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馨说:“唉,小两口闹别扭,床头吵架床尾和,干吗每天都当对方是透明的。”说完赶紧跳开,怕何洛冲过来挤她的脸,好端端一个女孩变成猪嘴,多影响形象。
但何洛只挑眉瞪她一眼,说:“我要去图书馆了。”
“喂,章远他们可是在操场上打比赛呢,你不去加油吗?”田馨大喊。
“没用的。”白莲无奈地摇头,“她昨天倒是和我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说什么?”
“双曲线、抛物线、坐标变换、极坐标。”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何洛的脚步稍稍迟疑。不能看,要忍住!她抱紧课本和习题册,给自己鼓气:今天不看球,是为了以后有更多的机会看球!
还是没有控制住,在进入图书馆前,回头搜寻着他的身影。在操场上找到章远并不困难,即使远远的,看不清他五官的轮廓;但是举手投足间,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深深镌刻在何洛脑海中。她的眼睛就是雷达,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锁定目标。
深深地、贪婪地凝望。
一套规定时间120分钟的卷子,何洛作了将近三个小时,还是有20分左右的题目没有搞定。其间她一动未动,收拾书包的时候才觉得脚都有些发麻。
七点钟,还有最后一丝天光,操场上影影绰绰还有投篮的身影,只瞥一眼,何洛也知道是谁。
“过来投个篮吧!”章远招呼她。
“已经这么黑,看不到。”
“来,动一动,你这两天都坐着发呆,我看你要生锈了。”
“我才没发呆,我在做题!”何洛拾起球,猛的一掷,砰一声弹在篮板上。
“明明在发呆,也不说话。”
“是你不和我说话的!”何洛愤愤,“好啦,那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章远问:“你有没有看《太空大灌篮》?里面说,一边罚篮,一边许愿,就会梦想成真。”他说着,站在罚篮线上,连着投了三个空心。
何洛拿过球拍拍,三投三不中。“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走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进么?”章远将球挟在身侧,“出手太硬、没有弧度;女孩子力量本来就小,出手要软一些,角度要高,瞄准篮筐的后沿。要看得远一点。”
“我近视的,看不远。”何洛说,“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章远笑笑。
何洛摇头,想,是不是希望我不去威尔斯利?
“我想,以后和你一起看乔丹大叔打nba,现场的。大不了你先去美国,我大学毕业再申请,不就是四年么?中间你总会回来的吧?”章远说,“你相不相信我,相不相信自己?”
何洛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认为自己的感情是固若金汤的,但为什么一定要分离?一定要体会思念的苦痛?
章远又说,“我知道你这次考得不好,我帮你补上来。要是耽误了你的将来,我负担不起呀。”
何洛生气:“你这两天不和我说话,就是怕现在挽留我,以后要担责任,对不对?”
“这句话说的,真伤感情。”章远板着脸,“这个责任太大了,我养不起你……你那么能吃。”
两个人你推我搡,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
何洛说:“你刚刚想说我目光短浅是吧?我想过了,从今天起好好学习,如果可以考上清华北大,或许就不用去威尔斯利了。”
“我不发表意见,我只支持你的决定。”章远说,“这两天我不和你说话,是不想影响你自己的想法。”
“那你今天还在这儿等我。”
“我怕你做不出题来四处喷火,再把图书馆烧了。”
何洛满操场追杀章远。他哈哈笑着,一跃跳过花坛,有人刚刚从教学楼里出来,险些撞在一起。
“啊,老师对不起。”章远忙道歉。
何洛惊讶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爸爸……!”
回到家中,何妈依旧唠叨,“在学校做题也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们多担心你?你看,这菜热来热去味道都变了。”
偷眼看父亲,他只是闷头吃饭。
何洛拧亮台灯,将书本一样样摆好,何爸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举着报纸。
“你不要打扰女儿做作业。”何妈挽着袖子,“去帮我刷碗。”
“我检查检查洛洛的功课。”何爸叠起报纸,走在书桌前一本本翻过去。
何洛抬眼看他,小声说,“爸,这是物理题典,你能看懂么?”
