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已经过去多年了,陈兴泰又向我们家重买,陈兴觐不肯让,就为这件事陈兴泰恨陈兴觐。然而陈兴泰的本意还是在图谋讹赖人家的财产,这不关恨不恨的问题。”
我又审问陈曰功、陈廷凤,二人都说得到阿辰兄弟给的六升白米,代他们掩埋阿灶尸体之事是实。
我又审问蔡滋茂、蔡光辅、蔡立兴,旁证林可兴、保长马孟端及当事人陈孟皆、郑奕可等二十余人,都斥责陈兴泰伤天害理,凭空嫁祸于人,唆使人打官司。在这太平盛世,绝不能容忍这种人糟害老百姓,应该将他判处死刑,为地方除害。陈兴泰这时也低头认罪,不等用刑,就把调唆嘱咐蔡阿辰、蔡阿完兄弟转移尸体,图谋诬赖陈兴觐,以及收留诱养蔡阿尾,写状纸代为告状,加上殴打、抢掠陈孟发衣服、酒瓶,打伤陈孟发致使左臂骨折,在和平桥拦截殴打陈兴觐,夺走他二件衣服,以及勒索讹诈陈绍浩三千文铜钱,全都承认下来。
我说:“唉!讼师可恶到这程度,真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就让差役拽下去狠打四十大板。然后派差役押解他,令他交出原赃,准备按刑律判罪,解送到上司衙门。可是陈兴泰居然半道乘人不备偷偷逃跑了,然后又借口被贼抢劫,知县隐瞒实情为借口,跑到道台衙门递交血书控告。道台大人批发海阳县查审此案。陈兴泰洋洋得意,每天在道台衙门门口闲逛游荡,不再回县里来。
我因为是人命案不敢拖延滞留,严厉责成原来的差人周瑞和新增加的差役萧岐、蔡静,于六月二十一日在府城西门外擒获陈兴泰,押回潮阳县来,追缴原有的赃证。陈兴泰坚持不肯交出,就下令把他囚在牢房里。陈兴泰暗地里支使自己的父亲陈曰贵去海阳县,禀请海阳知县行文到潮阳提走陈兴泰,又不断地去道台衙门门口喊冤。
邻县提拿案犯的公文往来数次。我看陈兴泰这个人狡猾凶悍非同一般,叫出来问他说:“你什么时候被贼抢劫?本县怎么隐瞒了?你用被贼抢劫县官隐讳案情的谎言到道台衙门控告,这种说法能够说得过去吗?”陈兴泰说:“陈兴觐打我了!不用危言耸听的话控告,那么道台大人一定不肯采取行动,就不能摆脱我的罪过。”我问他:“用血书上告是什么目的?”他说:“不这样不足以表明事情的紧迫严重,希望道台大人惊异而怜悯我。”我问他:“血从哪儿来?你偷鸡弄的鸡血吧?”陈兴泰诡秘地笑着说:“猪血罢了。那天买了半斤猪血做汤,用来做早点,留下小半杯蘸着笔写状纸。如有人问起这事,就说是刺破手指用血写的。总之,我的罪已无法逃脱,想个解脱之计,不是斗胆故意多事。”我对他说:“你把所抢的原有赃物交出来,我可以宽大你。”陈兴泰说:“赃物是我父亲收藏的,我寄信去取它。”但是陈曰贵逃到府城躲藏起来,不肯回来,赃物没有能迫交出来。
正好海阳知县派的差人催促提交犯人。我认为,诬告人命,诬告人为盗匪,都是关系重大的罪名,要不要将陈兴泰移交海阳县质问审讯?或是根据原有人命案,准确妥贴地审理定案,从头重做结论?于是给上司打报告请示。等到上司批发的公文到县,我已经离职了。若不是陈兴泰写血书递呈状纸夸张声势,怎么能一件公文往返几个月才有下落?由于这样延误,竟使陈兴泰借机漏网了!我的后任代理县令从宽判处,带枷示众一个月就了结此案。追缴铜钱三千文充公,其余一概不问。
陈兴泰见自己的诡谋得逞,拍着巴掌笑着说:猪血有灵验啊!
