛吃力地撑起上半身。
疼痛从受过枪伤的地方一直漫弥到整个背部,这便是他整个上床都卧床休息的原因,如今,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用。
扶着瘦削的腰,小心翼翼地帮云湛翻过身体,让他趴在床上,容若重新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精油,热敷之后,直接抹上,让它渗进皮肤里就可以了。”刚才的动作虽然依靠了外力的协助,仍让他有些微喘。
依照云湛说的,容若找出精油,并将毛巾打湿。看着趴伏在床上的他,她根本没有想到,他竟会开口要她“帮忙”,更没有想到,所谓的帮忙竟是让她帮他按摩。自从她回来,再见到云湛,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向都是拒绝别人帮助的,骄傲和自尊在他的身上一直都无声无息却又无比强烈地体现着。而现在,他居然让她帮他,心里除了讶异之外,竟还有一丝欣喜。
是因为这证明了自己对他来说是与众不同的?抑或是因为她又靠近了他的心一步,使得当初的计划有成功了保证?
可是这份欣喜还来不及被确定是因何而起,就已经被她接着所看见的完全打散。
睡衣被撩高至背部,后腰上的伤疤便让容若不自觉地愣在那里,在她看来,触目惊心。
忘了手边的热毛巾,她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去,她看见那里有子弹穿过的痕迹,也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当初,一颗子弹就是打在这里,才使得云湛从此无法再站起来。她的手在那道永远不会消失的疤上来回抚摸,她看见云湛闭着眼睛,显然并不知道她的动作,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子弹打中脊椎的痛到底有多深?当她掉下山崖的时候,他正承受着那样的痛;当她失忆的时候,他也失去了腰部以下的知觉;而当她终于恢复所有记忆,他却永远无法再行走。
她和他,两人的命运已在不知不觉间改变。
紧紧握在手里的毛巾渐渐冷掉,也提醒着她从悲哀中回神。强迫自己收回手,她重新打湿毛巾,轻轻敷上去。
接下来的全部时间,她虽然一步一步认真地热敷、涂抹精油、按摩,但心却没有一刻能平静下来。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一个伤疤,竟然引起这样大的波动。而这整个过程中,云湛始终闭着眼睛,额上却随着按摩而渗出细密的薄汗。
精油的气味萦绕在静谧的空气里,只听见两人的呼吸。
19
一切收拾妥当,容若刚要扶着云湛躺好,门口便传来略带尴尬的声音。
“……哟!希望我没打扰到你们。”
房里的两人同时看向门口,刚进家门连外套都没脱下的高磊正带着一丝轻笑看着他们。
“我是来告诉你,机票已经办妥了,明天上午九点出发。”高磊看向俯卧在床上云湛,又再看了看正坐在床边,手还扶在云湛肩上的容若,眼里闪着明显的笑意和些许惊讶。想不到短短时间之内,完全重新开始的两人就能变得如此亲密。
“嗯。”云湛应了声,撑起身体,想继续被他打断的翻身动作,却瞥见容若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似乎并不打算有任何举动。
“我先回房,给小昕打个电话。”耸了耸肩,高磊打算立刻离开,结束自己不识相的打扰。
“我也回去了。”就在高磊转身的同时,容若突然开口说道,并且迅速收回一直放在云湛身上的手,起身,离开,在其他人有反应之前,与高磊擦身而过,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怎么回事?”高磊侧身看着离开的背影。
摇了摇头,云湛重新倒回床上,闭上眼睛,脸上显出一丝疲惫。
容若重重地关上门,抵在门背后深深呼吸。
刚才如果不是看见高磊的神情,她几乎都没察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又与云湛变得那样靠近,而且,照顾他、帮助他竟也慢慢地变得理所当然并且心甘情愿。她好像在开始渐渐遗忘当初接近云湛的目的,总是不自禁地以为如今的相处便是过去恋人生活的延续,一切都像真的一般,即使她的本意并非如此。
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嘲笑,容若盯着自己白皙匀称的双手,漠然而坚决的神色重新回到眼里——她不再是过去温柔体贴的容若,而她与云湛也不可能重新来过,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已。
黑色流线型的宝马停在机场外,司机正忙着将行李一一放入后备厢。
“这件不用了!”拦住司机伸来的手,容若看了看自己的箱子,轻笑。
“怎么了?”将轮椅停在车门边的云湛闻言回过头。
“我想直接回家梳洗一下。”看着他,容若说道。
“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太麻烦。我家和你家是两个方向,还是坐出租方便些。”
说完,不顾云湛的微微皱眉,容若拖着箱子,和待在车外的三个男人挥了挥手,转身拦了辆计程车,直接开离机场。
“女人心,海底针。”坐上车后,高磊将座椅降低,斜靠在上面感叹道。
“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得疏远起来,就像那阵子她重新见到我们一样。”修长的手指交握着枕在脑后,他侧头看向云湛,“她以前也是这样吗?”
“随她喜欢吧。”答非所问地应了句,云湛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一排排槐树,不再说话。
高磊所说的“疏远”,他又何尝没有感觉到?自从那天她突然离开他房间之后,他便很清晰地再次感受到那股冷漠的气息。似乎在刻意避开他一般,在飞机上,她除了看书便是睡觉,十几个小时中,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什么话。头等舱里没有别人的客人,途中她更是从他身边的位子移开,换到后排的空座位上睡觉。
这果真如同高磊说的,一切仿佛又回到重新找到她时。
她早已经恢复了记忆,却又假装失忆地回到他身边。
她回到他身边,却又忽远忽近,时而关心他时而避开他。
这样的态度,他没办法摸清。他想要的答案,也只有靠等待来解答。
胸口重新泛起熟悉的疼痛,云湛不动声色地伸手按住,无奈地牵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
对于容若的欺骗和伪装,对于她的冷漠态度,他的心脏竟像变得越来越脆弱,时常涌起的抽痛也在逐渐地超出他所能控制和承受的范围。
还有那个未知的答案——她接近他的目的,此刻心脏愈演愈烈的疼痛竟让他变得没有自信能够泰然自若地迎接它揭晓的那一天的到来。
20
“我回来了。”推开透亮的玻璃门,容若向柜台内的人挥了挥手,径直走到窗边的方桌前坐下。
咖啡店还没到营业时间,除了何以纯外,只有两三个服务生收拾着桌椅。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她低头掏出一包七星和银白色的打火机。
“小姐,这里禁烟。”刚刚抽出的香烟被人毫无预警地夺走,容若抬头看着已经来到面前的人。
“你好歹也是这里的半个老板!”何以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