何爸转了一圈,又坐回到沙发上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女儿。
“爸,你有话要说么?”何洛暗自叹气,怎么男人都这样,愿意把话闷在心里么?章远那个自大狂也就算了,老爸可是当年历史系的名嘴,辩论起来引经据典。
“是他么?”何爸问。
“嗯。”
“挺高的。”
“嗯。”
沉默,又沉默。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何爸搓搓手,“这种事情我还没处理过。我还没准备好,你就长大了。”
“你和妈妈不是已经作了决定?”何洛哼了一声。
“我们希望你去美国,并不是因为你和他在一起,而是的的确确为你考虑。只不过两件事情巧合了。”何爸说,“去威尔斯利的建议是你舅舅主动提出的,我和你妈事先并不知情。”
“但你们事先看了我的日记!”想起来就委屈。
“我们不是故意的,你桌子那么乱,所以你妈妈才来收拾。不过你们两个很有分寸,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们有分寸,那你们呢?”何洛气愤,“还是不承认自己做错了吗?”
何爸蹙眉,“对不起,我们是侵犯了你的权利,可是,你现在什么都不对我们说,比如你选择去理科班的原因。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你蒙过去了。”
“我就知道说了你们也会反对!”何洛说,“好,我现在说我的想法,你要保证心平气和的听完。”她又喊母亲过来。
何妈摇头,“算了算了,你爸做思想工作呢,我是非党人士,不参加。”
“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我就说一次。”何洛说,“你们一向当我小孩子,今天能不能耐心听我把话说完,不要我到一半的时候就不耐烦,很不屑地说我幼稚。”
“你们总说是为了我好,总说父母不会害自己的孩子。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真正想要什么?我想去威尔斯利,对,可是去不成的话我也不会难受,毕竟那个太遥远了。”何洛有些想哭,“你们总爱说,不要早恋,以后会遇到更好的更合适的人,但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我的感受?你们有没有在年轻的时候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就是觉得他最好,也不认为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了。而且我知道,如果现在让我和他分开,我这些年都不会幸福的。”
“你们总说早恋影响成绩,但是看看我的理科,一直在走上坡,不是吗?只有这次考得很糟糕,但那是因为我们要被分开了。如果你们执意送我去美国,会不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我说不好。”
何妈又好气又好笑,“你在威胁我们么,洛洛?”
“我就知道你想笑,想笑就笑吧。”何洛说,“为什么我的想法你们要从日记里找?因为很多事情我不会和你们说,是我心底的事情,说出来得不到支持,只有反对和嘲笑!”
何爸何妈对望一眼。
“没有父母会不反对吧。”何爸说,“难道要我们支持你?”
“看我的期末成绩好了!”何洛说,“我会证明,当初选择理科班,不是错误的;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影响成绩。”
“好,你说的。”何爸笑,“现在开始,你的名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退后一名,出国的事情都没得商量。”
那就是现在还有转圜余地了?何洛破涕为笑,恨不得立刻给章远打个电话。“早知道上次我考全班最末一名,以后每次都能有提高。”她嘀咕着。
回到卧室,何妈埋怨丈夫:“你怎么就放了个活话?”
“我今天去学校,看到林老师,她说章远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何爸说,“而且,林老师说了一句话我很有感触,她说,这个年龄建立起来的感情,如果最后能走到一起,是非常难得、也非常幸福的。”
“这小老师还太浪漫,误人子弟。”何妈抱怨。
“你真是老的都忘了。”何爸拍拍妻子的手,“咱们好像是初中同学吧。”
“初中谁和你啊?”何妈笑,“你那时候都没我高!”又问,“那出国的事情怎么办?”