第二十三则 古柩作孽
潮邑西郊,附城村落之侧,白菅一丛,萧然两柩焉。暴露者不知几十百年矣。忽一旦,香火盛行,民趋之者如归市。盖莫识其所以然也。
闻之土人云:村民陈姓者,有八岁儿,迷失不知所之,父母遍处寻求,则于柩旁偃卧。呼之不应,抱之不能起,度为两柩作祟。哀告祷祈,儿忽醒而偕行以去。设酒牲香楮拜酬,乡民见之,遂以为果有灵也。一二好事辈,更加文饰,谓古柩能言能知未来休咎,能为人敛福消灾,有求必应。由是争神事之。或言其姓为郭氏,遂呼曰郭公、郭婆。继之则谓之郭仙公、郭仙婆矣。
郭仙之名震远近,城乡内外,男妇童叟各以其愿欲祷祈。
捕鱼者、罗雀者、居奇贸易者、妇人求生子者、为夫求功名财利者、治病者、谋阴私者、择佳妇佳婿者、争讼者、系狱求脱者、图坟山图田宅者、赌博求胜者,咸向郭仙公婆而跪祝焉。
瓣香拍楮以为信券,应验之后酒牲祭酬。
遂有老媪两人为之扫地,焚香、掷卦、占梦,日收青蚨数千文。邻邑愚氓,亦有不远百十里而至者。每日自辰至酉,男子拥挤不绝,妇人半老者,百十辈搀杂其中。自戌至卯,妇女拥挤不绝,则有年少无赖潜伏城隅,夺取簪珥;或竟相嬉戏,暖昧不可知。于是正人侧目,共怀愤怼。
余自普旋潮,诸生萧策名等,摭其事来告。有拈香道旁,秽丑桑中之语。余曰:“噫!诸君可谓能持正矣。士大夫皆留心风俗,如此何患民生不厚乎!”
潮人好怪,千奇百出。林妙贵、胡阿秋而后,复有媚柩为妖之人,不可解也。枯骨何知?百年暴露,弃之荒郊茅草之中,风飘雨淋,日热尘雍,曾不能使其子若孙,以一把土壤相加遗顾,安所得灵爽显赫,日日登山涉水,周旋人众之间,奔走公庭之上,为汝民庶请托钻营,以求侥幸于万一?人之昏愚一至此极,不亦可哀甚乎!
吉凶祸福,惟关所命。虽聪明正直之鬼神,尚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何物骷髅,敢逞邪怪?提三尺以诛妖孽,并趋媚妖孽者,亦不能为之宽宥也。
即日大张文告,禁绝人踪。号召约、保、甲长立查二柩有无子孙?限三日之内,速即择地瘗埋。三日不遵,则约、保、甲长各备束薪,以候本县亲临勘讯。数其借丛作孽,惑世诬民,败坏风俗之罪。将二柩各一百鞭,烈火焚之,投其灰于练江中流,为邑民除一妖害可也。
其子孙在南关外,以屐齿为生涯,闻之惊惧,连夜移葬。
自是妖风遂息。
译文潮阳城西郊,城关内村落的旁边,在白色的菅草丛中,停放着两具棺材,显得格外寂寞冷清。这两具棺材就这样暴露在那里,也不知有几十年还是上百年了。忽然有一天早晨,香火兴旺,百姓像赶集上市一样地奔拥而来,大概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当地人说:一姓陈的村民,有个八岁的儿子走迷了路,不知到哪里去了,父母到处寻找,结果在棺材旁发现了,正躺在那里睡觉呢。叫喊他不答应,抱他不起来,忖度是两个棺材作祟。孩子父母哀告祈祷一番,儿子忽然睁眼醒来,和他们一同回去了。于是摆设酒肉香纸拜谢酬答。村民见到,便以为果然有灵了。一两个好事的人,添枝加叶,说古棺材会说话,能占卜未来的善恶吉凶,能为人聚福消灾,有求必应。因为这个原因,四方八面的人争着把棺材当神灵供着。有人说棺材里的人姓郭,便呼为郭公、郭婆。接着便有人称郭仙公、郭仙婆了。
郭仙的名字渐渐声震远近。不论是城镇乡村,男女老幼都祈祷膜拜,求保佑自己实现愿望。捕鱼的、捉鸟的、囤积居奇做买卖的、妇女求生儿子的、为丈夫求功名财利的、治病的、谋求阴私的、选择佳偶的、打官司的、在狱中求释放的、图谋坟山和田园宅地的、赌博想赢的,全都向郭仙公婆跪拜祝福。
拈香烧纸作为凭据,应验之后,则设酒肉祭祝酬谢。
于是有两个老太婆为之打扫墓地,烧香、掷卦、圆梦,每天可收铜钱数千文。周围邻县的愚昧百姓,甚至有不远百十里而来的。每天自上午辰时到傍晚酉时,男人拥挤不绝,半老的妇女大约有百十人掺杂其中。自晚上戌时到天亮卯时,妇女拥挤不断,一些年少无赖潜伏城角,夺取头簪、耳环,或互相嬉闹,弄出些不清不白的事。于是,正人君子侧目怒视,共怀愤恨之心。
我从普宁返回潮阳,生员萧策名等人将此事来告诉我,有“拈香道旁”,“秽丑桑中”之类的话。我说:“啊!诸位可算是能够主持正道的君子了。如果士大夫都能留心风俗,这样何愁民风不淳厚呢?”
潮州人喜欢怪异,千奇百出。林妙贵、胡阿秋以后,又有取媚于棺材而兴妖作怪之人,实在不可理解。枯朽之尸骨知道什么?百十年里暴露抛弃在荒郊茅草之中,风吹雨淋,日晒土掩,不能让自己的子孙前来添一把土,瞻仰凭吊,又怎能呈灵显威,天天登山涉水,周旋于众人之间,奔走在公庭之上,为民众请人托情、钻营活动,以求万一之中的侥幸呢?人们昏庸愚蠢到了这种地步,不也太可悲了吗!
吉凶祸福,命中注定,全凭天意。虽是聪明正直的鬼神,尚且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已有。两个骷髅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兴妖作怪?我要提三尺宝剑以斩妖孽,对那些取媚于妖孽的人,绝不能宽大原谅。
当天就四处张贴文告,禁止人们前往。号召各约、保、甲长立即寻查埋在这两具棺材里的人有无子孙在世?限定三天之内,火速选择坟地埋葬。如果三日内没有人来认领,就让约、保、甲长准备柴草,等待本县亲临现场勘查讯问,清算他们兴妖作孽、迷惑世人、欺骗百姓、败坏风俗的罪行。将两具棺材各抽打一百鞭子,然后燃起烈火烧掉,把灰扬到练江急流之中,为当地百姓除去这个祸害。
两具棺材里的人的子孙住在南关外,以鞋业为生计,听到布告消息后,十分惊惧,连夜移葬。从此妖风也就渐渐止息了。
第二十四则 蜃楼可畏
九月望日,余行香礼毕,有诸生陈询益者,不冠不袍,上衣不能蔽其肩,下衣不能掩其臀,踉跄跣足,偕其叔孝廉陈君拦舆呼救。头上血犹涔涔滴也。
询其故,则称七间同学使临潮,武童萧振纲以较射未蒙录取,复顶名重射。询益以廪生保结,恐累及己,当场禀明学使顾公,将萧振纲锁羁。振纲怀恨在心,于此月望日,侦知询益往西门祀祖,遂率族人萧阿位、萧咱亩,于途而挞之,衣冠祭器俱被剥夺。复追至城门,足踢仆地,亵衣毁碎,奇厚不堪。
余曰:“噫!其可恶也!”命执而讯之。
乃振纲之父、生员萧嘉福者,亦极口呼冤。称系询益之叔、举人陈能夏,去岁人京,包揽捐纳,曾收伊子萧元介捐监银一百二十两。今春归来,取无监札,并原银亦吞弗偿。向索再三,不觉过于迫切,被率子弟陈逢、陈端等多人行凶。父子俱为殴厚,儿辈不能堪,与之角斗则有之,实无剥夺衣冠、祭器之事。
问包捐索银之说,有何所据?则称伊弟陈端舍立有文约现在。并陈举人佥名花押为凭,议定价银一百四十两,先交银一百二十。俟部札到日,找足二十两。居间郑桐可讯。当堂呈出文约,果有陈端舍、陈举人及郑桐各花押在焉。
陈举人指天誓日,称包捐索银俱属子虚,重射恨禀行凶是实。
萧振纲、萧嘉福更呼天抢地,言童生重射乃事之常。既经角逐,事过心灰。包捐文约,当堂可验,中见郑桐,活口可质。恃宦凌吞寒儒,欲以斗殴抵销,古今冤情莫此为甚。
余几不能辨其曲直也。命两造齐下,呼郑桐讯之。郑桐言:“萧、陈两姓捐纳交关是实。先给银一百二十两,文约花押,凿凿确据。至其所以斗殴之故,则生员不能知也。”
余曰:“噫!汝亦生员乎?”曰:“然。”余曰:“文耶?武耶?”曰:“武。”余曰:“汝武生之名即郑桐乎?”曰:“学名郑绵弦。”“然则汝小名郑阿桐乎?”曰:“郑阿福。”余笑曰:“然则郑桐何谓也?”曰:“字名耳。”余曰:“今人命字皆以两,惟古人乃有一字之字,然则汝其古人乎?”曰:“实字郑奕桐。”余曰:“噫!汝讼棍也!既佥名花押,岂有吝惜名字,止书一半之理?鬼蜮伎俩,敢欺余哉?”再呼陈举人质之,曰:“此何人也?”陈曰:“此梅花乡讼棍,无所不为者。曾充盐埠,贩私盐起家。复充约长,充保正,皆遭斥革。今为武生郑绵弦,萧振纲雇来做袒证耳。捐纳,重奉也。百金,重托也。
果有捐监交关,则邑中正人君子,不可胜数。岂无彼此友朋,一言要约?而必离县二十里之乡村有名讼棍,乃可借以为重耶?”郑桐恃其武生,未得加刑,坚狡辩,不以实告。余叱命下。思后生少年,诡谲不可问,惟萧嘉福年已老成,犹有朴直之气,特呼上堂,语之曰:“汝情事,吾已尽知。此干证郑桐不好,被我驳破名字,不能隐讳,机尽泄矣。汝子少年狂暴,不谙律法。汝老诚君子,乃如此行为,非所望也。吾知汝舐犊之爱,不忍见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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