“怎么办,先缓一缓吧。洛洛这两年是挺乖,但其实主意特别正,她认准的事情谁都拦不住。”何爸说,“我们只能疏导,不能堵。万一哪天她再来个离家出走,我们后悔都晚了。”
何妈也担心起来。
小时候何洛不愿意去幼儿园,到了门口扯着母亲的衣角不放手。何妈眼看要迟到,全勤奖就飞了,将女儿揪起来扔给老师。小何洛一言不发,隔着铁栅栏向母亲招手告别,说:“要早点来接我啊,我乖乖地等。”
不到一个小时,幼儿园的小老师就骑着车赶到何妈的单位,说不好了不好了,何洛不见了。满世界地找,连居委会大妈也出动了,后来还是住在市郊的奶奶打发小叔进城,说何洛自己跑去了,怎么也不肯回家。
何妈重见女儿,先是抱着大哭,又拉过来结结实实赏了一顿竹板炖肉。何洛憋着嘴,脸都青了也不讨饶。以后得了机会依旧再跑,就连幼儿园的老师也习惯了,常常备着自行车,追在她身后喊:“洛洛,回来吧,今天你不用午睡了。”
“她这臭脾气是遗传咱们谁的呢?”何妈忧心忡忡,“女孩子个性太强不好,我总担心她以后要吃亏。”
『14』天天天蓝
天天天蓝 教我不想他也难
不知情的孩子 他还要问
你的眼睛 为甚么出汗
by潘越云
这两三个礼拜以来,章远、日记、出国这三个话题,一家人绝口不提。何洛每天点着台灯熬到半夜一点,何爸何妈就各捧一本书,在书房陪到一点。“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了。”他们安慰女儿,“只要你努力学了,考不好我们也不怪你。”
“我们有赌注的,如果考不好,我自己会怪自己。”
何洛每天上学时随身携带速溶咖啡,数理化之前连喝三杯,神采奕奕。到了语文课英语课就开始犯困,实在忍不住就把书本堆在桌子前垒个碉堡,潜伏在后面闭目养神,闭着闭着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裘老师正比比划划讲解着琵琶行。何洛小声问同桌:“喂,讲到哪儿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赵承杰答道。
裘老师走过来,“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如实回答。
“我看你也沦落了。”裘老师敲敲桌子,“我在台上讲,你就非要在台下讲!”
“是……是……”
下课时章远说:“沦落人,中午打球去?”
“靠!什么我沦落。”赵承杰角力一样冲上去,“看我不打你!”
“为什么打我?”
“你知道我从来不打女人的!”
“你中午打球?不是说给我讲题?”何洛问。
“你看你,打哈欠的时候嘴张得比河马都大。”章远笑她,“还是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吧,你现在这是在透支青春。
期末考试后何洛大病一场,低烧不退,医生说是疲劳过度。
田馨打电话来慰问, “一个礼拜作完十七套数学模拟,你简直疯了。不过,这次的成绩肯定比上次测验好很多!”
“好很多我不敢保证,但肯定比上次好。”何洛说,“因为那是一个坏的极限,只能无限接近,永远不能到达。”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懒得和你说考试。”隔着听筒,何洛都能想像田馨在翻白眼,“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好不好?” 特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都有谁?”何洛问。
“嘿嘿,你想有谁就有谁。”田馨嗲嗲地笑,“怎么样?能出来吗?”
“我尽量!”
何妈要去天津开选货会,很放心不下女儿的病情。何爸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保证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还不如我烙两张饼套在你们脖子上,而且记得吃完了前面的要转一转,后面还有半截儿。”何妈说,“你可以出去大鱼大肉,洛洛病了,要在家吃些清淡的。”
“真是小看我。”何爸转向女儿,“你胃口还不好么?我煮过水面,然后拍黄瓜、柿子炒鸡蛋,好吧?”
何洛和母亲看着端上桌子的三碗所谓面条,大眼瞪小眼。
“这是糨糊吧?”何洛问。
“你的过水面忘了过水吧。”何妈伸出筷子拨拨。
“啊呀,光忙着捣蒜拍黄瓜了……”何爸辩解,“还能看出来是面条的,对吧?”
“看着就没食欲。”何妈放下筷子,“黏黏糊糊的。”
何洛被热气熏的直吸溜鼻子。
“像不像何洛的鼻涕?”何爸问。何妈恰到好处地配合笑声。
“好歹你也是个文人,注意一下形象。”何洛哭笑不得,明白父母在努力缓和家庭气氛。
何妈的飞机票都订好了,不能退,思前想后,决定送何洛去奶奶家小住。何洛蒙头大睡几天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但她乐得离开家里一段时间,结束当囚鸟的日子。尽管父母没有明令禁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